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说:“她以前是吴贵妃宫里的掌事姑姑,吴贵妃生产后生了病,认为她伺候不周,将她打一顿后贬了出去,常掌闱将她要到了我们尚宫局。掌事出身的女官果然不一样,我看她啊,很快就又要出头了。”
吴桂花现在特别庆幸自己早先答应了梅雪,让她去重华宫寻自己,而不是自己一趟趟来寻她。只是来了第一回 就遇到一个跟吴贵妃有关的人,再多来几回,还不定会碰到什么事呢。
正因为她觉得自己来一趟不容易,硬是拉着梅雪跟她说了个把时辰的话,总算把自己想知道的事都打探了出来。
除去侍卫,除去太监,除去皇帝和他的儿子们,当然还要除去所有的女人,整个御极宫就只剩下了六七个可以自由出入宫廷的人。
其中陈留赵县公,他是长乐公主,也就是皇帝同胞姐姐的儿子。因为他母亲去得早,五岁就被抱进宫由皇帝亲自抚养,现年十七岁,娶妻后就会出宫建府。
南安王世子蒲世子,他的母亲安阳公主是太皇太后的亲女,不久前他从南疆来到京城庆贺太皇太后六十六千秋,母子二人都被留在宫中居住。
还有一个身份比较特殊,他是个和尚,据闻是什么高僧大德的弟子,也是因为太皇太后喜欢,把他留在了慈安宫自己的小佛堂居住,每天为她讲经。
这三个人,最小的蒲世子十五岁,最大的广智说有二十多,年龄对得上,又都住在内宫,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
那么,先从谁查起呢?好像不管先从哪个人查起,都不那么好办呢!
第27章
吴桂花在心里按难易程度和嫌疑大小给这三个人排了两个序。
难易程度:赵县公>广智>蒲世子
嫌疑大小:赵县公>蒲世子>广智
广智和蒲世子进宫都没多久,不太可能没人领着的情况下跑这么远,相比之下,赵县公自小就在这座宫城里长大……他真的很可疑啊。
她私心里最想先找到的人自然是赵县公,可赵县公住在紫宸宫暖阁。跟皇帝住一块儿,她要撞多大的运才能跨越东西宫准准地找到赵县公而不被皇帝遇到并认出来?相比之下,慈安宫虽然也远,总比紫宸宫近,而且她一次还能找两个,万一那两个都不是,剩下那个肯定就是了啊!
但现在的问题是,去有主子的宫室都要有正当理由,各宫奴才之间绝对不许没事互相串门。她一个冷宫的小宫女,找什么理由才能去慈安宫?
吴桂花抱着脑袋想了半宿,忽然醒悟,不管是她想去慈安宫去,还是去紫宸宫,都比登天还难,不是现在的她能够得上的地方。既然难度都这么高,那她还纠结什么呢?睡觉睡觉,第二天起床再想也不迟!
哦对了,睡觉之前,日常诅咒那倒霉摧的死鬼王八蛋吃饭被噎,喝水被呛,出门就摔跟头!
……
生活就是这样,不管发生了多大的事,只要站得起来,就得想法子先养活自己。
吴桂花是个居安思危的人,那十一两银子在她心里一直是意外之财,可以存下来防身,但轻易不能动用。
流动小摊贩的活暂时是干不了了,还得找找其他活路。
好在张太监答应放开小竹林让她用,吴桂花得着这一声“圣旨”,除了干活,吃饭和睡觉,这些天剩下的时间一半泡在了里面,一半全用来跑兽苑了。
没办法,她认识的人当中,只有张太监偶尔够格往内宫去。她还不上赶着去巴结?虽说她已经巴结得够勤快了。
这个时候早就没有了竹笋,林子里那些可以食用的蔬菜,甚至菌子木耳也被吴桂花祸祸得差不多了,她要找的,另有其物。
“哈哈!捉到了捉到了!”
“在哪里?我看看!”
“桂花姐你咋这么容易就捉到了?教教我们啊。”
吴桂花倒提着手里那团灰扑扑直挣扎的小东西,喜得冲两个小跟班一挥手:“大顺子,小章,走,回去开锅生火!”
大顺子和小章跟吴桂花的交情始于上回在长信宫合作给张太监做寿,这两天她惦记上林子里的竹鼠,跟陈项借了人,三个人忙活一个上午,总算捉到三只竹鼠。
三只竹鼠,两只用芋头红烧,一只放在烤架上烤。做成之后,吴桂花再凉拌个黄瓜,让两个小太监给张太监一样拨了一半,方锁了门,唤虎妹出来吃中饭。
因为处置竹鼠的时间长了些,到吃中饭时,日头像着了火一样,热得人坐着不动就流一身汗。
吴桂花夹起一筷黄瓜,手搭凉棚往天上望一眼,道:“那些人不来了也好,省得回回做饭都不知道要留多少,万一没几个人买,我们还要吃剩饭。”
虎妹吃得嘴油汪汪的,“嗯嗯”点头:“就是,做那个太辛苦了,又挣不到几个钱。”
吴桂花笑:“你也知道挣钱了?”又说:“帐不是这么算的,我跟他们做生意,原也不是为了赚钱,只要不赔,就够我高兴的了。”
虎妹现在正是啥都好奇的时候,忙问:“为什么?”
吴桂花正要说话,门外来了人:“桂花姐,你歇晌了吗?”
她连忙示意虎妹收拾碗筷躲起来,给来人开了门:“大顺子,你怎么这么快又回来了?”
大顺子跑得汗津津的,一脸的喜色。吴桂花给他端了杯凉茶,他一气儿喝干了,才顺过气儿来:“我急着给桂花姐你报喜。西掖廷柴碳局热火司的裘监工,姐姐有印象吗?就是那回坐张爷爷左手边第二个的。他今天来找张爷喝酒,你做的竹鼠肉合了他的心意,他想过两天请你去给他办两桌酒。”
“行啊!”吴桂花一听就来了精神:“裘监工办什么酒?”
“喜酒。”
“啥?”吴桂花以为自己听错了,太监办喜酒?这……哎,好像宫斗剧里有这出,可那些嫁了太监的姑娘仿佛都不是那么乐意啊。
大顺子还喜滋滋的说:“裘监工过两天要娶个续弦,特地来通知张爷一声。正好吃到你的竹鼠,他就想找你。他说今天的烤竹鼠和那天的清蒸鱼最得他的意,其他的,一桌还十二个菜,任你发挥。”
娶续弦?这个姓裘的已经是二婚,说不准都是三婚了?
吴桂花一肚子的话想问,可面前这个也是太监,只好又憋了回去,听他说:“裘太监说他那地方小,办不开,最多只请三桌,都是自家兄弟。他没有张爷身家厚,谢仪只有半两银子,桂花姐您看行不?”
半两银子那也是五个月月钱!
“行!”必须行啊!
跟谁别扭都不能跟钱别扭啊!
想想她补充说:“你要先跟裘监工说,竹鼠每只五十文,价钱另结。此外,烤竹鼠要烤架。我先给你拟个菜单你记好,若是裘监工点了头,就照这上头的备。需要什么材料,你以前办过,都知道的。”
大顺子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吴桂花这么说,就是愿意带着他一道去了。上回张爷办寿,他和小章两个一人还得了一百文呢,这回,怎么也少不了五十文吧?
人一有了奔头,干什么都快,大顺子来回跑了两趟,这事就算定了下来。
摸着袖里的二百文定金,吴桂花的心算落了半个进肚,除了捉竹鼠外,在屋里好生歇了两天养精神,第三天一早,带着从兽苑借来的大顺子和小章两个去了西掖廷。
到了地方,吴桂花才知道,裘监工说他的房间小还真不是谦虚。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排舍,一排起码有一二十个房间,出出进进的净是穿宝蓝袍子的太监,偶尔夹几个穿皂色的。这些人看吴桂花的眼神,让她怪不舒服的。
裘监工的房子在最东头,是一个通间,廊檐下搭着个简单的灶台,这就算厨房了。厨具也只有一把菜刀,连擀面杖和菜板都没准备。
吴桂花看这不成事,打发大顺子回去取了她的风炉,把缺的厨具带齐,好在裘监工菜备得还齐,她打发小章去打水,自己捋起袖子就在院子里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期间太监们来来去去,总会慢下来把吴桂花盯两眼,有那眉眼活络的,还会跟她搭两句话。她一律嗯嗯啊啊应付,问什么就说不知道,只管埋头干活。几个来回之后,也就没人硬凑了。
别看她一直闷不坑声,其实内心戏一点都不少。陈项说柴碳局活计又累又重,一整个衙门里都没几个女人,难怪对她这张麻子脸都撩得起来。说来裘监工能娶几个老婆,也算是本事了。看来男人有没有色心,跟有没有那玩意儿没啥关系。
吴桂花来这一趟,觉得长了不少见识。
因为要接新娘子,裘管事的喜宴摆得更晚一点,要到酉正去了。所以吴桂花上完最后一道菜,就急着要拉着大顺子和小章赶紧走,裘监工这一天就晚上的时候跟她打了个照面,就被强拉着灌酒,吴桂花看他实在脱不开身,只好打算第二天来跟他结尾款。
因为天气热,裘监工的喜宴也摆在排舍前面的场子里。
吴桂花临出门时,往新房的方向看了眼,一整排黑洞洞的房间里,就那一间燃着烛火。
她想起新娘子从下午接过来就没吃过饭,也没人来吩咐她另备一份,想了想,她扒了点米饭,用剩下的鸡蛋快手炒了碗花饭给新娘子端了进去。
新娘子下午被迎回来时,吴桂花就看过她。是个皮肤微黑,年约二十许,容貌清秀的姑娘,配中年发福的裘监工绝对富富有余。
她接过饭碗,小声道了谢,安静地吃了起来。
也不像是被强迫过的……
吴桂花想起刚刚在院里看到的,裘监工那吧嗒吧嗒的猪吃食样,实在忍不住自己的八卦之心,问道:“春蚕姐,我听他们说你原来是织染局的,能问问你是怎么跟裘监工认识,还走到一起的吗?”
宫里太监宫女成婚叫结对食,因为没有三媒六证,且宫规也明令禁止,就算住在了一起,也不好改口称女方为X夫人,X太太,一般仍以未嫁前的叫法称呼。
春蚕被她突然开口吓了一跳,小心看她一眼,见她似乎只是单纯好奇,想想这件事没什么可瞒的,笑了笑道:“是有一次我从慈安宫回来,正巧碰到裘监工送柴火,他……”
慈安宫?
吴桂花精神一振:这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第28章
吴桂花当下也不急着走了,坐回到床边的圆凳上跟春蚕拉起了家常。
春蚕一个年轻识浅的小姑娘怎么会是吴桂花的对手?几番对话下来,还不知自己根底都被人套了去。
而吴桂花也大概明白了她为何会与裘监工走到一起。
春蚕在到织染局之前是慈安宫三等宫女,负责宫里下人们的衣裳缝补,后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被调到(吴桂花猜测,应该是贬到)织染局来做染布女工。因为来历跟其他人不一样,春蚕始终无法融入到同僚之中,再者她的手一接触到那些染料就会起疹子,到了夏天甚至还会烂手,其实很不适合干这类活计。恰恰这时她认识了裘监工,裘监工看中了她,愿意养着她,她便跟他做了对食。
大概是春蚕在这里的确没人可交,被吴桂花打开话匣子后,主动告诉了她很多事,最后叹道:“咱们女人家还是要找个依靠才是,原先织染局跟我不对付的那些人,一听说我跟了他,连着说了好些天酸话,还有偷偷找我,说想搭上老裘的路子,让我帮她使力呢。哼,我若是如了她们的意……”
吴桂花又开了回眼:原来裘监工在好些人眼里还是香饽饽,当个小管事,连太监都变成了抢手货!
吴桂花原要哄着春蚕说话,听到这儿也忍不住了,略说一句:“你说的这是老理儿,在我看,女人家有个男人固然好,可自己手里也该有份活做,有银子捏手里,底气也足。何况你叫裘监工养着,自己不没事干了吗?人一没事干就容易胡思乱想,老是不动弹,时间长了对身体也不好。”
春蚕噗地一笑:“老裘说他的银子都给我管着。外头的事我不干了,可家里家外的也要我操持哪,给老裘做饭,收拾屋子,洗洗晾晾的,我怎么闲得下来?”
吴桂花:“……”她也是一个人操持家务,还拖着四个孩子,也没像她这样忙得闲不下来啊!
吴桂花生来一副热心肠,要是她是城里人,一准儿的居委会大妈预备役。她今天要哄着人多说话,一句点不透,就不好做这讨人嫌的人了。
她还想多聊一会儿,可外头大顺子压着嗓子叫她:“桂花姐,都快戌时了,还不走吗?”
那可真得走了,再不走,要叫新郎倌堵门里头。
便是再有还想问的,吴桂花也不得不跟春蚕道声别离开,心里还庆幸,今天没找老裘把钱拿回来,明天有理由多跑一趟,再跟春蚕套套交情,看能不能多问些东西出来。
不过,再过两天,吴桂花就笑不出来了。
“老裘今天一早就去了宫外,说是有批松木湿了,他要去处置一下。”
吴桂花站门口似笑非笑:“春蚕姐,你忘了,这话你前两天才跟我说过一回。”
春蚕干笑着往回找补:“是吗?那是我记错了,老裘,老裘他……”支唔半天也没说出个章程。
吴桂花哪还看不出来?她是叫人赖帐了!
敢赖她吴大胆儿的帐,姓裘的胆儿也不小!
她瞅春蚕那难堪的样子,不愿意为难她,好脾气地一笑:“春蚕姐,你放心。这是我跟裘监工的私事,咱们俩往后该怎么样还怎么样,不跟他牵扯。我只要你跟他带句话,三天内要是我还见不到他人,就别怪我不给他脸!”
说完再对春蚕笑笑:“我跟姐姐一见如故,怕是这回找那姓裘的要了工钱,往后再不好来跟姐姐说话。若是姐姐遇到了难处,只管去重华宫寻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她这话只差明着骂裘监工不是个好人,春蚕恐怕所托非人了。
只说完这一句,她也不多罗嗦,打听着热火司的位置,脸一抹,抹去满脸的杀气,笑嘻嘻地进去转两圈,再笑嘻嘻地出了门。
其后三天,吴桂花仍像先前那样,掐着饭点去堵裘监工的门,见不着人跟春蚕说两句话就走,绝不多纠缠。
第三天晚上,裘监工算算时候,估计再缠一段时间,那女人就会嫌麻烦自动退散,要是她还来,在自己的场子上,他也不怕,他根本没把吴桂花的威胁放在心上。还说春蚕:“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吃一顿饭就要半两银子,也不想想她配么?给她二百文,我已经是看在张带班的面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