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走进来一个步履沉稳的劲衣官差。
来人拱手,“回禀大人,美人巷一干人等皆已收押,里面关押的书生也都放出归家。”
知府大人赞赏的点点头,“美人巷能落马,果然妙哉!自从本官接手知府位子,这偌大的府城,每逢科考,不是美人巷招惹那些考生,便是那家茶馆。”
说着,他愣了一会,沉吟道,“这茶馆也留不得,不拔除这颗毒瘤,府城科考一日不得安宁。”
“这样,你这些天多带些底下的地痞,去茶馆也闹闹,一旦抓到些把柄,尽量往府城那些有钱的商户人家身上扯。”
知府大人满意的抚了抚胡须,“本官上任才一年不到,若治不好这些地头蛇,恐怕也会像上任知府一样,落个罢黜的罪名,如今美人巷自己送上门来,我替百姓关了美人巷,也算是为大家做一件好事,等到了年底,我往上跟郡守大人汇报也有话说。”
劲衣官差忙拱手笑道,“府城经年动乱,如今大人上任不到半年,就恢复平安,郡守大人若是知晓此事,大人的前程必是年年攀升,如花似锦。”
马屁拍的到位,知府大人哈哈大笑,室内一片祥和。
谢行俭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县学读书,他爹上午来过县学一趟,将谢行文的消息大致和他说了一遍,让他安心读书,此事已经结案。
谢行俭实在没料到谢长忠和刘氏会放弃谢行文这么个童生儿子。
看来断亲果然是有必要的,谢长忠就是一头毒狼,披着读书人的皮,内里其实早已腐烂,竟然狠心到亲生儿子说不要就不要,任其自生自灭。
既然人逃了,倒也省了他之前精心准备的计划。
谢长忠一家子最好这辈子都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否则别怪他出狠招。
有关美人巷的消息这两日县城也在流传,因为涉及到县学几位同窗,林大山在散课后偷偷摸摸的开了个茶话会,专门扒美人巷有关书生的小道消息。
“我爹说,乙班好几个同窗都已经退学归家了,说是没脸再呆在县学。”林大山唏嘘道。
“这有什么丢脸?”有人不以为然,“大丈夫不风流,妄称男儿,不过是睡了一晚美人巷,有什么大不了。”
“你倒是说风凉话。”谢行俭不赞成道,“风流也要看场合啊,难道你敢折了科考机会跑去快活?啧,不赀之损,反正小弟承担不起。”
他们甲班同窗之间早已混熟,大家都知道谢行俭说的是实在话,并没有讥讽人的意味。
“话虽如此,只是这快活一事,俭弟尚且年纪小,恐怕还未尝过吧。”有人笑的暧昧。
“是了是了,因为没品过女子滋味的好处,俭弟才会对此事不屑一顾,一旦沾上,嘿嘿。”
谢行俭一噎,满面黑线。
好端端的开什么黄腔,还拿他起调。
他虽没谈过恋爱,但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上辈子总见过猪跑吧?
他又不是真的纯情男孩,上辈子电脑里的资料好几个G呢。
实践拼不过这帮成过亲的,若是谈理论,他差不到哪里去!
“哎!”林大山憋着笑,拉长声调按住同窗。
“你这话诛心了,行俭尚未定亲,你跟他说这些作甚,为时过早哇。”
边说边邀着谢行俭肩膀,朝大家笑嘻嘻的眨眼,“他连姑娘家的小手都没牵过,你们就说那些洞房才做的快活事,岂不是想让他一步登天,难哉也!”
对面的书生被林大山滑稽的话语逗的开怀大笑。
谢行俭受不了大家这样当众拿他取乐,便灵机一动,装腔作势道,“都歇歇吧,学堂重地,谈这些儿女情长做什么!”
说着,侧过身子转移话题,追问林大山,“你刚说乙班学生退学回了家,那参加乡试的秀才们呢?也都回去了?”
林大山笑够了,见谢行俭认真询问他,立马敛起笑容。
“秀才没退学,不过请了些时日的假,说是想回去闭关冷静,毕竟人言可畏,避避风头也好。”
秀才们的做法,谢行俭其实能猜到,只不过这些人有些可惜了。
按林教谕的说法,这批秀才有几个还是禀生,恩科乡试若是高中,就有机会上京面见新帝,一旦机遇好,脱颖而出成为新帝的能用之才,那么他们的升官之路必是一片光明,前途坦荡。
可惜,没有一个抓住机会。
且不论前途渺茫,就说禀生的声誉。
临考**,换言之,就是玩物丧志、品行不端,这样的禀生,以后谁敢出钱请他们作保?
因而丢了一次升官机会不说,还白白断了进账的来路。
所以说这一场快活事对这些秀才而言,损失简直可谓惨重。
大家都是聪明人,一息之间就想到这层厉害关系,皆是感叹不已。
“我们同情他们作甚!也不看看自个,我们今年也是落榜生啊——”不知是谁哀嚎一声。
此话一出,几个今年参加院试的人似是被利箭猛地刺中心脏,皆是红着脸眼神飘忽。
“不打紧,明年又是乡试年,你们学问扎实,不急于这一年。”鲜少说话的林邵白突然开口安慰人。
因到了饭点,林邵白说完这句话后,便喊着谢行俭、魏席时去了食馆。
经由林邵白安抚过的老童生们,脸上再次挂上笑容。
“说的也对,与其整天怨天尤人,何不看淡些。”
“对!进甲班之前,就听说林师弟记忆超凡,学识渊博,我倒是想与他一起下场比试比试,看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过目不忘,哈哈哈!”
几人一扫之前的阴霾心情,纷纷乐起来。
刚准备出发食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林大山淡淡道,“你们莫不是忘了一件事?”
老童生们:“恩?”
林大山背着手,飘飘然道,“林邵白早已是秀才了,故而明年压根不用下场院试。”
老童生们:“……”
扎心了。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过着,很快就到了十月间。
听到林教谕说放三天旬假,谢行俭火急火燎的收拾好书箱,飞奔回了铺子。
半个月前,他就接到他爹说新宅院已经翻新修好,因为这是他爹买的第一栋屋子,且花了心血从里到外整修了一遍,他爹便想着等他放旬假,一家人一起过去瞧瞧。
他家买的是半新屋,所以没有上梁一说,但搭建好了,阖家需要进去生火做顿饭庆祝一番,这是他们林水村的风俗,叫暖居。
原是要请乡亲们吃上一顿,只是他家宅院落在县城,大老远的请人不实际,谢长义想了想,便将这一环节省了。
不过倒是买了一挂爆竹回来庆贺,他家宅院周围几家都住着人,他爹便又掏钱买了几包糖子,准备那日拿出来给周围的人散散,图个喜庆。
谢行俭赶回铺子时,他哥正在收拾糖果。
“小宝你回来的正巧,快来——”谢行孝眼皮子一抬,朝谢行俭招手。
谢行俭放下书箱走过去,“咋了哥,咋是你在这包糖果,莲姐儿呢?”
说着他伸着脖子往里张望,“爹跟娘也不在,铺子里不会就哥一个人啊?”
谢行孝宽大的手指笨拙着包裹好一颗糖果,没好气的哼一声。
“可不就留我一人看铺子,还喊我包糖果,黏不拉几的,沾的我身上到处都是。”
说完,摊开双手,委屈的向谢行俭诉苦。
“你看看我这双手,全是糖浆,都跟皮沾一块了,等会洗起来麻烦的很。”
谢行俭这才将注意力放到糖果上,这一看可把他乐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行俭前头还有一个夭折的二哥,不知道大家可还记得,指路第4章,有提到~
☆、【65】
“这是糯米糖?”谢行俭惊喜道。
糯米糖原材料是由糯米, 轰炸焦香后, 倒入锅里与热蜂蜜搅拌,出锅后趁热搓成拳头大小的圆球。
但糯米糖做起来费时费力,而且最主要的是糯米种植不易, 庄户人家干的又都是力气活, 糯米吃多了容易伤胃, 故而林水村很少有人大面积种植糯米。
他哥经常和粮商打交道, 听说近两年糯米种子比一般稻谷种子要贵不少,久而久之,周围庄户人家种糯米的更少了。
只不过他家两个小侄子喜欢吃糯米圆子,他爹便奢侈了一把,每年都会种个小半亩糯米水稻,糯米产量低, 能收两麻袋糯米回来就谢天谢地了。
“娘不是说咱家今年收的糯米不多吗,都准备留给祥哥儿和贤哥儿搓糯米圆子吃,咋今个做了这么多糯米糖?”
谢行俭好几年没吃过这种糖了, 顺手拿起一个啃起来。
“两个小的嘴馋了呗。”谢行孝朝外呶呶嘴, “对面街来了一个推着车炸糯米的走商,娘吆喝着爹还有你大嫂她们, 全过去瞧热闹去了。”
谢行孝拍了拍身边装满糯米糖的袋子,“这都是娘拿家里糯米去炸的,光熬糖浆就熬了两锅,这还不算。”
“那走商说炸出来的炒米香,祥哥儿他们缠着说喜欢吃, 娘就由着他俩胡来,这不,她又拎了半袋子大米过去炸。”
谢行俭小的时候见过那种轰炸出来的炒米,确实很香。
炸米用的工具是一台厚铁做成的长筒子,筒子尾端用铁丝套了一件大麻袋,是用来装轰炸出来的成品。
铁皮长筒子两头用撑架悬空,除了尾端,整个筒子身都要放置在火堆上方烤,烤火用的柴也很有讲究,往里丢的都是松树上结的松果球。
松果气味奇特,经过猛火烧炙后,会发出一股香味,用它来烤吃的,吃食上都会染上几分松树的香脂气息。
长筒子里面的空间不大,一次顶多只能倒一碗米进去烤,一旦架上火堆,操作的人就必须时刻警惕着。
手要不断的转动长筒子前段的铁把手,身边还要插一炷香,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就可以停止摇动手柄,紧接着将长筒子抬到空地上。
这时候,大人会将看戏的小孩子们拉远远的,并将他们的耳朵捂起来。
只见那人用脚死死抵住长筒子的封口处,随即用力一蹬。
“轰隆——”
炸响声过后,空气中伴有一股焦甜的米香味。
小孩子们兴奋的凑上前。
“奶,咱家炸米出锅了,我瞧见了,白白的,好香啊——”祥哥儿皱着小鼻子兴奋道。
“娘,下一锅是不是就轮到炸咱家的了?”
“早着呢,还要等三四锅。”
小孩一听立马瘪嘴,大眼睛里瞬间充盈泪花。
这一锅刚好是王氏的,王氏一瞧周围好几个咽口水的娃儿,连忙笑着招手。
“都过来抓一把尝尝。”说着就将长筒子屁股后面套着的麻袋取下来,一人给了一小把。
轰炸出来的米粒香脆饱满,贴着铁皮的那侧还泛着点点焦黄。
小孩子们急不可耐的将热热的炸米全部塞进嘴巴里,咯吱咯吱的嚼个不停。
王氏还带了一大碗玉米粒过来,炸之前,要丢几颗糖精进去,半柱香后,蓬松甜香的爆米花就出锅了。
一家人背着炸米进门时,谢行俭刚帮他哥将糯米糖包好。
“都去换身干净衣服,等会中饭去新宅子那边吃。”
王氏挑了块崭新的头巾换上,不时催促着几个男人。
糯米糖使用的糖浆是桂花蜜,桂花蜜浓稠粘手,谢行俭十个手指几乎都黏在一块了。
听他娘在门外催,他连忙加快洗漱的速度。
谢行孝过来看了一眼,见小弟手上糖浆还没洗掉,还急的额头都沁出了汗。
他愣了愣,跑去锅灶底下剐了一层锅灰撒在谢行俭手心。
“你再搓搓看,看能不能洗掉。”谢行孝得意的笑道,“我看娘平时浣衣除了用皂荚,偶尔也会用锅灰,我刚试了,这玩意看的脏,洗东西却干净的很。”
谢行俭挑挑眉,不想他哥竟然摸索到草木灰除污的功效。
谢行俭就着水将锅灰打在糖浆粘处,使劲的揉搓几下,黏糊糊的沾手感瞬间消散许多。
“看吧,我就说行!”谢行孝笑的神气十足。
*
很快谢家人就换好衣裳,锁好铺子门,一家人拎着大包小包的物什,浩浩荡荡的出发新宅院。
进了新屋后,王氏、杨氏以及莲姐儿要去厨房准备做饭,谢行俭这帮男人则负责开大门迎接邻居们的庆贺。
等厨房烟囱扬起烟雾,谢长义将爆竹一一挂在高树上,点着火线后,飞快的跑远。
爆竹轰轰声里,谢行孝抓起用油纸包裹严实的糯米糖,站在台阶上朝底下仰着脖子张望的孩子们扔过去。
往哪边扔,孩子们就颠着小腿笑着往那边跑,谢行孝一个大老爷们跟这帮孩子玩的不亦乐乎。
待谢行孝几包糯米糖发完,院子里到处都是嬉笑打闹的孩童,个个兜里都塞满了糖果,小嘴巴吃的甜津津的。
前来庆贺的大人们则是由谢长义招待,谢行俭笑着给每人添了一盏茶,又进里间端出一盘切好的水果出来。
十月间,秋风瑟瑟,雁平县靠近山区,应季的水果除了山柿子,很难再有好的水果。
谢行俭端出的这盘果子,还是他爹上回从府城回家,顺路从胡商那里淘来的。
有黄澄澄的小金桔,有汁水盈盈的康梨,还有少许甜枣和软柿子。
吃完一回茶,谢长义见厨房里还有的忙活,便领着大伙绕着宅院参观起来。
宅院大体还是按照原来的走势修的,东边是主厢房,一排三间,左右两侧房屋小点,胜在有四间小屋,西边只开了两间房,留着一块白墙打通连着后院。
这些房屋的墙面都重新粉饰了一遍,眼下看来和新建的屋子没甚区别。
因中间院落面积够大,谢行俭便将他在县学看到的游廊和他爹说了一嘴。
游廊修宽点,到时候可以将四面屋子连起来,遇上下雨下雪的天气还可以避避,省的一到雨雪天就湿鞋。
修游廊当然是便利事,只不过谢长义考虑到钱财的缘故,便去和工匠们商量,问修条游廊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工匠见谢长义打算围游廊,当即惊讶笑道,“游廊有大有小,若只是想避避雨,修起来要不了多少银子,只不过你家通往后院的那块地,因凿空了一面墙,所以要想建游廊,那一块得花钱抬两根石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