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已知晓,哀家也就不必再重复。”前段日子,太后也想开了,丹珠和傅恒的婚事没成,只能说他们没缘分,倒也怪不着傅恒,可今日她妹妹哭着来说丹珠被傅恒烫伤,容貌有损。太后无比震惊,实难想象,傅恒怎么有胆子对她的亲眷下!
“傅恒这孩子聪慧灵,又是皇后的胞弟,哀家一直很看重他,希望他能勤勤恳恳的为咱们皇室效力,可近来却屡屡传出他嚣张跋扈,与人起矛盾的事来。
皇帝实不该再纵容他,理当严惩,以儆效尤,免得那些个后妃的娘家人皆无法无天,任性妄为!”
庄亲王与太后一同控诉傅恒的恶劣行径,乾隆不能袖旁观,遂命人将傅恒带来审问。
彼时傅恒正带着一队侍卫按例巡查,他在日头底下被晒得口干舌燥,还想着等会儿休息时喝杯茶润润嗓,忽见远处有一太监小跑过来,请他去一趟烟波致爽殿。
得!这回不用等了,立马就能乘凉,兴许还要被人泼冷水!傅恒已然猜到缘由,倒也无所畏惧,径直去拜见皇帝。
进得殿内,傅恒向各位主子请安,钮祜禄氏一看到傅恒便双眼冒火,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为女儿报仇!
乾隆拿庄亲王的话来说事儿,问他可有此事,傅恒拱,答得镇定,“回皇上,确有此事,昨日奴才的确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丹珠身上。”
难压怒火的钮祜禄氏怒指恨斥,“你分明就是故意为之,竟然还敢在皇上面前狡辩!”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这母女二人皆是胡搅蛮缠的德性,毫无畏惧的傅恒大着胆子为自己辩驳,“丹珠可以说自己无意烫伤东珊,为何我就一定是故意?”
“后院厢房乃是招待女眷宾客之地,你一个男宾,怎会出现在那儿?还说不是故意报复?即便丹珠有什么不当的行为,也该由我这个做母亲的来管教,由不得你教训她!”
乾隆闻言,眉峰微蹙,觑了她一眼,凉声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傅恒?”
皇帝此言一出,钮祜禄氏心发颤,忙敛去怒色,低眉顺目地请罪,“臣妇关心则乱,太过担忧女儿才会失了分寸,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正在审问,妹妹却横插一杠,太后也觉她行为有失,出言警示,“皇上已然知情,自会主持公道,你只管旁听便是,无谓再多言。”
钮祜禄氏喏喏称是,怯立在一旁,心对傅恒的怨忿更甚。
殿安静下来之后,乾隆这才继续道:“现下无外人,明人不说暗话,傅恒,朕且问你,你可是认为丹珠故意烫伤东珊,所以才朝她泼水,打算为你的夫人报仇?”
众人心知肚明,傅恒也没必要再否认,点头承认。
眉宇紧皱的乾隆闷舒一口气,摩挲着指尖的白玉扳指,沉声道:“按照你的想法,张杀了李四,李四的家人就该杀了张为其报仇?那么朝廷设立官府有何用,制定律法又有何用?你身为五品官,知法犯法,私自伤人,致使丹珠容貌损毁,你可知罪?”
傅恒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罪过,饶是皇帝亲自过问,他也要将实情倾倒而出,
“她的脸重要,东珊的就不重要了吗?奴才若是不管不顾,东珊便白白受她欺负,即便奴才去报官又有何用?丹珠是庄亲王府的儿媳,谁敢动她分毫?到头来还不是赔些个银子不了了之?”
纵然傅恒此言是事实,但拿到明面儿上来说,乾隆又怎会愿意承认?朝臣乃是江山社稷的脊柱,被人戳了脊梁骨的乾隆当即面带愠色,坐正了身子冷声低斥,
“你的意思是,朕养的武官员们皆是畏惧权势,不讲理法的昏官?”
眼看皇上动了怒,傅恒又澄清道:“奴才并无诋毁官员之意,只是官场风气向来如此,此事并未涉及朝政,不过是个人纠纷,当官的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丹珠不可能受到任何惩戒,只能由奴才为东珊报仇。”
允禄见状,震惊不已,暗叹这小子当真是越发胆大,居然连皇上也敢顶撞!趁着皇上怒气未消,允禄正好落井下石,
“皇上,傅恒他做错了事,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还口出狂言,讽刺我朝官员徇私枉法,办案不公。且傅恒明知丹珠是王府之人,皇室儿媳,却仍旧公然下狠,分明就没把王室宗亲放在眼里!”
心知庄亲王维护丹珠,避重就轻,没将全部事实讲出来,傅恒索性把昨日从夏果儿那儿听来的话尽数道出,
“丹珠大放厥词,说东珊做菜很可悲,还说下厨乃是丫鬟厨娘该做之事。众人皆知,皇后娘娘躬身侍奉太后,时常亲自煲汤,孝顺太后,实乃天下媳妇的榜样,丹珠此言置皇后的颜面于何地?
东珊乃是皇上亲自赐婚的秀女,丹珠这般欺侮她,又何曾将皇上放在眼里?”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被连番揶揄的允禄竟是无言以对,气得颤指恨斥,再次拱向皇上告状,
“皇上,您也看到了,傅恒他目无王法,肆意伤人,还出言不逊,顶撞奴才,又质疑官员的能力,这般猖獗,实该严惩啊皇上!”
“皇帝,庄亲王所言极是,傅恒的言行绝非臣子该为之举,皇上理应惩处,以儆效尤,若放任不管,往后其他妃嫔的亲眷皆效仿他的行径,皇权被藐视,那天下岂不要大乱?”
庄亲王与太后轮番表态,给皇帝施压,乾隆默默捋着此事的来龙去脉,琢磨着庄亲王的心思,又想起近来听到的那些密报,心念百转间,已然有了论断,眯眼看向傅恒,沉声训诫,
“傅恒,你是看朕平日里对你格外优待,便蹬鼻子上脸,越发嚣张!你行为失当,还毫无悔改之心,亦无认错之意,连朕的皇叔你都敢顶嘴,目无尊卑,有负朕望!既然好说你不听,那就到殿外的日头底下跪着,好生反省!”
跪便跪,傅恒也不求饶,面色如常地拱道:“奴才领罚。”而后便退出殿门,到外头思过。
这便是皇上对傅恒的惩戒吗?允禄见状,一头雾水,眼下这局面着实出人意料。他还想着傅恒所犯之错那么严重,怎么着也该降职吧?连太后都出面了,皇上居然只是罚跪,这般轻描淡写的揭过去吗?
“皇上……”允禄还想再说,却被乾隆给打断,“明日是皇叔的生辰,皇叔实该回府去早做准备,没必要为此等小事饶了雅兴。”
皇上不愿再提,允禄不便再多言,只得拱告辞,太后见状,心下了然,不好过多干预,亦起身离殿。
乾隆亲自相扶,“儿臣恭送皇额娘。”
离开烟波致爽殿后,钮祜禄氏心下不平气,委屈抱怨着,“太后,皇上对傅恒的惩戒也太轻了吧?”
儿子此举,太后也未能领悟,但她谨记祖训,并未过多干预,“想来皇上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傅恒是前朝侍卫,哀家只管后宫之事,不便插前朝事务,也只能这么着了,但看皇帝后续会如何处置吧!
你回去后也别再去庄亲王府闹腾,庄亲王已然亲自前来为丹珠讨公道,眼下的情形你也瞧见了,再闹并无意义,哀家会派遣御医给丹珠诊治,争取不令她留疤。”
事已至此,钮祜禄氏只得认栽,就此拜别太后,离开避暑山庄。
且说傅恒撩袍跪在烈日之下,刺白的光晕照得人睁不开眼,火辣辣的烤在他身上,一如被烈火焚烧一般疼痛。
没多会子,他便汗流浃背,双腿发麻,膝盖被硌得生疼。不仅要承受身子的不适,还要忍受路过之人好奇打量的目光。
他自小被家人疼宠,十五岁入宫当值后便一直是侍卫的榜样,时常被皇帝夸赞,从未受过惩处的傅恒今日却跪在殿外受罚,于他而言,这是耻辱!但一想到东珊,他又觉自己所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只要伤她之人得到报应,那他甘愿受罚!
但皇上方才只说罚跪,也没说到底跪多久,难不成是打算让他跪个一天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亲王在皇上面前的自称,按规矩,满人臣子应该自称奴才,但亲王的身份比较特殊,所以特地查证了一下,亲王在与皇帝说公事时自称臣,说私事的时候自称奴才,这里的奴才并无卑贱之意,只是表示亲近。
还有前提到的怡亲王胤祥的女儿,和硕格格,关于格格这个称谓有严格的等级区分,清朝皇帝的女儿封公主,亲王的女儿可以封和硕格格,但仅限于嫡福晋的女儿,侧福晋一般是不可以的,郡王的女儿可封为多罗格格,格格是满语的说法,汉语相当于郡主,这里的格格不念二声,念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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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对傅恒的苦心
傅恒受罚一事很快便在行宫之内传开,乾隆还以为皇后会来帮傅恒求情,孰料整整一下午都没见她的人影。
傍晚时分,敬事房的太监呈上绿头牌,供皇帝择选,乾隆看也没看,径直摆,说要去延薰山馆。
然而见面后,皇后只与他闲唠家常,伺候他用膳,只字不提傅恒一事。
用罢晚膳,宫女呈上切好的冰镇西瓜片,红润的瓜瓤入口脆甜,冰凉沁心,正好解了饭菜的腻味之感。
乾隆用了两块,净了净,看着皇后那淡然娴静的模样,他终是忍不住问了句,
“今日之事你应当有所耳闻,怎的也不为傅恒说句话?”
初闻此讯时,皇后也很忧虑,生怕皇上因此事而厌弃傅恒,但她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这罚跪似乎是最轻的处罚,那么皇上此举应当别有深意,是以皇后一忍再忍,终是没主动开口,直至此刻皇上问起,她才道出心所想,
“身为他的家姐,他受罚,我自是心疼,此乃人之常情,但情外还有法度。恒儿的性子的确太过莽撞,做事不顾后果,作为他的家人,我若为他求情,纵容他,只会助长他嚣张的气焰。
这回他敢往丹珠身上泼热水,指不定下回就敢放火杀人,混不讲律法,那还了得?皇上愿意帮我教导恒儿,此乃他的荣幸,我实该感念圣恩,不该插此事。”
听罢皇后的肺腑之言,乾隆的眼流露出赞许的光芒,“钮祜禄氏若能像你这般通晓事理,她的女儿也不至于被养歪。”
皇后却认为这无可厚非,“世人际遇不同,性子不同,才造就出这贪嗔痴恨的世间百态,若然每个人的性子都一模一样,那岂不是木讷又乏味?”
乾隆一时怔然,陷入沉思之,恍了片刻才朗笑出声,“还是你看得通透,朕竟是钻了牛角尖。”
他的皇后这般善解人意,倒省得他再去解释什么,每每与皇后相处,乾隆都觉得舒适惬意,丝毫不必顾忌她会闹腾什么,谋取什么。
正因为皇后太过理智安静,似一汪湖水,波澜不惊,乾隆在她这儿也就感受不到什么特别的悸动,偶尔听听其他的妃嫔撒娇嫉妒,倒教他生出一丝新鲜感来,那种被女人重视的感觉,极大的满足了男人的虚荣心。
这还真是应了皇后的那句话,女人千娇百媚,这后宫才有生。
不过任她们再怎么争奇斗艳,乾隆也始终谨记,皇后才是他的原配,这么些年的夫妻感情,那是谁也比不了的,佳肴再怎么美味,终究得配上一碗白米饭,这一餐,方算圆满。
闲聊过罢,帝后准备就寝时,宫女疏星进来侍奉皇帝宽衣。瞧见疏星发间似是有水珠,皇后好奇问了句,
“外头可是下雨了?”
“回娘娘,外头落起了大雨点,估摸着等会儿可能会有场暴雨。”疏星乃是皇后的心腹,极有眼色,她这话便是故意说给皇帝听的。
皇后闻言,柳眉顿紧,原本就这么跪一夜已经够难受了,偏偏今夜又下雨,淋着雨罚跪,傅恒怎生受得?
可她方才还说不会为傅恒求情,这会子再反悔,岂不打脸?犹豫再,皇后终是强忍着没吭声。
她虽未说话,眸间的忧色却已被乾隆察觉,往常他对傅恒格外优待,然而这一回,乾隆终是狠了狠心,没有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