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慎看了半天没明白谢行俭所说的不安全指的是什么,挠了挠头,索性直接问谢行俭。
谢行俭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味苦,回味也不甘甜,像是陈年老茶叶浸泡很久才出的茶汁。
舌苔泛起阵阵涩感,谢行俭实在喝不惯,便将茶盏丢掷一旁回答起赵广慎的问题。
“西边靠窗的几个人从进门后就眼神四处飘忽,坐的位置又非常巧妙,正好面对着那帮毫无警戒之心的读书学子们,你等的,不一会就有一场好戏看。”
谢行俭的话音未落,底下突然有人高声尖呼,“别挤,茶水都撒我身上了——”
“推搡什么,小心墨纸——”
还没等来得及收好秀才墨宝,不知从什么方向丢掷过来一杯滚烫的茶水,噗的一下将纸湿了个浸透,上面的黑色字痕霎时模糊一通。
学子们惊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时,西边靠窗的几人趁着混乱摸索过来。
“他们在偷——”赵广慎咬紧后槽牙,疾声高喊,谢行俭连忙把他嘴捂住,下一秒死死按住赵广慎的肩膀,低着头蹲下身子。
底下扒手耳朵尖,听到声响后回头四处探查,一旁的同伙撞了撞他的胳膊,小声道,“还愣着干嘛,快干活。”
“我刚听到有人说偷东西。”扒手回道。
同伙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顺手掏来一个钱袋子塞进胸袋,低声咒骂道,“你个呆瓜,我们不就正在偷吗!还不快点,等会被发现我们就全完蛋!”
扒手望着二楼,有些心虚,心想可能是自己第一次出任务太紧张,幻听了吧。
学子们仍旧沉浸在墨宝被毁的痛苦和怜惜之中,全然没意识到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扒手偷了去。
等回过神来时,扒手早以逍遥的不见踪影,一群人刚想愤恨离去,却被茶馆的一众打手拦门在外。
问为什么不让他们走。
肌肉型打手们挥舞着手中的粗木棒,鼻孔喘着粗气,骂咧咧的吼,“赔了钱才放人!”
学子们战战兢兢,小声的问赔什么钱。
“字画的钱!”
闻言,学子们脸色红一块白一块难看极了。
不赔吧,这墨宝是他们几个央求掌柜的摆出来的,不赔钱心里过意不去,再说读书人好清高爱面子,怎会因为一点小钱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翻脸和主家对骂。
赔钱吧,可这字画又不是他们弄湿的,这莫须有的罪名他们担待不起。
羸弱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终,他们还是赔了钱,每人二十个铜板。
身上挂着的银钱袋子早已被扒手们撸走了,一帮书生们红着脸脱衣的脱衣,拆鞋的拆鞋,场面乱的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他们除了随身携带钱袋子外,还小心的把一部分钱藏在内衣夹或是鞋梆里,甚至还有人藏在头发里。
混乱之际,谢行俭朝王者少年的方向看去,发现他们早已没了踪影。
谢行俭心道一声可惜,他原本还想着呆会过去打声招呼呢,说实话,他对那位王者同学的好奇心真的非常大。
从茶馆出来后,赵广慎站在大街上笑出鹅叫声,咯咯咯的停都停不下来,最后还是在韩夫子的威严注视下乖乖闭了嘴。
谢行俭回首望了一眼炊烟袅袅、人流不断的茶馆,喃喃道,“果真是场好戏。”
“你也看出来了?”韩夫子抚须笑问。
“正是!”谢行俭笑的点头,“刚才茶馆发生的一切,不管是扒手还是后来赔钱的事,学生猜想,应该都是茶馆幕后人一手布置的。”
“你猜的不错!”韩夫子点头赞同,“读书人爱好风雅,恰好这会子是府试前期,掌柜的应其所好,向那帮读书人透露茶馆藏有禀生秀才的墨宝,那帮读书人岂会放过赏阅的好机会。”
韩夫子一口气说完,又问谢行俭是从什么时候察觉茶馆不正常的。
谢行俭眨了眨眼,“坐在那的扒手有两个我一进门就注意到了,大拇指、食指漆黑发光,应该是常年用手揪茶叶所造成的,还有就是他们偷钱袋子时,习惯五根手指紧缩,我娘每年炒茶叶时也喜欢用手翻茶,有时候不小心沾到锅沿,手指会下意识的蜷缩收紧,看他们那样子,应该是后厨常年炒茶的。”
“你的意思是扒手就是茶馆的伙计?”赵广慎直呼不可思议,“既然是这样,那帮学子们岂不是吃了大亏!”
“吃了亏才好!”韩夫子嗤笑,“老夫让你们来茶馆,就是想让你们吃点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府试之前,你们给老夫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别稀里糊涂的就被人忽悠了,钱财散尽都是小事,该担心的是你们的小命,像今天茶馆发生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这些天,府城风气不太好,好多坏心眼的专门逮你们这些外地来的学子坑,能坑掉一个算一个,也不想想进榜的名额就只有那么一些,没了你们,他们的机会便会多上一点。”
谢行俭凝重地点点头,之前他二堂哥特意提点过他,所以今天他才提前留意了些,方才识破茶馆的别有用心。
“夫子不是说来这打听府试消息的么?”赵广慎疑惑的问道。
是啊,谢行俭也是很郁闷,关于府试的消息他们可是一丁点儿都没打听到。
韩夫子斜他一眼,“每年的主考官都是知府大人,帮忙阅卷的书院要么是县学要么是府学的师长,咱们府城制辖六个县,意味着有六个县学,这么多学院你能知道是哪个县学承接今年阅卷?就算侥幸知晓,又能如何,这批人一个月之前就被关进衙门不许与外人接触了。”
韩夫子边捋长须边大步向前走,笑的神秘,“至于上头派来的学正会是谁,无外乎是从国子监或者礼部派下来的学官,他们几乎都是临考前一天才到府城,如今人都还没来呢,你们能打听到才怪。”
“既然夫子知道茶馆打听不到消息,干嘛还要当着我们面说这些。”赵广慎小声嘟囔着,“宋大哥他们好像就因为夫子的话才下楼的。”
韩夫子面色微冷,但他清楚赵广慎性子直率,便不与他计较,放慢脚步扶额叹息道,“你宋大哥他们精着呢,他们下楼确实是碰见了私塾同窗。”
赵广慎闻言急忙掌嘴道歉,一个劲的说学生嘴快说错了话,求夫子谅解。
韩夫子摆摆手说不介意,回头不忘告诫赵广慎以后注意谨言慎行,多看少说。
赵广慎忙不迭的点头,瞥见身旁处事不惊的谢行俭,心里暗暗鼓起一股劲,心想他今后要多向俭哥儿取取经。
路过食肆摊子时,谢行俭一行人和宋李等人打了个照面,他们主动跑过来和韩夫子打招呼,说他们几个同窗肚子饿了便邀着他们早早出了茶馆来这吃些点心,因此未来得及和韩夫子告别,还请韩夫子多多包含之类的。
谢行俭问他们可知茶馆扒手赔钱的事,几人闻言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谢行俭脸色一冷,感情他们早察觉不妙提前走开了啊,韩夫子作为他们的作保先生,难道他们不应该返回来提醒一句吗?
虽说从头到尾,韩夫子和他都在看戏,但他们作为学生不说就是不对。
见状,李增琪急忙插嘴道,“这事我们是知情的,不过我们几个是提前一刻出来的,真不是故意瞒着不说,等我们知晓此事的时候,茶馆早散场了,我们便无从和先生交代,真是惭愧!”
说着,低着头拱手道歉,后面的宋王两人也跟着赔不是。
韩夫子噙着笑容说无碍,见三人神色严肃认真不像是说谎话,谢行俭脸色这才恢复正常。
韩夫子在府城南面有宅院,谢行俭租的院子在北街口,因此三人说了会话后便各自回去。
刚回到租的小院子,谢行俭便闻到了饭菜的香味,进门一看,发现正屋圆桌上摆放着两碗胡萝卜蘑菇面。
谢长义擦擦手,从带来的包裹里取出筷子,“估摸着中午你们会回来吃,你赵叔亲自下厨做的,快尝尝。”
“赵叔这是准备以后做面食小买卖么?”谢行俭抄起筷子吸溜一口面,细细品尝后赞不绝口,“爹,赵叔做的真好吃。”
又吃了一口,接着道,“汤清面软,胡萝卜吃起来清脆爽口,再搭配上鲜嫩的蘑菇青头,简直一流!”
谢长义跟着坐下来,端起大碗凑上去先喝了口汤,汤底清亮,没有腻人的油腥味,一口灌下小半碗汤水后,小腹间顿时升起丝丝暖意。
紧接着他卷起一筷子面条放进嘴里,咀嚼一番后,失笑道,“你赵叔做面的功夫确实了得,我刚才看他擀面用的那股蛮力,就知道这面擀的有劲道,果不其然,摆在碗里不黏也不乱。”
说着又吸了一口,抬头看着谢行俭,“小宝,你觉得你赵叔回县里卖面能赚银子么?”
“当然能啊!”谢行俭吃的嘴巴鼓鼓的,看见他爹透出询问的目光,他笑了笑,“面条好吃是好吃,但天天吃会腻得慌。所以赵叔若是想开面食馆子,得多想些面食种类,不同人的口味也要注意到,比如说有些人喜欢吃辣一点,有些人喜欢吃酸一点,还有一些人不喜欢面条上放葱蒜等等,这些方方面面都要考虑。”
谢长义在旁边唏嘘,“开馆子麻烦事真多.......”
“众口难调嘛。”谢行俭不置与否,“麻烦是麻烦了点,但开的好,会很赚银子的。”
想想上辈子那些推着三轮车街口卖吃食的辛苦小百姓,好多人就靠着这小本生意买了房添了车。
“赵叔擀面的手艺好,回头可以多尝试尝试擀出不同形状的面片。”
比如说刀削面、龙须细面、大碗宽面等等,还可以创新面条青头的做法,除了用蘑菇,还可以用豆角、鱼肉等等。
若想再创新点,可以给面条染染色,庄户人家每年都会种红豆、绿豆,到时候磨面粉的时候掺和一些进去,就能得到红色和绿色的豆面。
“口感独特,面食花样多,不信没人不喜欢吃。”谢行俭斩钉截铁的道。
听谢行俭如此看好开面馆,谢长义由衷的替赵高头欢喜,“回头我把你说的跟你赵叔说一遍,他厨艺好悟性高,经你这么一提点,赵家面馆的生意肯定红火。”
说完又好奇的问谢行俭怎么对面食如此了解,谢行俭微微笑,只说他无意间从书中看到的,深藏上辈子作为一个吃货的功与名。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我那可怜的女主大人~
☆、【25】二更
四月十五号,府试的脚步来临。
和县试一样, 大家井然有序的排队进场。
唯一不同的是, 这回要脱下外衣检查是否夹带, 不像上回衙门的人只捏了捏衣服是否有夹层。
还好四月天, 温度不似二月份寒冷,一些学子虽然嘴上嘟囔麻烦,动作却麻溜的照着衙门要求做。
谢行俭排在队伍的中央,轮到他时应该还要一会儿, 因此他不着急马上脱衣服。
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后,他发现今年来考府试的人群年龄有着很大的差距界限。
有老者,有青年人, 也有像他这般十二三岁的少年,还有比他年纪小的也比比皆是。
这不,排在他前面的就是一个看上去比他小两三岁的少年, 他一低头都能看清小少年头顶的发旋。
小少年矮矮瘦瘦的,身上套着一件青色宽袍外衫,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不说话。
谢行俭排在他后面, 当然看不清小少年脸上的表情,若是看到定会大吃一惊。
队伍慢慢的往前移动, 轮到小少年时, 谢行俭发现小少年迟迟不愿脱下外衫。
负责检查的衙役有些不耐烦,轻声呵斥,“赶紧的,别耽误开考时辰!”
一顿磨磨蹭蹭后, 小少年才脱下外衣。
可能是因为马上轮到自己,谢行俭便微微抬脚上前一步,距离小少年大概半米远的地方止住脚步。
小少年侧身对着他,他好奇的偏头瞄上一眼,本想看看小少年长啥样,可这么一看,把他吓得心肝差点从嘴里蹦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垂眸细细的确认后,果然,是他想的那样!
这哪是什么瘦弱小少年,明明是女郎啊!
十岁左右的男孩喉结不显,女孩胸部同样如此。
检查的衙役为防止考生夹带,又为了给读书人点面子,一般不会上手摸索,只会用一把木尺沿着脖颈往下拍打。
这些衙役是专门负责检查夹带的老手,根据木尺拍下去的声响,他们就能辨别出衣裳里有没有夹带。
谢行俭见衙役从脖颈往下丝毫未停留,心想这姑娘应该没裹胸,那么,这姑娘应该就是个平胸。
检查完毕后,衙役手往里挥了挥,意思是检查通过可以进去了。
姑娘眼睛一亮,三下五除二的穿好衣服,抱着考篮等物品往里走。
谢行俭目睹了全过程,边脱衣服心里边思考,这姑娘莫不是拿了女主的剧本,替兄代考?
谢行俭脱下外衣,任由衙役拿着木尺在身上拍打,脑子里思绪纷飞,猜想那姑娘是不是和自己一样是穿越过来的?因为家里胞兄病弱不能读书,所以她顶名下场?
又或是姑娘从小就女扮男装,只因家中母亲势弱,爹爹纳的小妾太多,生下庶子后,小妾威胁到她娘的地位,所以她不得不从小女扮男装,霸占住嫡子的位份?
正当谢行俭脑中话本冒出第三种可能性的时候,突然一道沉稳的男音在寂静的礼房内响起。
“站住——”声音浑厚,很有穿透力。
谢行俭检查完毕,穿好衣服正准备进去时,突兀的说话声令他猛地从狗血中回神,抱着考篮呆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怎么了这是?
意思是叫他别进去吗?
谢行俭回头,用眼神询问负责检查的衙役。
衙役走过来,冷声道,“呆在这别动,我进去看看。”
谢行俭缓缓调整了下呼吸,点点头应允。
没等衙役进去查探清楚,就见两个身穿劲装的官差压着个人从礼房走了出来。
谢行俭定眼一看,惊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官差押解的不是旁人,正是他刚才一直脑补剧情的主人公——女扮男装上考场的那个姑娘。
官差死死按铐着姑娘手臂,走出礼房时,女孩面如死灰,耷拉着脑袋,束好的发髻被扯得凌乱不堪,发丝垂下来遮挡住半边脸,让人看不清面庞。
这时,礼房门内走出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