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喝什么?”
胡亚菲有气无力地说:“伏特加马天尼。”
周定钧取下一只倒挂的鸡尾酒杯,用雪克壶摇匀冰块和各类酒精,很快调好一杯伏特加马天尼。
“詹姆斯邦德喝的酒,有点冲,很适合你。”
胡亚菲接过来,一口吨了,她现在毫无品酒的闲情逸致。
如果真的喝了这杯酒,就能变成007,机智勇敢,无所不能,什么问题到他手里最后都能迎刃而解,那该多好啊。
味道辛辣,只灌入心口,却十分痛快。
她想再来一杯,周定钧却不肯给她,还笑她牛饮。
周定钧习惯了她大大咧咧的样子,笑着清洗酒杯,抬头问:“不顺利?”
胡亚菲苦涩地开口:“我表妹情况不是很好。”
“看出来了,”周定钧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凝神看着她,“如果你想倾诉,可以跟我说说。”
“昨天南河大桥的新闻你看了吧?”
周定钧点头:“略有耳闻……”他看见胡亚菲怀疑地目光,忍不住笑出来,“好吧,我全都知道。”
甚至可以精确到每一个细节。
毕竟昨天的事故牵涉到现天赐公司董事长和故董事长,不仅仅是一起刑事案件,更可能牵涉到股价涨跌,早有人将内幕透露给周定钧。
不止是昨天那起案件的细节。
还有早前一些的。
和更久远的。
周定钧甚至觉得,他知道的或许比胡亚菲这个表姐更多。
但他不打算莽撞地破坏这一刻,只想耐心地听她倾诉。
“我表妹你见过吧?昨天挟持她的那个人,在她小学时候绑架过她。”
“我知道。”
胡亚菲看了周定钧一眼,想问什么,心里又算了,轻轻放过,酒精的作用,让她不自觉想要吐露更多,没功夫追究这些细节。
“那个混帐王八蛋,害了我表妹一次,还要再害第二次!”胡亚菲一拳头锤在桌上,“要不是他,未未不会再犯病!”
周定钧不经意牵起她的手,轻轻捏着锤到红肿的关节,幽默地说:“悠着点,你是女版007,不是金刚狼。”
胡亚菲不接话,眼眶发红。
“人没受伤,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其他的慢慢治。”
“治不好的,医生说了,治不好的。”要终身服药,接受看管,一生都不能像正常人那样生活,太可怕了。
“我不了解精神疾病,但我认识很多这方面的权威医生,可以介绍给你。”
周定钧是律师,他会给出的,永远是最理智,最实用的建议。
胡亚菲摇头:“不必了,秦赐正在和姜未从前的医生商量治疗方案,他会负责。”
“我以为你不喜欢他。”周定钧挑眉。
胡亚菲说:“我是不喜欢。”
从前不喜欢,现在仍旧不喜欢。
“但我佩服他,发自内心的。”她或许曾经厌恶过秦赐,毕竟当初表妹被害,多少有秦赐的缘故,她难免迁怒于他。
她也曾怀疑过秦赐和姜未结婚的动机,是不是真的就像表面那么简单。
但是……
“周律师,你见过一个好好的人,突然发病,变得像个异类,满脑子奇怪的想象,充满了攻击性的样子吗?”
“我没见过,但我大概可以想象。”
胡亚菲摇摇头:“不,你不能想象,更不能想象和这样的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那几年,姜未几乎要把亲生父母都逼疯了。
平心而论,如果换了她是秦赐,这样好的条件,要这样的女人都有,哪怕是独善其身,也好过跟……一个无法正常交流的人在一起。
周定钧揽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不要太悲观,或许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胡亚菲迷茫地看着他。
“我感觉你表妹不像是……”他指了指脑袋,“有问题的样子。”
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姜未给他的感觉,思路清晰,口齿伶俐,重要的是她眼神里有光。
是神采奕奕,聪慧明媚的光芒。
周定钧从事这一行,每天都在接触不同的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的精神状态,是能从眼神里看出来的。
他见过不少事业失败的老板,眼神是怎样从充满野心,变得如死鱼般暗淡无光。
胡亚菲苦笑着:“得了吧,别说这话哄我,我不是小女生,而且你已经追到我了。”
周定钧想说他不是在哄她。
再一想,还是一笑而过。
他们一个是警察,一个是律师,都要凭证据说话的,这种猜测并不值得一提。
城市的另一边。
姜未躺在床上,眼皮微动,意识转醒,模模糊糊地看见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
她精神疲惫,肚皮饿得都瘪下去了,眼睛艰难地睁开,还不能看清他的样子。
但她清楚地意识到那一定是秦赐。
他就站在她的床边,握着手机,不知在看什么,偶尔伸手过来探她额头。
姜未嘴唇干涩,喉咙燥热,虚弱地喊了声渴。
立刻有人送水上来。
秦赐接过水杯,坐下把姜未扶起来,水杯凑到她嘴边。
姜未低头,就着秦赐的手急急地喝水,余光看见他手背上两道细小红痕,像是指甲抓出来的。
刚才她扑上去时,好像是有不小心抓到他……
姜未一口气喝完,秦赐温热的指腹抹过她的嘴唇,稍微有些粗糙。
她皱着眉,刚要躲开,忽然看见自己搭在床沿的手上戳着吊针。
姜未慌了,推开水杯,水一下子全泼到被子上,还有秦赐的衬衣上。
“你给我打的什么针?”
她不管不顾地,伸手要去拔掉针头,秦赐一只手就按住她,语气有些焦虑:“别动!给你打的是葡萄糖!”
姜未狐疑地盯着他,并不相信,毕竟他有前科。
“你在我的牛奶里下过药,我凭什么相信你?”
秦赐按住她,不让她乱动,“你快两天没吃东西了,刚才怎么晕的,自己心里没数吗?”
他倒还生气了?
她快两天没吃东西,是因为谁的缘故,是谁把她锁在这里的?居然这么理直气壮。
搞不好她刚才喝的水里也有问题。
“要我相信你也可以,除非……”姜未眼神一转,挑衅地说,“你把这剩下的半瓶自己打了。”
昏暗的光线中,姜未脸色苍白,秦赐面容阴沉,各自不知彼此的心思,仿佛两只蛰伏在黑暗中对峙,观察对手的兽类。
敌不动,我不动。
但终归有一个要先妥协。
秦赐俯身,在座机上按了两下,拿起话筒:“叫王护士过来。”
第51章
不到一分钟, 王景冬就出现在房间里, 她敲过门, 得到允许才进来。
秦赐淡淡地吩咐:“把太太的针拔了, 给我打上。”
原来王景冬是护士……剩下那个郑西, 估计也是护士,姜未心想。
两天以来, 姜未头一次在王景冬脸上看见除了微笑以外的表情。
“秦总,这不合适……”王景冬的表情很是有些为难。
然而秦赐并没听她的, 他果断地伸出左手,“动作快一点。”
王景冬猜到大致情形,她不动声色地看了姜未一眼,动作娴熟地将她的针管拔掉, 换上一套新的针管,给秦赐做好消毒, 才给他打进去。
整个过程, 姜未两手合抱着膝盖,缩在床头一角, 长发垂下, 小心翼翼地看着王景冬给秦赐打针。
直到吊瓶里的液体开始往下坠,输进秦赐的血管里,姜未才放心一些。
秦赐斜睨着姜未, 冷声问:“可以吃饭了吗?”
姜未现在看他就有气,无条件怼他:“谁告诉你我要吃饭?”
刚说完,她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咕噜连叫几声, 在安静的环境下,极其突兀。
可以说是当场打脸了。
王景冬是专业的,自然不会笑,秦赐似有若无地看了姜未一眼,也不戳穿,只对王景冬吩咐:“送两份饭上来,我也吃一点。”
姜未想了想,感觉秦赐的态度并不逼迫,甚至有些忍让。
她索性得寸进尺,要求要下楼吃饭。
“在这里吃饭,弄一房间的味道,你把窗户也锁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本来以为她要和秦赐周旋一番,没想到他很痛快就同意了。
可是,秦赐又有条件。
“从明天起每日三餐按时吃。”
姜未看着吊瓶里的药水慢慢流入他的手背里,皱着眉问:“就算我饿死自己,你也不会放我出去是吗?”
秦赐冷酷而理智地回答:“就算你把自己饿晕,我也可以给你打葡萄糖,打营养针,有的是办法。”
他简直厚颜无耻。
姜未想骂他两句,但一时间已经饿得懒得说话,懒得动弹了,要不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她恨不得让人直接把菜端床上,她就这么趴着吃最好。
“可以了吗?”秦赐问的是那吊瓶。
姜未眼巴巴地看着他:“你还没有打完。”
“一定要打完?”秦赐的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姜未点头,学着秦赐刚才理直气壮的样子说:“撇开剂量谈毒性都是刷流氓,你没听过吗?你真的是开医药公司的吗?”
话音落,秦赐深深地吸了口气,动手将输液器上的开关扭快,滴滴直落。
按这个速度,不到十分钟就滴完了,姜未无话可说,慢吞吞地下床。
秦赐靠近,直接要将她抱起来。
“我不要你抱!”姜未不客气地推开他,两只手碰到他坚硬的胸膛,却怎么也推不动。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那样,横亘在自己身前。
“如果你还有力气,也可以自己走。”秦赐冷冷地开口。
姜未敏感地察觉到,他今天对自己的态度,并不那么热情。
可以说是和从前判若两人。
要是以前,秦赐哪里用这么冰冷的语气对自己说话,几乎是有求必应,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温言软语。
这很不对劲。
当然了,姜未想过,秦赐对她做了这样的事,等于已经撕破脸,即使他再对她好,她也只当秦赐是假惺惺,不会给任何好脸。
但秦赐前后反差这么大,倒让姜未有些捏不准了。
她光着脚落在地上,被冰了一下,嘶一声缩回来。
姜未心想,不对啊。
她快两天没吃饭,这根本就是秦赐害的,如果不是他把自己锁起来,她现在至于会饿得站不稳走不动吗?
反正人已经落在了秦赐手里,暂时跑不掉,倒不如多使唤使唤他。
现成的人力电梯,就该物尽其用。
姜未清了清嗓子:“抱我下去。”
秦赐看她一眼,并不理会她的反复无常,一声不吭地把人抱起来,颇为轻松地走到一楼饭厅,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
“先生太太慢用。”王景冬带着郑西离开饭厅。
桌上是五菜一汤,三荤两素,颜色搭配得既有食欲,又科学合理,重点是,另两道素菜里,都搁了鸡蛋,并不算严格的素食。
秦赐发话了:“随便吃吧,没人看。”
懂了。
这是在给她开荤呢。
姜未犹豫了一下。
她现在实在太饿了,就算给她吃全素宴,也会吃得津津有味。
“吃吧,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我。”秦赐先动筷子,他夹了一块糖醋小排。
看到那块粘着漂亮糖色的小排骨,姜未恍惚间,忽然想起一件事。
有一回章淑梅做了这道菜,味道特别香,姜未眼巴巴地看着秦赐吃,馋得不行。
那天,秦赐发话,让章淑梅早点回家,不用收拾厨房了。
结果那盘糖醋小排基本都进了姜未的肚子。
那天她吃得太撑,又拉着秦赐去打了两小时网球,拼杀到底,最后以十分微弱而且微妙的优势险胜,才肯跟秦赐回家。
现在,排骨不是那个排骨,他们也不再是那时候了。
姜未木着脸吃了一碗饭,还要再添,被秦赐拦下来。
他说:“你饿太久了,突然吃撑会伤胃。”
有点道理。
姜未放下碗筷,擦干净嘴,开始她的第一个提问:“我有病?”
她问得太直接,秦赐都怔了一下才回答:“如果没病,我不会把你关起来。”
“什么病?精神病?”姜未淡定的程度都超乎自己想象。
秦赐忍不住看她一眼,他放下筷子,站起来说:“你等等。”
他上楼去了。
姜未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窗外,很难不注意到守在屋里屋外的一群保镖。
算了,她就是长了三头六臂,也跑不出去。
就因为安保如此严密,秦赐才肯让她下来吃饭,还把她一个人留这里。
秦赐很快回来。
他拿着一本薄薄的病例,推到姜未面前:“你自己看。”
病例上方的红十字已经有些褪色,下方信息写着“Z市第三人民医院”,患者:姜未。
她掀起一页。
却犹豫了,这一页有点掀不过去。
姜未有些害怕,不知道自己将会看到什么样的事实。
秦赐看出来了,他拿起筷子,“你要的解释我给你了,看不看选择在你。”
“看,”姜未说,“为什么不看?我有那么胆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