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信纸不止一张,于是他又翻到第二页,依旧只有几个字:家一切安好,保重身子,勿念。
傅恒眉头一皱,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语气有点儿像他母亲是怎么回事?底还有一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傅恒颤颤打开,但见上书:
很失望吗?是不是很想揍我?可惜你揍不着,沙漏我很喜欢,待你归来,我给你做美食报答你,么么哒!
与他所见之信不同的是,东珊的字居然是横着写的,且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最后个字的意思他也琢磨不透。
自打成亲之后,傅恒总觉得东珊的很多日常习惯与周围之人大不相同,做出的一些事和说出的话时常让人有种新奇之感,不过她肯大大方方的在他面前展现出来,是不是就代表着她已对他毫无防备,下意识将他当成了自己人?
如此想着,傅恒也就没再瞎琢磨,待回京后再细细问她也不迟。
他在木兰围场每日陪着皇上打猎,围场之还有各种骑射赛事,忙得不亦乐乎,日子过得十分充实,京城承恩公府内却是家宅不宁,暗潮涌动。
怡珍虽是搬进了府,却始终没个妾的名分,除却需要太夫人见证之外,嫡妻也得在场,饮下怡珍所敬之茶,她才算是傅谦名正言顺的妾。
为了尽快让怡珍安心,傅谦特地派人去高家请钰娴回来。
钰娴只想在娘家陪着母亲度过最后的日子,实不愿回府面对那些糟心事,然而钰娴的阿玛高述明却劝她回去,
“你身为承恩公府的儿媳,本就该住在婆家,亲家母准你回娘家住这么久已是格外眷顾,你娘的病已无回转的余地,你不能一直住在这儿,长此以往,你这丈夫便要被人给抢走了!”
傅谦从未属于过她,又哪来抢走一说?钰娴无意争宠,奈何父亲坚决不许她在此待着。无奈之下,钰娴又去陪了母亲一会儿,而后悄悄离家,没敢与母亲打招呼,否则母亲肯定舍不得让她走。
当她回到承恩公府后,当晚傅谦过来陪她用晚膳,预备当面与她说清楚,
“打从成亲时,我便与你说过,心有人,这个人正是怡珍,你我的婚事不过是父母之命,我可以与你相敬如宾,却始终无法将心交付,只因我的心早已给了怡珍,这些话你听着可能会难受,但我实不愿瞒你什么,希望你能理解。”
听罢他的话,钰娴静静的望着他,一双眼如一汪古井,容色淡漠,内心毫无波动,“八爷多虑了,纳妾是人之常情,你对我无心,我也对你无意,又何来难受一说?
你与怡珍两情相悦,你们如何恩爱,我都不会干涉。你要我回来做见证,可以,但有一点我得讲明,明日敬茶之后我还得回娘家去,额娘撑不了几日,我得陪在她身边才是。”
她没有质问,更未哭闹,傅谦见状,暗舒一口气,答应让她还回娘家住。
用罢晚膳后,傅谦一刻也未多待,又去陪怡珍,没在这屋里过夜。
钰娴心知肚明,这个婚房,已不再是他的家,有怡珍的地方才是他的家。这样也好,与其两个人都不幸福,倒不如有一个如愿的,如此她也就不必整日面对愁眉苦脸的他,以致于婆婆常来做和事佬,令她着实为难。
回到婆家的她无法安眠,总担心母亲会出什么意外,苦熬一夜,睡意全无,天一亮她便起了身。
梳妆之际,钰娴只道一切从简,母亲病重,她实在没心思戴那些个珠钗首饰,然而初雪却道:
“平日里夫人您不在乎仪容也就罢了,今日可是要见那位姨娘的,如此郑重的场合,理当仔细拾掇,万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钰娴才懒得为他们而费心,“傅谦是她心爱之人,我横在她二人间,任我如何打扮,她不可能看我顺眼,我又何须为她而装扮?”
“夫人这就想岔了,”初雪一边为夫人梳理青丝,一边说道着,“您是八爷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才是横插一脚。
有情有意又如何?八爷终究还是没娶她做正室,她是妾,是后来者,您千万别妄自菲薄,打扮也不是讨好她,而是威慑于她,好让她晓得,咱们正房可不是好欺负的!”
勉笑一声,钰娴面露疲惫之态,苍茫的眼神里尽是虚空,“虚假的尊敬我不需要,没必要讨好,也没必要记恨。傅谦是她的,八夫人的虚位是我的,只要别让我们高家难堪,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近来主子一直熬夜,气色不大好,初雪便拿脂粉在她面上略敷了敷,待梳妆完毕,钰娴没再耽搁,即刻前往宁辉院拜见太夫人。
章佳氏见她双眼泛红,还以为她是为傅谦纳妾一事而伤心,遂劝她想开些。实则她只是昨晚没睡好,担心自家母亲罢了。
今儿个怡珍敬茶,其他的几位爷和夫人们皆得到场,东珊也不例外,得知今日有事,她没再睡懒觉,早早的起来梳妆,换了身藕荷色暗盘长纹绸镶边单衬衣,来给婆婆请安。
大伙儿几乎都到齐时,竟还不见老八的身影。章佳氏等得不耐,遂命人去请。
约摸两刻钟后,傅谦和怡珍才到场。说来这还是钰娴头一回见怡珍,但见进来的女子鹅蛋脸,樱口琼鼻,一双美目含嗔藏柔,肩瘦的肩看起来弱不禁风,令人心生怜惜。
钰娴心道:果然是个标致的美人,难怪傅谦会对她念念不忘。
众人早已见过她,无甚新奇之感,东珊见状,不禁在想,八嫂此刻的内心会是怎样的情绪,满怀怨恨?抑或平静无波?
大伙儿等她许久,皆没什么好脸色,章佳氏瞥了他二人一眼,当众嗤道:“巴巴儿的要纳妾,今日正式进门敬茶,竟还来迟,当真是谱儿大!”
怡珍又岂会不明白,太夫人明为指责傅谦,实则是在责备她起得太晚,奈何她来迟是事实,无可反驳,遂上前福了福身,向太夫人澄清道:
“昨夜有些腹痛,身子不适,折腾到半夜才睡下,今日才起晚了些,还请太夫人见谅。”
傅谦当即拱,为她解释缘由,“额娘,是我不许丫鬟们打扰她,并非她故意晚起,错在孩儿,还请额娘不要责怪她。”
老八越是维护她,章佳氏越是厌恶,臂斜搭在扶边,睇了怡珍一眼,蹙眉冷哼,“不过问一句,便是责怪吗?你这位小妾当真是娇气,竟是连我都说不得!”
太夫人分明就是故意针对怡珍,傅谦心下不愈,还要再说,却被怡珍给拉住,示意他不要再辩驳,越描越黑,只会令她的处境越发艰难。
眼下她才入府,太夫人本就瞧不起她的出身,她可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惹太夫人不快,训便训了,她听着便是,当下做伏低状,再次向太夫人认错。
眼瞧着局面闹得有点儿僵,钰娴只得赔笑打岔,“额娘,有孕者难免身子不适,迟一会儿倒也不妨事,我们妯娌间难得聚在一起,闲聊会子也是好的。既然大家已到齐,不若正式行礼吧!”
晌午傅谦还安置了宴席,请了些亲朋宾客,钰娴不得空留下,她是打算等入门礼一结束便赶回娘家去,继续陪伴母亲,是以不愿多耽搁。
钰娴发了话,章佳氏也就没再为难她。
怡珍不认得钰娴,但看这位身着水绿绞纱团花衬衣的妇人为她说话,她便有种直觉,猜测此人应该就是傅谦的夫人。
但见八夫人梳着大两把,鬂间横着一支黄玉腊梅簪,右边斜着一枚金钗,下方缀着条南珠流苏,衣襟上悬着蜜蜡十八子,一身打扮尽显华贵。
怡珍不禁在想,这位可是傅谦的正室,面上为她说话,却不知心里是如何看待她的,才进门便被人挤兑,往后的日子怕是难捱。但她既选择了这条路,便得一直走下去,没有退路可选。
当钰娴给太夫人敬罢茶,预备再给八夫人敬茶时,忽闻外头有人来报,“太夫人,八夫人,高家差人来传话。”
紧跟着便有高家的嬷嬷进来,红着眼低泣,说是夫人已于半个时辰前过世了。
“你说什么?”钰娴闻言,瞪大了双眼,立时起身,心滞了一瞬,难以置信!
但听嬷嬷哭道:“夫人昨夜一直在念叨着您的名字,说想见您,老爷想着大半夜的,不便来唤,等今晨再说,哪料晨起,丫鬟去伺候喂水,才发现夫人她……已然断了气。”
母亲一直在念她,她日日陪在母亲身边,不过离开了一夜,竟是无缘得见母亲最后一面,料想母亲弥留之际瞧不见她,定然满心遗憾,无法瞑目吧!
一想到这些,钰娴便悔恨难当,长长的指甲紧掐着自己的心,恨自己为何要回来,生生错过了与母亲说话的最后会。
心塞至极的她一口气缓不上来,竟是晕了过去!东珊离钰娴最近,当即过去相扶,“八嫂,八嫂?你没事吧?”
傅谦见状,亦是吃了一惊,忙去将昏迷不醒的钰娴扶起,抱回房。
突发意外,怡珍这茶也没敬成,众人哪有功夫管她?
眼睁睁的看着傅谦将钰娴抱走,怡珍心下不是滋味,这就是傅谦所谓的对高氏没感情吗?为何高氏一出事,他竟是这般紧张?
纵然难受,她也不能说什么,默默跟了过去。
大夫很快过来,为八夫人诊脉之后,只道无甚大碍。
章佳氏担忧儿媳的状况,亦在场守着,听闻大夫此言,越发焦虑,“人还没醒,明摆着很严重,怎的说没事?你且再诊一回。”
孰料大夫起了身,捋着胡须笑道:“恭贺太夫人,八夫人这是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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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归来
有喜了?章佳氏先是一怔,而后大喜过望,双合十,感谢祖宗保佑。
大夫之言轻飘飘的自风间传来,透过帘子吹进怡珍耳,里屋间那些个恭贺与欢笑声在她听来格外刺耳,仿似有把白刃刺进她心脏,扎得她生疼!
傅谦闻言,怔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实没料到钰娴居然也有了身孕!那么怡珍她……
想起怡珍还在外头,傅谦当即转身,掀帘便见怡珍正红着眼恨恨的盯着他,那双眸子满含幽怨,想必她心里定然痛楚不堪,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死死的咬住下唇,忍悲含愤!
傅谦见状,心有愧,正想与她解释,她却毅然转身,疾步离开此地。
“怡珍!”傅谦刚要去追,太夫人的声音在耳后响起,“若非你执意要在今日行纳妾礼,钰娴也不至于连她母亲最后一面也见不着。现下她伤心过度,已然晕厥,你是高家的女婿,实该为钰娴分担,为高家的丧仪出一份力,万不能撒不管,再令钰娴再心寒。”
“可是孩儿还宴请了宾客,怡珍她……”傅谦的话尚未说完就被章佳氏冷然打断,
“句话不离怡珍,你的眼里只有她!她是你的女人,难道钰娴就不是吗?她有了身孕又如何?钰娴亦有身孕,且钰娴才是你的正妻,你理当以她为重,咱们府的男子可以纳妾,但绝不能宠妾灭妻!”
说话间,章佳氏扫视在场众人,面肃声严的警示道:“这话不止是说给傅谦听,其他房里的妾室皆需谨记,嫡庶有别,哪个做妾的若敢狐媚主子,妄想得独宠,那便是自掘坟墓,咱们承恩公府断然留不得这般有野心之人!”
此言一出,夫人们个个挺直腰杆,妾室们纷纷垂首,喏喏称是。
李氏被压制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老爷已然去世,无可争宠,她只管本本分分的过好自己的日子即可,旁的也不多想。
婆婆这番指教颇有气势,东珊深感佩服,暗赞这才是当家主母该有的气派!怪不得众人都这么畏惧太夫人,当然,傅恒除外。
婆婆时常在她面前说傅恒不服管教,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乃家幺子,又是嫡出,太夫人偏疼他,他才这般任性。不过皇帝已经管教过他,料想他经过那件事之后会收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