奚苒不自觉怔愣半秒,倏地,回过神来。
“……爸,我是奚苒。”
奚父:“苒苒?怎么拿小贺手机打过来?有什么事吗?”
奚苒张了张口,很快,又消了念头。
父母弟弟都远在沧平,她若是将事情据实已告,难免让家人担心。若是引得他们请假过来,更是奔波折腾。作为女儿,奚苒已经习惯了独自照顾自己,尽量不给爸妈找麻烦。
再加上,她与贺铭遥结婚,好像已经成了既定事实。
就算叫奚父奚母来,也有些难以面对。
奚苒踟蹰半秒,摇摇头,轻声答道:“没有事,就是我手机丢了,怕你们联系不上我,想着给你们说一声。”
当然,没什么大事,奚父奚母极少联系她。
毕竟弟弟年纪小,又是弟弟,仿佛更需要挂心。
她垂下眼,收紧手指。
……
四月。
天气清朗,春风温柔。
从第一人民医院到大平层那边,车程不过半小时,因为路上略有些堵,到达时,稍迟了些许。
大门是指纹解锁。
贺铭遥将轮椅推到门前,没有动,只用眼神示意奚苒。
奚苒便将右手食指放上去。
“嘀嘀嘀。”
电子锁顺利打开。
奚苒正想说些什么,抬眼,看清玄关摆设后,脑袋“嗡”地一声,像是触到什么开关,倏地开始振聋发聩。她整个人猝然蜷缩起来,手心向里,一齐紧紧捂住头。
贺铭遥脸色立马就变了,蹲下身,两手压在她手臂上,同她对视着,急急问道:“奚苒?奚苒?你怎么了?”
“……”
无人作答。
轰鸣声持续了大约有三分钟。
奚苒已是大汗淋漓。
在贺铭遥扬起声线中,家庭医生已经冲出来,手指落到了她头上。
奚苒有些不适,将人推开,小声道:“我没事了。就是刚刚突然有点头疼。”
贺铭遥仍旧觉得难以安心,反复追问几遍,得到肯定答复,也不太满意。
想了想,他低声哄她:“我们还是住医院去,好不好?”
奚苒讪讪地笑了一声。
事实上,这里确实有种微妙熟悉感,但并没有给她什么“家”的感觉。住这里、亦或是住医院,都是“外面”,本质没什么区别。
但这话却不能告诉贺铭遥。
一定会将他弄得生起闷气来。
她想了想,岔开话题,问他:“平时……咳,我一般怎么称呼你?”
贺铭遥毫不犹豫:“老公。”
“……”
总算安顿下来。
奚苒脚不方便下地,洗澡有些麻烦。
还好,贺铭遥顾忌她心情,没提出自己帮她洗,而是让佣人阿姨过来帮她。
这里连浴室都精致得过分。
奚苒上下打量一番,深深觉得,这房子大抵是按照她心意装修的。要不然,实在没法处处都是她喜欢模样。
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洗干净后。
奚苒一只手撑着拐杖,半边身子压在阿姨身上,慢吞吞地挪出去。
贺铭遥坐在客厅。
他也洗了澡,换了衣服,头发柔顺地落下来。发尾有些湿漉漉,像是没吹干。
这男人,实在是太过精致贵气,像是放在国金大厦橱窗里的昂贵奢侈品,引人入胜,却注定一辈子买不起。
奚苒心里有点说不出感觉。
纯粹是欣赏。
与爱无关。
见她走出来,贺铭遥站起身,走到她身后,搂着她腰,轻松将人抱起来。
长腿一迈,只跨三两步,再放到沙发上。
奚苒低声道谢。
贺铭遥沉默,将茶几上红色结婚证推到她面前。
他平静地开口道:“你那本你自己收着,我不知道你放在哪里。”
这是谎话。
贺铭遥比谁都清楚,之前,奚苒为了离婚,定然是将结婚证拿走,放到锦绣路那房子里了。
好在,这时候奚苒单纯好骗,并没有怀疑什么。
她伸手,将结婚证打开。
里头有两人照片、身份证信息、登记时间,样样准确,不容人抱有侥幸心理。
奚苒无声地叹了口气,把结婚证还给他。
呢喃,“没想到……”
贺铭遥勾唇,轻轻地摸了摸她头发,“奚苒姐姐,晚上想吃什么?我让阿姨准备。”
他实在太像一个温柔丈夫,一举一动,完全挑不出刺来。
奚苒有些困惑,“你可以告诉我,之前我们为什么在商量离婚吗?”
“因为我对你不好。”
这个问题,他之前便作答过。
奚苒:“是哪方面?你出轨了吗?”
贺铭遥摇头,“没有。”
“家暴?”
“……不是的。”
贺铭遥无奈,声音里却不见什么不耐烦。
反倒是有些新奇。
原来,24岁的奚苒,是这般模样。
……
入夜。
月上柳梢。
奚苒睡在主卧,贺铭遥自觉主动地去睡客房。
她关了顶灯,只开一盏台灯,拉起窗帘,让大房间看起来温柔旖旎许多。
躺在床上,慢吞吞地做了一组复健动作。
休息了一会儿,又将手机拿出来,刷起微博。
孔熙名字高高挂在热搜上——孔熙 开机仪式、孔熙 大城、孔熙 姜城玉。
奚苒坐起来,诧异地点开词条。
【孔熙于昨日前往x市,开始《大城》拍摄。今早,剧组进行开机仪式。《大城》是一部由光线传媒重磅打造的都市女性励志创业剧,讲述了女主角姜城玉的奋斗故事。据悉……】
通读一遍。
奚苒又开始头疼了。
许多片段从大脑深处闪过。
“贺铭遥,我不爱你了。”
“离婚吧。”
“这个孩子,你要留下吗?”
“不能让贺铭遥知道。”
“我朋友要去渝川,可以带你一起去……”
“……”
一帧一帧,皆是滑稽片段。
奚苒捂着头。
好半天。
她恢复过来,头不疼了,但又将这些片段忘到了脑后。
竟然只记得一件事。
“……明明不是叫老公的啊。”
第46章 46
奚苒要在家养伤, 贺铭遥自然也减少工作,花更多时间, 留在她身边、陪她。于贺铭遥而言, 这种悠然和安宁,就像是无端窃来, 说不上什么时候, 奚苒想起来了, 便要尽数奉还。
此时此刻, 必是无比珍惜。
好在, 正值全年第一季度收官, 集团没什么紧要事。
作为合格资本家,贺铭遥知人善用, 公司内部体系运转井井有条。只要管理层里、不再出个周铮这般不着调的, 大体来说,放手一阵也问题不大。
午后。
阳光正好。
江城一连阴了几天, 终于辗转放晴。
树枝冒出新叶,细细密密的绿,衬得四周像湖泊一样温柔。
吃过饭,贺铭遥陪着奚苒做复健。她已经可以下地, 但走路仍需要拐杖扶持。再加上僵直平躺太久,乃至单条大小腿肌肉萎缩, 都需要靠后期运动复健, 慢慢恢复原样。
只是到底是受过伤, 奚苒心理上害怕, 颤颤巍巍,不敢用力、胡乱动弹。
贺铭遥沉默寡言,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
支着她手臂,做人型拐杖。
奚苒还是不习惯这男人贴她这么近,又没法发脾气,只能咬着唇,逼自己无视他。
下地走了好一会儿。
奚苒出声:“好了。我想休息一下。”
贺铭遥面无表情地点头。
将她带到沙发上,慢慢坐下。
奚苒顺手从旁边捞过一个抱枕,压在怀中。
贺铭遥去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奚苒:“谢谢。”
“不必跟我说谢谢。”
“……”
她再次失语,露出尴尬表情。
纵然贺铭遥人精一样,这么几天下来,也还是摸不到门道、到底该如何靠近小奚苒,让她重新爱上自己。
事实上,他甚至不知道,奚苒为什么喜欢他、为什么爱他。
又为什么会义无反顾地一头撞进来,跟他表白、嫁给他。
明明那会儿她很清楚,自己和孔熙一直有感情纠葛,像一笔烂账,剪不断理还乱。但她还是跳进了这个名为“贺铭遥”的火坑。
怎么样才能让奚苒重新跳一次呢?
她若是爱他玉树芝兰、爱他眉眼俊俏、爱他权势逼人。
这些,他依然还有。
为什么现在不好使了?
贺铭遥拧了下眉。
顿了顿,试探地问道:“……奚苒姐姐,要不要一起玩乐高?”
乐高是徐明找来的。
据说,现在有不少女孩子都喜欢,还有助于大脑运动。如果两个人一起搭,可能还能促进一下感情和谐之类。
奚苒抬眼,盈盈望向他,轻声说道:“我不会弄。还是算了吧,谢谢。”
贺铭遥:“……”
最终,奚苒还是抱了电脑,靠在柔软沙发上,继续阅读《大城》剧本。
贺铭遥默默盯她许久。
无声叹口气,也拿起平板,开始工作。
两人之间,距离不足两米。
仿佛胡乱一伸手,就能将人揽进怀中。
但贺铭遥心如明镜。
心与心之间,隔着天渠,距离难以跨越。
……只是,总也比之前好太多。
至少,至少还能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处,不用针锋相对、你死我活。
他这般想着。
没忍住,自嘲笑了笑。
又过几天。
进入四月中下旬。
奚苒已经可以自己下地走路,只是心理上有些害怕,动作不敢太大,小步小步。
像是古时候闺秀一样,看起来温温柔柔、赏心悦目。
贺铭遥心情不赖,打算带人出去放放风、玩一圈。
两人从没有一同旅游过。
这件事一直成为贺铭遥一桩心事。
想了想,他便同奚苒商量,“天气挺好,我带你去南镇散散心怎么样?医生说,应该出去走动走动。”
虽然奚苒没说,但贺铭遥看得出来,她很不适应现在生活。
心里多半是想着,要赶紧恢复记忆。
奚苒正坐在阳台秋千椅上,脚尖点地,一晃一晃,模样是十足悠闲派头,眼神却雾蒙蒙、让人看不清深里。
听到这话,她仰起头,咬着唇,看起来十分为难。
“可是,岁三约了我要见面。”
贺铭遥整个人微顿,“……你想起来了?”
岁三是她在光线交好那个女同事,之前还被她邀请去锦绣路小家玩过,两人关系十分亲密。
贺铭遥也清楚。
但在奚苒24岁这年,理应还没有认识这个人。
奚苒摇头,“没有,但她来找我,我问了周远学爱上书屋长也说是。我想还是应该见一见……如果是我的好朋友的话。”
她朋友很少,每一个都值得珍惜。
但又怕贺铭遥不同意她来。
毕竟他才是赚钱主力。
奚苒怯怯看他一眼。
贺铭遥心中怜意尽显,自然百般应下,“既然是你的朋友,请她来就好。你们约好时间,我让司机去接她。”
……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
岁三和周远一起都在跟组,只能趁着《大城》拍摄间隙,千里迢迢飞回江城,见奚苒一面,再匆匆回组。
约好时间,订票、登机。
很快,落地江城。
岁三跟着人群,走出机场。
正打算抬手拦车,倏地,被一个黑衣男人挡住去路,“您好,是岁三小姐吗?”
她脚步一顿。
有些警惕地看向他。
男人毕恭毕敬,低声道:“我是贺先生派来的司机,来接您去见夫人。”
岁三:“……”
司机将人接到昂贵楼盘,再引她上楼。
拉开门。
奚苒遥遥地站在玄关里头,眼神清澈明亮,还带一些好奇心,温柔地打量她。
岁三眼圈红了,“奚苒……”
来之前,她已经听周远说了奚苒现状。
但更深内幕,却没有告诉她。
毕竟是奚苒私事,就算想讲,也理应由她自己来说,而不是被别人越俎代庖、成为谈资。
微信上,岁三早就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完毕。这会儿见了面,又说一次:“我是岁三,奚苒,你真失忆了吗?”
奚苒点点头,轻轻笑起来。
她一贯是倔强又坚韧,这样一笑,竟然有种脆弱美感,像是什么琉璃制品,碰一下,就要碎掉一样。
岁三再憋不住眼泪,紧紧拥抱她。
两人像是什么久别重逢的亲人一样,好半天,才恢复过来。
岁三擦了擦眼泪,蓦地拧起眉,问道:“你丈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