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岛——番大王
时间:2020-07-14 10:53:07

  王结香出门牵车,骑向上个周目探索出的, 通往第二中学的路。
  她身上的汗没了, 衣服不黏了,可是疲惫的状态丝毫没有消除。
  去殷显的学校要经历好几段上坡, 风吹过她的脸颊,四周明明这么空旷,进入胸腔的空气却稀薄得可怜。
  王结香用嘴呼吸, 目视前方。
  耳朵能听见自己踩脚踏板的声音,咚咚的心跳声,以及一下下卖力的呼吸声。
  来得及吗?她在心里计算。
  七点出门,没走错路,从家去报刊不远的, 算五分钟。
  报刊到学校, 十五分钟, 七点二十差不多能到学校。
  保安带殷显出来,七点半从学校出发,到医院八点左右。
  第一周目, 护工回家,她去敲门, 那时候几点?
  当时护工看了钟, 她说殷显过会儿回家。
  晚自习下课是八点半,走路回家比她骑车慢一倍,他回家要九点多。所以, 护工大约九点到家,那再往前推算,姥爷的去世时间是在八点出头,不到八点半。
  时间太紧了。
  她推测的还是最晚的去世时间,姥爷可能走得更早。
  这么一来,只要路上稍微有点事耽搁,殷显就没办法见他姥爷最后一面。
  自行车已经被王结香踩到速度的极限。
  下坡她也在狂踩,完全不刹车。夕阳的光一点点褪去,她被光线追赶着,汗冒出来,重新打湿她的后背。
  抵达二中的保安亭,王结香跳下车,大力敲窗。
  “我是初三一班殷显的家人。家里老人重病快过世了,请你帮我喊殷显,我要带他走。”
  头上的汗一层层往外涌,她一口气说完整段话,汗珠从额头滴到下巴。
  保安呆呆地看着她,王结香反应过来:“哦对,你还要假条,我现在写给你。你去叫人,求你快点。”
  太阳默默地离开陆地,取代它的月亮和星星挂上天幕。
  街道亮起路灯,背着书包的殷显出现。
  王结香拿着保安亭里的纸巾擦汗,远远看见他,招手让他来。
  她的小少年仍旧对她一脸生疏。
  王结香知道他的第一句要说什么,没等他问,先一步回答:“我是你远房姐姐,姥爷不行了,我载你去医院。”
  不必多说别的了。
  她骑上自行车,他走过来,静静地坐到后座。
  “你抱着我的腰。”
  殷显没有立即照做。
  “你乖,这样我骑得稳。”
  她踩起脚踏,两只细细白白的手臂环上她的腰。
  累。
  真的累。
  脚好像不是自己的,由酸胀到疼痛,而后失去知觉。
  大腿像两根煮过的面条,使着劲,它们依旧软趴趴的。踩呀踩,软软的双腿随时要融化,垂落地面,被搅进车轱辘。
  骑向医院,一路上,殷显和王结香没有对话。
  她直接把车骑至门诊大厅的大门口。
  从自行车座椅爬下来,王结香腿一歪,跌坐在地。
  殷显伸手扶她,被她一并带摔。
  “姐姐……”
  “我能再坚持一下,”她上气不接下气,支撑起自己的身体,仿佛拎起一袋沉沉的水泥:“走,我们一起。”
  门诊大厅,没有出现殷显的妈妈。
  这是好消息……
  殷显姥爷住呼吸科,三楼。
  王结香眼冒金星地杵着殷显,一边爬楼梯,一边捶着胸,剧烈咳嗽。
  到达病区,护士站静悄悄的,一个值班的人都没有。
  稍微缓过劲的王结香,咽了咽口水,望向殷显。
  他盯着空空的走廊,表情犹疑:“姥爷在这儿吗?”
  现实中,殷显没有见到姥爷的最后一面。
  可这儿不是现实,他的精神世界,他相信的就是合理的。
  所以……
  “在的。”王结香说。
  她朝他伸出手。
  他的四岁,有甩不掉的坏人。
  “跑啊,殷显。”她拽过小娃娃的手,他们一起跑。
  他的八岁,没有要好的朋友。
  “走,跟我走。”挡住他的练习册,她强硬地和他十指相扣。
  十五岁的殷显,同样地选择相信面前的人,将手放进她手中。
  他们双手紧握。
  王结香打开临近的一间病房。
  像奇迹,像有魔法……
  病房中出现了声音。
  门内,站着护工、殷显的妈妈,病床上躺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
  他穿着蓝白色病号服,听见开门声,浑浊的眼球转向门口。
  身旁的小少年走到他的床边。
  老人对他笑了下,笑容轻轻的。
  殷显的眼眶中盈满泪水。
  他顶着红红的鼻子,也轻轻地朝姥爷笑。
  木宅子,殷显的床头柜,摆着一张他和姥爷的合照。
  两人面朝镜头,老人笑得开怀,小孩有和他相似的笑眼,露出小虎牙,笑容天真灿烂。
  王结香长舒一口气,退到门外。
  在走廊,她找了张椅子坐下。
  骑了几小时自行车,好不容易有地方能歇一歇。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背靠墙壁,想着眯一会儿。
  四肢乏力,脑袋像灌了铅歪向一边,她的呼吸变得均匀。
  耳边传来谁的声音。
  “肥肥。”
  睡意将她牢牢地粘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最笨的肥肥。”
  嘴巴在动,睫毛被泪水湿润,王结香也不懂她想讲些什么。
  那人真讨厌,讨厌极了。
  她心里委屈。
  他对她好差,骂她笨、猪脑子、滥好人,骂得可难听了。
  他总是这么凶,语气冷冰冰。
  她已经很委屈啦。
  要被他抱一抱,哄一哄,要躲他怀里才不难受。
  很想他。
  其实每天都想的。
  “不分手好不好?”
  她娇娇地小声嘟囔。
  “我以后不笨了。”
  ……
  再醒来,是殷显把她叫醒。
  “姐姐?”他晃着她的手臂。
  王结香抬起昏沉的眼皮,太阳好大。
  睡前不是在医院走廊的椅子吗?
  现在……
  头顶有一棵大树,她坐在树下的长椅。
  低头,她原本的衣服变成了一条黑色长裙。而殷显的服装也不一样了,他同样是一身的黑。
  “我们,在哪?”
  王结香觉没醒,在自己身上左看右看,一脸的傻。
  “殡仪馆,”少年叹了口气,看向人群:“今天姥爷火化。”
  灵堂外围了一圈人,皆是黑色着装。
  “全是你……全是我们亲戚?”
  殷显点头。
  他的亲戚,几乎全是背景人。
  殷显不认得他们,他们不认得殷显。
  背景人们挤作一堆,热闹地互相寒暄。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从主厅出来,朝外面喊了声:“时间到了,主要的亲属进来。”
  王结香拍了拍殷显的肩:“你去吧。”
  他站起来,她跟他的后边,融入了灵堂外的其他背景人,假装他的亲戚。
  主厅的正中摆了个纸馆。
  殷显和他妈妈,还有几个舅舅姨妈围着纸馆跪拜。
  工作人员在他们仪式结束后,往纸馆中淋了点东西。
  “淋的什么啊?”有人问。
  “油。” 工作人员答。
  纸馆被盖上,推进焚化炉。
  “吭——”一声沉沉的下落声。
  亲戚们好像这才意识到死亡的降临,人群中有了几声啜泣。
  主厅中的哭声最是响亮。
  没哭的殷显是不折不扣的异类,他面无表情地、定定地站在角落,侧脸看上去太冷静。
  哭的人们泪眼朦胧地安慰着彼此。
  他朝王结香投来视线。
  她正看他,两人目光对上。
  殷显出来找她。
  “饿了吗?”王结香问他。
  他摇头。
  “哦,”她说:“我饿了,那你请我吃饭吧。”
  殡仪馆附近没吃的。
  他们走来走去,只找到一家小卖部,卖些简单的烤丸子烤香肠茶叶蛋。
  殷显翻了翻兜,零零碎碎凑出五块钱。
  “怎么又是五块?”
  王结香嘴上嫌弃,毫不手软地夺走了全部的钱。
  她要了五串的烤丸子,和殷显坐到之前树下的长椅。
  “你也吃呀。”
  王结香递一串丸子给他。
  她嘴里塞了两个丸子,双颊鼓出两个对称的圆,嚼得有滋有味。
  殷显没接。
  他眼下有深深的黑影,明显是没有吃东西的心情。
  王结香一抬手,丸子沾到他嘴唇。
  “丸子被你碰了啊,你得吃掉。”
  他接过她硬塞的竹签,咬了一口丸子,又放下。
  王结香没看他,自顾自地吃。
  “你要有想不通的东西,可以说,我听着。”
  殷显转着竹签,沉默了许久。
  久到她以为他不打算开口时,他说话了。
  “姐姐,”他问:“死是什么?”
  王结香想了想,说。
  “死是灵魂脱离了躯壳,去到另外地方。”
  “天堂?”
  “对。”
  他望着她,眼中迷茫:“天堂是什么样的?”
  结香看向天空,语气像梦一样温柔:“是我们幻想中,最美好地方的模样。”
  “那如果……灵魂不舍得人间呢?”
  “对人间心有遗憾,有罪偿还的灵魂会游走于灵薄狱。”
  “他们最终也能去天堂吗?”
  “可以,”她认认真真地回答:“等了却人间的遗憾。”
  殷显深吸一口气。
  举起手上的竹签,把丸子吃完。
  灵堂的主厅人们往外走。
  亲人领到一个小小的骨灰坛子。
  走前面的人打起黑伞,走旁边的人捧着遗像。
  老人的遗照是黑白色的,照片上的他神色严肃。
  不再有人哭。
  人间的悲伤蒸发得干干净净。
  灵魂亦不在这里停留。
  殷显的目光投向天空。
  云朵自由自在。
  王结香去丢烤丸子的竹签,垃圾桶边上挂着一个粉色兜兜。
  小兜的外型过于眼熟,她想也没想,直接抓起来。
  这是兔子殷显背的包……
  她拉开包的拉链。
  小兔子的钥匙扣!
  那把出租屋的钥匙还在。
  似有预感,王结香立即回身。
  天上的云朵像被剪碎的纸片,纷纷落向少年。
  他被裹在云中。
  她跑过去,试图扯开一片片棉絮状的白。
  良久,云雾自动散开。
  眼前是夜的空寂。
  王结香又回到小兔岛上。
 
 
第35章 安全屋
  静。
  不见兔子的身影, 天地间静悄悄的。
  那些吃的玩的,他送她的钻石小山仍留在原地。小兔岛恢复原本的大小, 殷显的房子们消失了, 只余空荡的石板路,一排排路灯投下寂寥的光。
  “你在吗?”
  王结香在岛上走着, 大声地喊。
  “殷显?”
  她翻开草丛搜寻着兔子。
  小岛走了个遍,没看见他。
  岛外,大海无边无际;天空, 月与繁星不言不语。
  他去哪了?
  王结香站在“小兔岛”的木牌旁,踮着脚,将全岛巡视一周。
  还有一个地方!
  肥肥之家。
  他的兔子窝依然保持着被破坏过的模样:没有屋顶,家具被翻乱;一层和二层间隔板有个大洞,是王结香用拳头把它锤烂的。
  没有见到殷显。
  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
  她没看完的病例报告, 此时也已不见踪影。
  王结香坐在兔子窝前叹气。
  拿下一直拎在手里的粉色小包, 她将里面的钥匙倒出来。
  房子都没了, 难道殷显的创伤被治疗,然后,他就不在这里了!
  可是, 为什么还有一把钥匙?
  而且是,他们出租屋的钥匙……
  王结香脑子想着事, 手指摩挲过肥肥之家的外墙。食指指尖触到一个扁扁的凸起物, 她余光瞥向那边。
  手指碰到的,是肥肥之家的门把手。
  它非常袖珍,统共她的拇指盖那么大。
  王结香打开肥肥之家的方式是掀房顶, 所以,她从来没注意过肥肥之家竟然是有门的。
  她俯身看向那道门,两指扭动门把手,没法拧开。
  房子的内部,门是一整块的平的褐色门板,没有把手。
  “那咋开门啊?”
  门上倒是有个钥匙孔。
  王结香捡起她持有的那把钥匙,抱着“不会吧”的想法,将钥匙对上锁孔。
  钥匙全部没入,完美地契合。
  她打了个寒颤。
  太诡异了,兔子窝的门板是个小小薄薄的木片。那锁身目测过去得比门板更长,但它能开这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