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下康巴达,那么莎罗奔的老巢乌勒围已是一座孤城,新扎下的清军大营与乌勒围隔泸河相望。
原本还在嘲笑清军是酒囊饭袋的莎罗奔接连吃了几回败仗,已然慌了神。门户被攻陷,粮草几近断绝,眼瞅着已是穷途末路,莎罗奔的侄儿郎卡忍不住提议投降罢战。
莎罗奔却是忧心忡忡,“咱们常年与朝廷作对,已成为朝廷的死敌,现下投降,岂不是死路一条?”
郎卡提醒道:“叔父,您与岳钟琪有过一段交情,不如……咱们向岳钟琪请降,兴许他会看在旧交的份儿上,放咱们一马?”
说起岳将军,莎罗奔的思绪不禁飘回至二十年前。
康熙晚年,年富力壮的莎罗奔曾带领本族士兵跟随岳钟琪一起作战,战后经岳钟琪一力推举,朝廷授莎罗奔金川按抚司一职。
后来金川、沃日、龙堡等部落之间发生内乱,时任四川提督的岳钟琪出面调停,秉公而断,把他们失去的土地山寨还给他们,是以金川族人对岳钟琪敬佩有加,将其视为恩公。
原先是讷亲和张广泗等人指挥作战,如今傅恒一来,倍加信任岳钟琪,莎罗奔深知,以岳钟琪的忠心和谋略,再打下去,金川也不会有翻身的会,最终莎罗奔决定请求罢兵,归顺朝廷。
为示诚意,他还把绿营兵的俘虏送还。傅恒还想再打下去,但岳钟琪认为此战对双方皆不利,再继续耗下去只会劳民伤财,不若就此答应他们的投诚。
岳将军不建议再战,且皇帝罢战之心格外强烈,碍于大局,傅恒终是决定按照皇帝原先的意愿,只要莎罗奔投降,那就停战。
但投降可不是说说而已,傅恒要求莎罗奔与郎卡必须亲自到卡撒军营,负荆请罪,方可保命。
莎罗奔一听这话顿感不妙,若然亲自过去,万一傅恒直接将他斩杀,岂不枉死?生怕有诈,莎罗奔干脆称病,不肯前去。
傅恒大怒,懒得与之周旋,眸光一凛,当即朝使者撂下狠话,“既然没诚意,那就莫再装腔作势喊什么投降,我清军有的是粮草辎重,继续开战,本官奉陪到底!”
使者战战兢兢的告退,将原话告知莎罗奔,莎罗奔越发焦虑,进退两难。
傅恒在这边唱黑脸,岳钟琪极为配合的唱起了白脸,打算亲自过河到乌勒围一趟,查探莎罗奔的虚实。
出乎傅恒意料的是,他居然只带十个人!傅恒劝他多带些人马,以防莎罗奔使诈,岳钟琪却道不必,
“堂大人放心,下官与莎罗奔也曾出生入死,只要下官诚心以待,相信他会放下戒备,若然连我都要带诸多人马,那他又岂敢来此投降?”
哈攀龙心有顾忌,“可若莎罗奔顺势将你绑起来,以此威胁咱们呢?”
摇了摇头,岳钟琪沉吟道:“如今的他已是山穷水尽,乞降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应该不至于自毁后路。”
下定决心的岳钟琪当即拱表态,“傅堂,下官愿赴乌勒围,招降莎罗奔,倘若有诈,下官绝无怨言,定会自尽,不会让其有威胁清军的会!”
傅恒忙劝道:“岳将军言重了,不论情形如何,您的性命永远都该摆在第一位!”
捋着胡须,岳钟琪无谓朗笑,声苍气足,“下官已过六十,此生无憾矣!是以无所畏惧。”
此番气概,越发令傅恒钦佩!
商定好之后,岳钟琪未再耽搁,次日天阴,岳钟琪身披战袍,迎着长风带领一小队人马过泸河,去往乌勒围。
莎罗奔身边的亲信有一部分识得岳钟琪,一看岳将军前来,纷纷跪于地面,诚心迎接他们的恩人。
莎罗奔欣喜若狂,命人备下好酒好菜招待,岳钟琪欣然受之。
席间谈及战事,莎罗奔老脸一红,愧叹道:“恩公呐!都怪我利益熏心,才会发动战事,害得金川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
如今我已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打算投降,可傅堂却要求我亲自过去,我自知罪孽深重,担心到卡撒军营后会被处死,是以不敢亲往啊!”
岳钟琪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们那位统帅那不是好惹的,背后有大队人马撑着,他有足够的实力与你抗衡,乌勒围被攻下只是迟早的问题,到了那个时候,你连投降的会都没有,立马断头见阎王!
为着旧情,我好说歹说才说服傅堂,让他答应受降,我岳钟琪可在此向天起誓,只要你肯投降,我必定保证你和你部下的人身安全!”
岳钟琪再劝说,威逼利诱,莎罗奔权衡利弊,最终将心一横,答应听从他的建议。
正月初十,大金川土司莎罗奔派遣使者前往岳钟琪所驻扎的党坝军营,向其递交保证书。
岳钟琪派人将保证书呈递给身在卡撒军营的傅恒,傅恒看罢后修改了几点,而后才将书信交还。
此时的莎罗奔已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关于傅恒提出的要求,他逐一应答,并无异议。
正月十一日,岳钟琪亲自带领莎罗奔与郎卡到卡撒军营,身着官服的傅恒姿仪清贵,大踏步出得营帐,往圈椅上一坐,冷眼目睹莎罗奔匍匐在地,立誓永不叛乱,遵守朝廷的管制。
这样的祸害,实该千刀万剐!然而他不能任性,必须以大局为重,接受莎罗奔的投降。
连烧了年的战火终于在敌军的投降熄灭,心石落地的傅恒即刻上书京师,向皇上报喜。
八日后,大金川胜利的捷报飞递京师。彼时乾隆正准备再下谕旨宣傅恒弃战撤军,哪料竟突然收到捷音!
乾隆实未料到,旷日持久的金川战事,傅恒竟然只用了短短两个月就给摆平了!
既惊且喜的乾隆当即谕令傅恒班师回朝,为表彰傅恒的战绩,乾隆特封傅恒为一等忠勇公!
傅恒归家
正月十九这天,东珊特地请人将福灵安从宫接回来,只因今日是小儿子福隆安的生辰,如此喜庆的日子,傅恒未能在家共渡,她便让哥哥回来陪陪弟弟。
却不知傅恒那边的战况如何,自他走后,东珊只收到一封家书,说他一切安好,可东珊总觉得他这是报喜不报忧,沙场不比家,估摸着他已经很久都没用过可口的饭菜了吧?
家书不能提及军情,是以她并不晓得金川之战还得持续多久,她很想写信给他,问过几个兄长,兄长们都说没法儿寄家书过去,军情属于要,皇上不可能透露给臣子,是以连他们也不清楚金川具体是何情形。
那么东珊就只能干等着,想他的时候便会写封信,而后锁在匣子里,以慰相思之苦。
此刻看着兄弟俩欢喜吃菜的模样,东珊忍不住念叨着,“后日便是你们阿玛的生辰,只可惜咱们不能为他庆祝。”
福隆安一脸懵然,“阿玛在哪里?”
福灵安已然懂事,主动替弟弟解惑,一脸自豪地道:“阿玛他在打仗呢!咱们的阿玛可厉害了,等打了胜仗就会回来看我们。”
“那阿玛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嘛!”福灵安疑惑的挠了挠头,只道并不清楚,随后又转身问他母亲,“额娘最近可有收到阿玛寄来的家书?阿玛何时归来?”
这又何尝不是东珊想知道的呢?东珊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忽闻下人来报,说是二爷来了。
傅清?东珊甚感好奇,却不知二哥来作甚,难不成是有傅恒的消息?
欣喜的东珊赶忙起身去迎,刚出屋子,便见一身官服的傅清急匆匆赶来,并未进门,只立在院外,满面喜色地恭贺道:
“弟妹大喜啊!九弟打了胜仗,皇上要封九弟为一等忠勇公!”
“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东珊喜出望外,笑逐颜开,“打了胜仗?那他是不是可以回京了?”
“皇上已然下旨让他班师回朝,估摸着月余后便能归来,”傅清笑提醒,“最重要的是皇上封他为公爵,这可是咱们富察家族的荣光啊!”
所谓荣耀,东珊不甚在乎,她只想尽快见到傅恒,不过皇上这封赏着实奇怪,“四哥家已经有公爵,怎的皇上又给傅恒封公?”
这个问题十分深奥呐!恕傅清回答不了,要知道诸如鄂尔泰、张廷玉这样的臣子,终其一生也只是个伯爵,傅恒初封便是公爵,实乃无尚荣耀!
“许是因为这一仗打了太久,两年皆未成功,九弟一到金川,两个月便打了胜仗,皇上格外欣喜吧!对了,先前你不是二品诰命吗?而今九弟打了胜仗,皇上龙颜大悦,恩泽家人,下令封你为一品诰命夫人。”
居然连她也有封赏?所以她这是什么都没做,沾了傅恒的光啊!
傅清随即提醒她赶紧进屋换身命妇服,宣旨太监很快就会过来。傅恒不在家,皇帝命傅清暂代傅恒接旨,东珊身为傅恒的夫人,理当一同接旨。
当东珊匆匆换好行装,传旨太监已到前厅,东珊跟随傅清一道去往前厅,跪接圣旨。
出乎东珊意料的是,皇上除了封傅恒为公爵,赏红宝石帽顶之外,竟然还赏了四团龙补服,以及亲兵两名。
按照惯例,公爵补服应是方形蟒纹补子,这团龙补服可是宗室王亲才有资格穿戴的啊!
皇上给傅恒的赏赐已然超出正常品阶,不仅东珊惊诧,连傅清也觉稀奇,一战封公本就是极其优渥的封赏,这团龙补服简直就是天大的眷顾!
身为傅恒的兄长,傅清十分自豪,脊背越发挺直,他还以为皇后崩逝之后,富察家族会受到影响,如今看来,九弟颇得圣宠,他的担忧实属多余。
接下来的日子里,东珊忙得不可开交,先是各家亲眷争相来贺喜,紧跟着皇上还有赏赐,要在东安门内为傅恒建造忠勇公府。
这东安门内的地界属皇城管辖,历来从未有臣子居住在此,乾隆破格将傅恒的府邸建于此地,一是表彰傅恒平定金川的功绩,二是因为和嘉公主许给了傅恒的次子福隆安。
将来孩子们成婚,肯定还会建公主府,傅恒的宅子若是在皇城内,往后也能离公主府近一些,公主往返婆家更方便。
两厢考虑之下,乾隆才选了这个地儿,且乾隆还下旨,命人尽快赶造忠勇公府的匾额,务必于二月底悬挂其上。团龙补服也得在二月底赶做出来,争取让傅恒在凯旋归京时能穿着补服入宫觐见。
远在金川的傅恒尚不知此事,待他收到谕旨时,方知皇帝的封赏竟如此隆重,直接跳过伯爵与侯爵,将他晋封为公爵!
傅恒实不敢当,再恳辞,乾隆皆不允,他料得到傅恒不会老实应下,是以一早就将封公的圣旨在京城宣布,意在告诉傅恒:你瞧,这回天下人都知道了,君无戏言,朕断无改口的道理啊!
无奈的傅恒只得上折谢恩,此时的他已在回程的路上,饶是没有紧急军情,他也归心似箭,并未放慢行程,只因月初五是东珊的生辰,他想赶在那天之前回京,也好给东珊一个惊喜。
自打晓得乾隆命傅恒班师回朝之后,东珊便有了期盼,这一个月似乎变得格外漫长。傅清说傅恒可能会在月初回来,今日是她的生辰,却不知他能否赶到家?
东珊左盼右盼,没盼到傅恒,倒是有人来禀,说表夫人来了。原是咏微记得她的生辰,也晓得傅恒不在家,便携了贺礼来陪她。
去年广廷被人诬告,说他依附张广泗,回京彻查之后,终于澄清他是冤枉的,乾隆虽然释放了他,但未再继续让他做官,如今广廷闲在家,接连遭受打击,情绪有些抑郁,咏微一直在开导他,东珊遂劝咏微放宽心,
“官场之事,我有心却无力,不过傅恒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让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相信皇上还会再启用表哥的。”
“无所谓了,”咏微从容淡笑,面上并无忧虑之色,只因她不是势利的女人,她只盼着广廷能好好的,反正他们还有家业,不愁吃穿,至于是否做官,能否得重用,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