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桂花让她扶着梯子的另一头,说:“你不是不走的吗?”
“我一个人怕。”虎妹委屈又害怕,把这句话说得特别清楚。
可吴桂花没心情安慰她,她指挥着虎妹把梯子放到刚刚看见鬼影的地方放稳,立刻爬了上去,没爬多高,梯子突然晃得厉害,她回头瞪她:“让你扶着梯子别动,你怎么不听?”
虎妹生怕被踹下去似的,抱着梯子呜呜哭:“我怕……”
吴桂花:“……”她踩了踩梯子,架得还算稳当。这丫头她拉不动又拖不动,只能先随她去。
两人很快爬到墙顶,吴桂花蹲坐下来,在瓦片的缝隙中摸了摸,抠出一条白色的细布条。
她冷哼一声,正好虎妹在这,吴桂花指挥着她把梯子放到另一面,爬了下去。
这里是这座废弃宫室的北边背阴处,又因为昨晚下了场暴雨,地还没干透,留下的痕迹就更多了。
吴桂花撕下一片中衣的一片碎布,将那些痕迹拓印了一处,对着月亮看了看,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小!二!黑!”
“哈?”虎妹不明所以。
吴桂花没好气看她一眼,揭开答案:“哈什么哈?我说那鬼是小二黑扮的!”
刚刚巨大的情绪波动之下,她没有看出不对,但现在理智慢慢回来,记忆力同样也跟着回来了:那白衣鬼刚刚停的地方恰好有一截树枝探出来,而那白衣鬼的脑袋部分就在树枝上挂着!
就是不分析这些,小二黑这双眼睛在夜里吓过她多少回?她对这货再熟悉不过,不可能认错!
那衣服八成是它套在里面,在树枝上跳跃来去,远远看上去,的确像是女鬼在飘,可谁家女鬼衣裳会被撕破,还留在案发现场?!还留下梅花印?!
吴桂花把找到的证据一边给虎妹看,一边分析。吴桂花是不识几个字,但那是她小时候条件所限,没机会上学,实际她做事说话从来条理清楚,逻辑分明。最后,说得虎妹都不由得点头:这样的话,好像小二黑真的有很大可能!
虎妹好歹变聪明了些,问了句:“小二黑?为什么?”
吴桂花磨着牙冷笑:“为什么?审一审不就知道了?”
她是想再喊两声,可嗓子疼得厉害实在喊不出来,撂下一句话:“走,跟我钓鱼去!”
天一亮她就做烤鱼,还做又香又焦的烤鱼!
没良心的死猫,天天给它吃得那么好,还装鬼来吓唬她,能耐了它!
看她明天怎么炮制这无良恶猫!
第24章
钓了半夜的鱼,吴桂花一点都不觉得累。
望着启明星沉入天幕之下,她招呼虎妹一声,两人拎着桶子赶紧往回走——再不走,早上第一班巡班的侍卫来了,须不好解释。
往常若是钓了这么些鱼,虎妹早该兴奋地扒在桶边提溜着鱼尾巴玩了。可今天……她丧丧地跟在吴桂花后头,丧丧地垂着脑袋,丧丧地不时朝宫墙上张望,不知在想什么。
吴桂花虽说走在前头,可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放心吧,那混帐猫从来不在早上出来,我不会一大早真的烤鱼的。”
虎妹却更丧了:姐姐若是有脾气,当场发了便罢,若叫她记在心里……小二黑,到时候我会偷偷给你多喂两块鱼的!
在湖边坐了一晚上,吴桂花看上去冷静了很多,她让虎妹把桶提回厨房,自己仍扛着扫帚开始打扫宫道。
到太阳跃出地平线的时候,吴桂花已经把早饭做得差不多了,但是那些侍卫没来。
吴桂花不以为奇,她先前跟吴进谈生意时就知道,她这个流动小饭馆只是侍卫们的一个临时落脚点,平时他们还是以吃班房的饭菜为主。毕竟班房包饭,他们每个月还另外上交粟米作额外的补贴,不是家里有矿,谁都舍不得顿顿花钱再在外面开小灶。
以前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过,吴桂花边做活边等到中午,见侍卫们还是没有来,跟虎妹两个把准备好的食物自己分着吃了,估摸着下午快到未时末时,点燃灶火开始做磨盘馍。
磨盘馍发面的过程跟馒头有点像,但揉面的过程和时长都有区别,成型时堪比磨盘而得名,揉面时的韧性更是强于馒头。最大的差别是做磨盘馍的锅以平底的鏊子为好,做的时候大火蒸到一半熟,再把即将蒸熟的磨盘馍洒上芝麻,放到鏊子锅里小火慢慢煨烤,边煨边用擀面杖压气眼,两边翻转,直到馍的两边结成一层焦黄发红的硬壳,就算大功告成了。
成型的磨盘馍因为有小火慢慢激发产生的麦芽糖,吃起来比馒头更甜更筋道,配上焦黄的外壳和香喷喷的芝麻,不知道有多好吃。因为这种馒头做起来累人,手头工具不趁手,吴桂花一直没做过。但它的水份比馒头更少,在这种湿热的天气里更加便于存放。在不确定晚上会不会有侍卫找她买食物的情况下,做这个最合适。假如有人来,切一块卖一点,假如没人来,这块磨盘似的大馒头够她和虎妹娘儿俩吃三五天了。
虎妹已经忘了昨天的事,厨房里溢出焦香味的时候,她就不知道打哪冒了出来,围着她不住问:“姐姐,这是什么?”
吴桂花拍开她的手,还没说话,冷清一天的侧门被人敲响了。
她擦擦手,赶紧去敲门。
敲门的人是陈项,他脸色瞧上去不太好。吴桂花让陈项进门,陈项连连摆手,道:“我就不进去了,我是来找你要点凉茶的。这一天我师父没喝着你的凉茶,中午都没歇好。我怕他晚上睡不着觉,来找你要一点就走。”
吴桂花说他:“又不是不给你喝,你上午早些来不就是了?”
陈项打了个抖,惊恐地问她:“你不知道?”
吴桂花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知道什么?”
陈项看她像看外星人:“你们这昨晚上闹了一晚上的鬼,还吓晕了一队巡夜的侍卫,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
吴桂花:“……”破案了,难怪那些侍卫们不来了,弄半天还是昨晚的事闹的!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小二黑,你给我等着!
陈项瞧她神色不对,问了句:“怎么了?”
吴桂花不好说自己的猜测,何况她对这件事还另有疑虑在,讽道:“一点传言就把你吓成这样,胆子没芝麻粒大,能干成啥事啊你?要昨晚真有鬼,头一个被吓死的不该是我吗?你看我像见了鬼?”
陈项不乐意了:“你别把你自己想成跟别人一样。谁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在这住了这么久都没被吓跑,说不定你就是算命先生常说的八字硬,鬼物近不了身呢?我可不像你,我是真见过鬼的人。有些事你没看到不会信我理解,可也不用笑话人嘛!”
陈项是怎么见的“鬼”,吴桂花再清楚不过,她不想深说下去,转话题道:“不是想要凉茶吗?你自个儿去拎,跟我进来灌一壶,这院子吃不了你。”
陈项踌躇半天,慢腾腾蹭进厨房,闻到满屋逼人的麦香,也不要吴桂花招呼,自个儿去揭锅:“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吴桂花给他切了两块:“拿回去把壳剥了给你师父吃。”
陈项走时,才想起来跟她说:“我师父让我告诉你一声,以后想吃竹笋了就正大光明地去挖,偷偷摸摸挖着能痛快吗?”
他原还指望从吴桂花脸上看出点诸如“羞愧”之类的表情,但吴桂花现在哪有心情想别的,点点头:“知道了,替我谢谢张爷爷。”她趁着寿宴办成功,张太监正高兴时给他送酸笋,打的就是过明路的主意。
陈项说:“说谢谢没用,你往后用笋子做了什么能储存的东西,记得给我师父多送点就行了。”他补充道:“宫里没什么好吃的,这些菜有不少人喜欢。”
吴桂花就说:“那你下次拿个坛子来装一些走。”
送走陈项,吴桂花挽起袖子开始杀鱼。
金波湖里鲤鱼最多,但鲤鱼肉略粗,适合红烧,小二黑平常吃的烤鱼也只是鲤鱼。而昨晚她运气大爆发,居然钓到了一条有尺来长的花鲶,如今把它剥开两半,摊在先前兽苑两个小太监帮她垒的土灶上,才烤没多久,香味就飘满了整个院子。
直到鱼皮变黄,小二黑也异乎寻常地没有出现。
吴桂花不着急,招呼了虎妹,两人也不换地方,一手举着磨盘馍,一手夹鱼肉,围着拨小火的土灶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边吃她还边问:“今天的鱼肉怎么样?”
“香!”虎妹向来不是个会撒谎的孩子。
“比起你以前吃的呢?”她循循善诱。
“更香了!”虎妹掷地有声。
“还有呢?”
“鱼肉细又滑。”虎妹实力捧哏,词汇量进一步拓展。
两人边吃边说,不一会儿,一条大鱼去了一半。
吴桂花笑呵呵地翻开另一面,一筷下去,鱼皮竟呲地响了一下,鼓出一个汽泡,汽泡戳破后,表面冒出一层油光。鲶鱼脂肪厚,油份烤出来后看上去只会更诱人。
就在那双筷子将要分开鱼肉之际,“嗖”地一声,一道小黑影出现在土灶旁边,抬起爪子朝烤架上的鱼抓去。
这狡猾的小东西终于忍不住了!
吴桂花眼疾手快,一把捏住这混球的后颈皮提起来:“虎妹,绳子!”
一刻钟后,重华宫某个房间
吴桂花坐在太师椅上,呵呵冷笑:“你别装傻,我知道你听得懂。我再问一遍,昨晚上是不是你?”
“喵呜!”小二黑被五花大绑,缩在桌脚冲她直吐舌头。
“别以为你软绵绵叫几声我就会心软,你忘了,昨天晚上你干的好事差点把虎妹吓疯,只凭这事我就不会放过你。”吴桂花“唰”地一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冲它一步步逼近。
小二黑看着她的表情,仿佛终于知道害怕了,整个小身子直往桌子后面缩:“喵喵喵!”
然而那只无情的大手无处不在,无可闪避!
小二黑只觉脸上一凉,好像一样它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已经离它远去,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其后的事也证实了它的害怕,吴桂花让虎妹端来一盆水,叫它往水里看:“看见了吗?你脸上的毛已经被我剃掉了一块,要是你不想从小二黑变成小二秃的话,赶紧给我都老实交代了!”
“喵呜!”小二黑凄声厉叫,不敢置信。
“现在可以说了吧?”吴桂花暂时收起了刀子。
“喵。”小二黑蔫头耷脑,是个承认的情态。
吴桂花乘胜追击:“那让你扮鬼的人是谁?”想想不对,它不会说话,又问:“让你扮鬼的人是太监吗?”
小二黑一双绿眼睛瞳孔倏然放大。
吴桂花养了十几年的猫,怎么会猜不出它的想法:“你以为我是真的傻吗?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都没事,就昨晚上突然闹鬼,你说这件事没人指使的可能性有多大?他突然出现,跟他没关系的可能性有多大?我跟你说,你承不承认,我都有本事自己查出来。你承认了,我还能放你一马,每天给你做好吃的,你抵死不认的话,我剃光了你的毛就只能……呵呵。”她刻意往它□□看了一眼。
小二黑本能地感到了腿间一丝可怕的凉意。
再过一刻钟
吴桂花收了刀走出门,眉头却仍然紧锁:“不是太监,不是侍卫,不是皇帝,也不是皇子?那是什么?女扮男装的妃子?”
一想到这里,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哪有胸那么平的妃子?不可能,那王八蛋不可能是个女人!”
脑袋都想疼了,吴桂花也猜不出来那王八蛋会是什么身份。但能在皇宫里出入的,无非就是那些人。除非他能跟电影里的那样,高来高去,一飞还必须有五六丈高,不然怎么可能飞得过那么高的宫墙,还跑到这里来?这里虽然不是皇宫的中心区,可离宫中的几个门都很远,实打实的内宫之一。
吴桂花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她暂时排除掉那个荒唐的猜想,看时辰不早,决定先回房去洗澡睡觉:养足精神才好干大事,反正她现在跟他在一个地方。就不信了,以她的能耐会打探不出来!
吴桂花离开后,小二黑夹着尾巴也溜了出来,它那身美丽油亮的黑毛已经成为历史,而那颗新鲜出炉的秃头在月光下亮出了新高度。
第25章
重华宫闹鬼的事对吴桂花不法小生意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三天了,她好不容易开拓的客源,那些侍卫们一个都没再来。就连陈项,除了头一天找她要来壶凉茶,第二天开始,更是连面都不露,只派了两个小太监来取食物。
吴桂花觉得来两个人奇怪,问了一句,结果人家说一个人来他们害怕!
吴桂花内心咆哮:拜托,你们是两个男人!就算下面少了点东西,那也是活生生的大男人好吗?
何况青天白日的,哪来那么些鬼?!
可人家不敢来,吴桂花也不可能把人生拉硬拽过来。这三天里,除了那些不受影响的小动物和两个小太监,偌大的西北角内宫愣是一个人都没有。重华宫愣是成了长在皇宫里的一座孤岛。
吴桂花新发了一笔小财,照说不用这么着急做生意,偏偏她这两天有事找这些人打听。山不来就她,只能她去就山。
于是,这天中午陈项就在禽鸟院子里看到了她。
他很稀奇:“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天热,不出重华宫门吗?”
吴桂花呸他:“什么话?我要是不出重华宫门,你师父的寿宴是鬼做的吗?”
陈项一副忽然受惊的表情:“我的姑奶奶,你真的是百无禁忌,什么都敢说啊!”
吴桂花把包好的东西塞给他:“行了,我又新做了磨盘馍,这东西不能久放,就赶紧给你师父送来了。”
陈项接过她放食物的篮子,看她满头大汗,顺嘴留客:“坐下喝点水再走吧。”
吴桂花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说:“那你给我找个地方我坐坐。”
陈项掉头就想叫个人帮他安排,吴桂花不满道:“哎你怎么回事?我头一回到兽苑,大老远来找你,你不说招待我领我到处转转的话,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两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