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苒将她引到开放式阳台上,坐在秋千椅,头也不回地答道:“他不在。”
岁三:“之前你不是说你们要离婚了吗?现在这样……是怎么个说法?要不是刚才有人来接我,我都要去锦绣路找你了,没想到你回这儿来了。”
顿了顿,她四下打量一番,兴奋起来,“这就是贺家太子爷的房子吗?天哪!我的豪门剧本有素材了!”
长长一段话,信息量极大。
比贺铭遥那种又想洗白自己、又不太想骗她的含含糊糊,来得清晰明了许多。
这婚姻,带了太多内幕。
哪怕此刻用糖衣温情包裹,散发着致命香甜气味,也让人想剥开外壳,一探究竟。
奚苒垂眸,静静思索许久。
紧接着,抬起眼,认真地望向岁三,“岁三,我之前还和你说过什么事,能不能都告诉我呀?”
……
岁三和奚苒聊了一下午。
晚饭也没留下吃,又急急忙忙地去赶飞机,飞往剧组所在地。
假期只有一天,导演是喻洲这个疯子,要是他明早起来,灵机一动想改剧本,找不到人,非得把她整死不可。
因此,贺铭遥回到家,没见到岁三。只看到奚苒坐在餐桌前,手臂撑着下巴,静静沉思。
她五官清秀,瞳孔黑白分明,含着盈盈一汪春水。
如同油画中那中世纪美人,实在是漂亮极了。
这一刻,贺铭遥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他并非只爱张扬明艳美人,也并非日久生情、爱上了奚苒温柔小意。
这个女人,哪怕是在24岁时,也一样足够迷人。
犹如醇香美酒,一定要慢慢醒、慢慢尝,才能品出甘甜。再一点点沉沦,直至无法自拔。
他的取向从未改变过。
只是少时耐心不足,未曾尝过美酒。
现在是否还来得及呢?
贺铭遥得不到答案,难免心生焦灼。
很快换了衣服,坐到她身边,轻轻捉住她手指。
“今天和朋友聊得开心吗?”
奚苒如梦初醒般,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嗯。”
“奚苒姐姐……”
她将手指从他掌中抽出,抵着额头,小声说:“贺铭遥。我们去吧?”
“嗯?”
“去南镇散散心。不是你说的吗?”
她提出要求。
贺铭遥当然没有异议,甚至,眉梢眼角都含了笑意,“好,去南镇。我马上让人去安排。”
“谢谢。嗯……老公。”
四月底。
江城天气渐热,路上行人不得不脱掉外套,换上单薄春衫。
哪怕公司里堆积了大堆事物,贺铭遥还是做了甩手掌柜,义无反顾地陪奚苒去南镇旅行。
为了保证旅途舒适,徐明早就提前安排好航线。
贺铭遥带着奚苒坐上贺家私人飞机。
三个小时。
飞机落地南镇附近机场。
因为南镇属于景区,海拔高,除去老城景点,四周皆是山脉,算得上遗世独立。不便开发太多,交通也就没那么方便。
落地后,还要再换公务车,开两个小时,才能进到南镇古城里头。
路上。
奚苒脸色一直不太好。
贺铭遥实在紧张,一改往日高冷模样,时不时嘘寒问暖、生怕她出事。
奚苒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低声安抚道:“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头晕,可能就是有点高反。”
贺铭遥拿了氧气给她。
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端倪,只得作罢。
“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告诉我。”
“好。我知道了。”
……
天黑前,商务车总算平稳驶入古城。
为了贴合游客文艺青年之心,古城里大多都是中式客栈,或养猫养狗、或亭台楼阁,极具小资情调。放眼全城,只有一家符合标准的五星级酒店。
不用怀疑,徐明自然是给他们定了香格里拉酒店。
这次他们来,没带别人,只带了一个司机,连徐明都留在江城,帮贺铭遥处理公务。
这么安排,颇有点二人世界的意思。
贺铭遥亲自办理入住。
将两人身份证递给前台。
自从车祸至今,奚苒各类证件都放在他那儿。
她不经意瞟了一眼,倏地,软绵绵开口道:“老公。”
贺铭遥正在签字,手指微顿,抬眼,看向她。
“……嗯。”
奚苒:“进来的地方有个咖啡厅,我想喝奶茶。”
指使起他来,理直气壮。
贺铭遥沉沉地勾了下唇角,语气温柔,“好,我帮你去买。”
奚苒腿脚不便,就坐在前厅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等贺铭遥将奶茶买回来,放到她手上。
她眯着眼笑起来,“谢谢。”
……
南镇地理位置偏西,日照时间比江城长得多。
晚上八点多,外头天色才近黄昏模样。
两人简单休息片刻。
贺铭遥起身,牵住奚苒,不紧不慢地带她去觅食。
古城美食良多,并非流水线式美食街,一路上,一家家餐厅,皆是真有地域风味。
奚苒喜欢吃什么,原本贺铭遥不太清楚,但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细心照顾,他已经大概了解。
少油、重调味。
辣口甜口咸口都可以。
南镇口味就是重盐微辣,她应该会喜欢。
这个时间点,知名店家家家爆满。
贺铭遥领着奚苒进了小巷深处,里头还藏了苍蝇馆子。
他同她解释道:“你不是喜欢吃火锅吗?这里的火锅和江城大不相同,值得尝尝。”
奚苒面色略有些诧异。
“你……不会觉得不干净吗?”她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
毕竟这店面实在太小,装潢又陈旧。
看起来卫生状况略有些堪忧。
贺铭遥:“偶尔吃一次也没什么,你高兴比较重要。”
奚苒笑了笑,没说话了。
很快,点了锅、肉、各类时蔬。
没有高级餐厅那些讲究,这里上菜速度极快。不一会儿,锅底都烧开了。
按照服务员介绍,奚苒先打了碗汤出来,抿一口,尝尝味道。
“好喝。”
她眼睛一亮。
贺铭遥心尖微微一动,有点控制不住、想亲亲她眼睫。
到底是忍住了,只压着嗓子,说:“那你多喝点。”
奚苒一连喝了三碗汤,才开始往里头下菜。
先放肉、再放菜。
一步一步,动作慢条斯理、赏心悦目。
气氛好得人难以置信。
贺铭遥盯着她看了许久,满心皆是暖流。
就这样吧。
或许,于他而言,奚苒再不能想起来,才是最幸福。
他可以用一辈子来补偿。
……
奚苒没注意到贺铭遥眼神,自顾自地吃菜喝汤,又点了冰可乐,一口闷下去,爽快极了。
没一会儿。
她皱眉,“……这里有洗手间吗?”
贺铭遥眼睛四下一扫,低声指给她看,“在里面。”
奚苒总算在一个角落发现洗手间字样。
站起身,快步往那边走去。
贺铭遥笑了笑。按照她口味,又下了些菜进锅里。
煮了片刻。
肉一点点变色、烫熟。
奚苒却再没回来。
第47章 47
心脏怦怦直跳。
一出门, 她立刻将手机关机,随手丢进垃圾桶。
古城, 羊肠小道皆是高低起伏,奚苒沿着石板路左绕右转,不敢回头,
她脚伤未愈,但意志力惊人, 顺利克服内心恐惧。一步一步,速度不慢, 也走得稳稳当当。
这个时间段,正是古城最热闹时分。
游客三两成群, 说说笑笑。
奚苒身材娇小玲珑,穿着也不出众,很快淹没在人流中,像是水滴汇入江河, 再不见踪影。
九点多。
夜幕总算是迟迟降临。
她在一栋小楼门前停下,抬手, 轻轻扣了下铜把手。
“吱呀——”
门缓缓打开。
小楼外表看起来虽是古色古香, 这门倒是十分现代化,竟然是电动开合, 只需在里面遥控即可,不用特地出来开门。
奚苒顺着石子路, 穿过一小段门庭花园, 慢吞吞走进去。
前台只开了一盏昏黄小吊灯。
玻璃桌前, 女人三十来岁模样,穿着亚麻质地吊带长裙,肩上乱七八糟地披了一条枣红色围巾,上头gui的品牌logo巨大,不容人认错。这一身搭配,很有点时尚复古融合感,加上女人妆容模样,极具风情。
奚苒有点不忍打破这份惬意。
还是女人余光先看到她,将头从平板电脑前抬起,上下打量她一番,笑着开口:“晚上好,住宿?有提前订房吗?”
声线明明万种风情,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从落地南镇起,奚苒一颗心一直悬在半空,紧张许久。
这会儿,在这种悠然环境下,竟然一点点放松下来。
她小声说:“嗯,住宿。但是我没有身份证。”
其实,有是有,刚趁着贺铭遥办入住时、偷偷藏下来,甚至连贺铭遥那张也在她手上,只是不能用罢了。
如今已是信息时代,这些民宿同酒店一样,系统大多全国联网,但安全系数却不算太高。
要是有心想查,什么都能查出来。
女人眼神微妙一闪,支起身子,语气也略有些变化,“你是岁三的朋友?”
奚苒:“对。”
女人点点头,将平板倒合在桌面上,婷婷袅袅地站起身,“跟我来吧。”
“谢谢。”
两人一前一后。
奚苒随女人一同踏上木质楼梯,一层一层,转到小楼顶层。
小楼共五层半,底楼是老板以及侍者住处,还有开放式前台和简易小餐厅。上面四层皆是客房,粗粗看来,一层大抵有五六间。最上面半层是阁楼房间,加上露台,木质栏杆、放了秋千。
一眼望出去,古城风光一览无余。
女人用钥匙打开阁楼房间门,笑道:“她打电话过来之后就收拾好了,你就暂住在这里,房间不大,别嫌弃,房费免单。要吃饭的话去楼下给厨师小哥哥交钱,一天30,跟着我们一块儿吃。或者,也可以帮忙底下做点事,给游客定定景点门票和包车,算兼职,不发工资,包饭。”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抱歉,现在是旺季,底下的房间都被预定了,暂时没法长时间空出来。”
奚苒连忙道:“不嫌弃不嫌弃,谢谢您。”
到底是给人添了麻烦。
只可惜她现在手头确实没什么钱,之前没存下来多少不说,三瓜两枣也都在银行账户里,只要一动,贺铭遥立马就能从账单流水里拉出来。
奚苒没办法硬着头皮、给老板娘开什么空头支票,哪怕她是岁三朋友。
只能强忍着尴尬,打算等有钱了,再给她清账。
女人眼眸轻轻一挑,尽是风情,“不必客气,在这里随意一点,自便。想必我们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日子,平时叫我老板娘就好。”
……
老板娘将钥匙交到她手上。
转身离开。
奚苒关上门,揉了揉小腿,皱着眉头,整个人歪到床上。
实在是累到了极点。
身体还是次要,主要是精神上,困顿让人无力动弹。
事实上,早在数天前,她回想起来因车祸而断片数年的记忆。
朦朦胧胧,如梦似幻。
契机也来得奇妙。
岁三来过家里之后,奚苒渐渐止了头疼毛病,只是免不了反复思虑。
结果,洗澡时一走神,脚底打滑。
再加上一条腿不敢用力,额头磕到置物架上,发出“嘭”一声巨响,引得贺铭遥硬生生闯进来,神色大变。
但奚苒却因祸得福。
倏忽间。
灵光乍现。
她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每一天,都能回忆起更多细节来。
记起贺铭遥、记起这三年,还有她永世无望的爱情、和贺铭遥姗姗来迟的表白。
奚苒就这样简单又巧合地恢复了记忆,但没有告诉任何人。
贺铭遥也一直没有发现。
依旧小心翼翼,同过去判若两人。
白天时,她用尽全身演技,装得很好。晚上,贺铭遥同他道过晚安,留她一人在主卧睡觉。
昏暗房间里。
奚苒不可抑制地默默流泪。
她大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就这样在贺铭遥的愧疚和照顾中、在他羽翼下过一辈子。
可要是这样。
那个孩子……算什么?
终于。
她去联系了岁三。
夜色中。
贺铭遥僵坐在小馆子中,背影寂寥苍白。
锅底已经烧干了,但由于周身气压低得可怖,没有人敢提醒他、轰他离开。
老板娘收了贺铭遥钱,走到旁边,普通话操着浓重口音,
“洗手间末人啊。(洗手间没人啊。)”
贺铭遥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这都过了大半小时,奚苒那腿压根不敢久站,总不能还留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