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卓知道吴桂花最关心的,是那个最后跟着他们一道混出宫,与皇帝之死有莫大关联的方嫔:“她父亲因得罪上官被诬陷下狱,她母亲带着她和她弟弟入京告状,却因诬告官员被降罪充入掖廷为奴。她母亲不愿为奴,带着她姐弟自裁而死,她侥幸被人救起,最后还是入了宫。她父亲那时候的上官正是太后的侄儿,陛下的堂兄。所以,她姐弟的遭遇有没有陛下的意思,这我就不知道了。”
吴桂花叹道:“难怪她会对皇帝有这么大恨意。怎么皇帝纳她之前,没调查清楚她是因为什么入的宫吗?”
应卓道:“此女坚忍善谋,谁知道她做了什么手脚。反正此事宫内已有定论,先帝的确是废后刺死,我们又何必多这个事。”
吴桂花就是好奇,方嫔那人心机太深,她跟她多说两句话,还怕被她套去了自己的事。她深觉自己脑子不够用,才想问问聪明人。不过还有一件事她也挺关心:“那你准备怎么处置她?”
只要听过方嫔的理由,谁都知道皇帝的死跟方嫔脱不了干系,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叶先说,出宫之后,她已不是原先的那个人。她自愿到皇恩寺出家,我已准她所请。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该怎么说话。”
吴桂花出了会儿神,忽听应卓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个广智,又是怎么回事?”
吴桂花听这声音不对,忙道:“什么怎么回事,这是吴贵妃的孽缘,关我什么事。再说,他不是事发当晚就被乱箭射死了吗?”
广智这人也是命衰,若是他好好被叶先绑着,捱过那晚上,等到金吾卫平叛,说不定事后还会是他高深莫测的高人一个。可他偏偏要搞事,被丢进地窖都不安宁,想办法弄出动静,让那群教徒发现他这个“异教徒”,差点杀了他。使他不得不亮出自己教宗的身份,还没等想办法偷偷溜走,就被人一箭射死了。
应卓哼了一声,道:“这人净会些歪门心思。本来若是他好好读书科举,凭他的聪明,不说一朝得魁,至少也是个举人。偏偏凭着祖上一张藏宝图,不思进取,连未婚妻都舍得送进宫为他寻宝。更可恶的是,为了寻宝,还煽动那些不知情的宫人当马前卒在皇宫里搅风搅雨。只死在宫乱中,已是让他占足了便宜。”
吴桂花知道他的心结所在,将手伸到他背后,玩笑般摩挲两下:“好了好了,给你顺顺气。对了,吴贵妃父母找到了吗?”
“找到了。这一家子也不是好人,这些年不知广智跟他们鼓动了什么,竟也扎了进来,跟着他为恶不少,已是让我扔到西南矿山挖矿去了。”
应卓说得狠,吴桂花却是知道。若吴贵妃父母真的搅合进这件事,查出来就是抄家灭族的大事。他是怕有个万一,顾忌到她,没有下狠手,却也不能放了他们,免得生出后患。
想必如何处理他们,让他很头疼吧。
两人沉默片刻,应卓问道:“三皇子,你准备怎么办?”
这也是吴桂花这些日子最头疼的事:三皇子按说是皇子之尊,治好病后,她应该把这个孩子还回皇宫。但这孩子那晚吓破了胆,听说吴桂花要送他回宫,哭着喊着怎么也不愿意离开她。
吴桂花考虑到,这孩子父母祖母都死了,之前就有克亲的传说,现在回去,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委屈等着他,一直狠不下这个心,才拖到现在。更何况听说天家无父子无兄弟,他要是回去了,他的皇帝二哥容得下他,林妃呢?百官呢?若是里头再多两个鬼魅心思的,孩子被带歪了怎么办?
吴桂花垂着头老半天不回答,应卓便知道了答案:“好了,别这个样子,我又不是不许你养着他。反正,都养了四个了。这一个,不过身份麻烦些,也不是不能想法子。”
吴桂花猛地抬头:“你都想起来了?”
应卓望着她笑:“我都想起来了。桂花,这些年,苦了你了。”
吴桂花的眼泪滚落下来。
她明明不想哭,可就是止不住:“人家说,你年纪轻轻的死了,没有个香火,死后没儿子上香,肯定是孤魂野鬼一个要受鬼欺负。我就想,你样样不落人后,凭什么要因为没儿子受人欺负,受鬼欺负也不行!我没能给你生一个,我给你养一个,不能叫你因为这事给人说嘴。后来年景坏下去,好些人养不活孩子。我先养了大闺女,再又捡了大儿子,再小闺女,又小儿子。二儿二女,一双好字,多大的福气……他们都是好孩子,我养得可好了,没给你丢脸呢。”
应卓望着她,笑着笑着,眼圈也慢慢红了。
“往后,这一辈子,换我来疼你。”他轻声说。
正文完
第115章 番外:煞神的婚事
要说永安元年有什么稀奇事, 莫过于京城最有名的单身汉, 前第一煞神, 现金吾卫上将军祈王爷府里住进个漂亮大姑娘这事了。
这祈王爷也是奇人一个,首先一条, 不说满京城,就说全天下,都没有不知道他的人。当然,这名声不是啥好名倒是。
这事随便问个京城百姓都知道, 祈王爷克爹克娘不说了,连成年后没过门的媳妇说是都克死了七八个。据说有段时间宫里想指个姑娘给祈王爷做王妃,愣是吓得满京城有姑娘的人家一夜之间都赶着给自家闺女定了亲,便那一时寻不到好夫婿的,也都连夜把闺女送到外地避那风头去了!富贵虽好, 可也得有命享不是?
幸好祈王爷心肠不坏, 晓得自己这命害人,自个儿跑去庙里说是宁愿剃度都不愿意成婚。传说那日住持的剃刀都备好,正要下刀的时候,叫太后派来的人给劫住了,好说歹说, 答应不给王爷说亲之后, 王爷才跟着来人回了宫。
为着这个事,京里人还可惜了段时间:要是先太后派来的人晚会儿去多好。这么个煞星留在凡世间, 哪怕他亲口说不成亲了, 有闺女的人家他也慌啊!谁知道他哪天又反悔了呢?小老百姓的, 可不敢赌这个。
你说就是这么个天煞孤星,年初有一日府里居然住进去一个漂亮姑娘!本来嘛,王府里有个把漂亮姑娘不稀奇,当王爷世子的,谁房里不放两个漂亮丫头?大伙都清楚着呢。可祈王爷不一样,传说为了跟太后表明决心,他那王府里从上到下清一色的大男人,连个母蚊子都没有。这样的一个人,府里突然冒出个漂亮姑娘,谁听了不稀奇?
你说人家去年就接了一个进府?原来那个那是姑娘家吗?力气那么大,穿上男人衣裳活脱脱一个真相公!那个不算,不算!
住在附近的人也觉得稀奇,关键这姑娘她还不避人,天天从王府里出出进进。王府人竟也不管她,随着什么时候都给她留着门。有心细的就看出门道来了:谁家当丫头的想什么时候出门就什么时候出门?这姑娘她身份不一般哪!
有那憋不住话的就问那姑娘打听,那姑娘性子好,但一听就知道不是本地人,有人相问,也不藏着掖着,直说她早跟王爷定了终身,等他从北边战场上回来就成亲了。
煞神什么时候悄悄跟人定了亲?别不是那谁谁单身久了,想骗个单纯姑娘来填坑吧?
再有那好事的一打听,姑娘无父无母,带个侄儿独个儿在京里靠给人帮厨过活。哎哟哟,可怜哟,这不单单是骗无知小姑娘,这还是骗父母双亡的柔弱无知小姑娘。啧啧啧,那,那什么……咱小老百姓的,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往下问了啊。
事情传到当事人耳边,已经是应卓回来的第二天。
吴桂花这段时日虽时常到王府来找虎妹玩,王府上下也得了主子特意传回来的信,可她毕竟还不是正经主子,谁也不会拿这些事来跟她说。是以,她还是在应卓第二天带她出去玩时,幽怨地表示自己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名声又坏了一次才得知的消息。
本来么,名声这东西,对应卓来说早就是二十年前的柳絮,飘得不知到哪去了,他说这话,主要是想为接下来的婚事打个前哨。谁能想到,他这个心上人跟其他人不同,听了他的转述,竟然哈哈大笑:“我柔弱无知?哈哈哈哈,我终于当了回柔弱无知的小姑娘,这可太新鲜了。”
应卓:“……”
吴桂花扒住他的肩膀,瞄着他的黑脸,忽生玩笑之心,媚声道:“现在满京城的人都传,你堂堂一介王爷,也学人诱骗无知小姑娘。王爷,你若是想要回好名声,可要对人家好好负责任呢。”
应卓咬牙:“……怎么说都是你的道理。”
“那你觉得这道理对不对呢?”
应卓望着她弯弯的眉眼,无奈摇头:“我能说不对吗?”
…………
夭寿了夭寿了,大郑朝第一煞神真的要成亲了!
祈王府这段日子一直是京城大娘大婶们的关注焦点,尽管王府里还没正式宣布,但祈王爷将择吉成婚的消息一夜之间就吹进了京城所有人的耳朵里。
这回满京城都乐开了花:绝世煞神有人肯跟他成亲,这对谁都是天大的好事啊!对天下有闺女的百姓来说,自家闺女安全了;对皇家来说,总算能解决这个横在上头的老大难。可偏偏这么好的事,就卡在了太后这。
直到几日后,皇宫中一场对话的进行,才使此事有了新的转机。
“陛下不必再说,祈王爷名声再不好,那也是咱们正经的龙子龙孙,不至于满天下找不到一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要去娶一个宫奴出身的女人。再说了,他是陛下这一辈的头一个,难道往后你娶了亲,还叫你的皇后贵妃去叫一个宫奴为大嫂?”
林太后一辈子谨言慎行,把规矩两个字做到了极致。初次听闻祈王爷的婚事有着落,也欢喜了一阵子:她是个宽厚人,何况她儿子的皇位得自先皇,是正儿八经的父死子继,不至于忌惮一个出生就带煞,现在已经是旁枝的小辈。
但这一切在得知祈王即将成亲的对象后,那股开始的欢喜已完全化作了恼怒。这恼怒只一小半属于祈王爷,另一大半全是那个手里拽着三皇子,还想勾搭另外一个皇室俊彦的女人!
是的,坐在这里的,整个大郑朝最尊贵的两个人已经知道,祈王想要成婚娶为正妃的女人正是昔日重华宫那个小小丑婢。
这个消息,自然是应卓同皇帝坦白的。
打从一开始,他和吴桂花就没想抹去三皇子的存在。他们是可以向天下人瞒住三皇子的来历,把他当成养子让他快快活活地长大,可这对小胖墩原本一个有父有母,有家世有来历的孩子未免过于残忍。
他现在小不觉得,可他总有长大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万一问起来,别人都有爹娘,为什么他没有,为什么姑姑不是娘,为什么……这让应卓和吴桂花如何面对?
这是其一。再者,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小胖墩养在王府里总有长大的一天,他们如今又都在京城住着,很难说皇帝跟小胖墩不会再见面。或者,很难让小胖墩一个孩子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与其瞒来瞒去让皇帝猜忌,还不如他们自己主动说出来,免得生出是非。
当然,吴贵妃这人已经死了,就连知道吴贵妃存在的广智也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出来也死了,应卓跟皇帝坦白的,只是吴桂花宫变那天做的事。又解释说,出宫之后因为小胖墩病了很久,也不知道该找谁去说这事,才一直等到他回来,由他将此事原委和盘托出。
所以说,皇帝是一早就有了吴桂花和应卓两人是旧识的印象。如今得知他俩的事,倒也没有太吃惊,还能来劝太后:“这件事,大哥本可以给吴氏捏造一个完美无缺的身世,却还是选择同朕坦言相告。他既然敢信朕,朕若是辜负了他,如何对得起他的这份信任?”
见太后沉默,皇帝再接再励:“何况此次蛮人入侵,袁大将军和楚大帅仓促应战都受了重伤而死。朕离亲政还有这么些年,大郑朝要仰仗大哥的地方太多了。这个时候,如何能令功臣伤心?”
太后终于叹了口气,语气似是失落,又似是欣慰:“陛下都跟哀家讲了这么些道理,哀家还有什么好说的?哀家答应就是。”
皇帝大喜之下离座行礼:“多谢母后。”
太后拦着他不叫他拜下去,板着脸补充了一句:“哀家答应可不只因为皇儿求情,就当她教会了我儿爬树的谢礼吧。”
皇帝赧然,喃喃叫着“母后”,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宫变那天皇帝爬上树躲过一劫,太后从未提起此事,却是心里有数:她这个儿子从小被她教得没有一点小孩子的活泼劲,听说皇帝是躲在树上逃过一劫,太后当时就想到了吴桂花,也只有在重华宫,皇帝才有一点孩子样,这宫女果然没负她所望,连爬树都敢教给皇子。听闻对方失踪在宫乱中,十有八|九凶多吉少,她还可惜了好一阵子。现在想到这个昔日人人都暗地里瞧不起的丑婢将成为王妃,成为她的侄儿媳妇,唔……好像也是有点意思?
可惜这事太后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祈王妃身世这事,自家人心里有数就是了,面上还是要做得漂亮些,给她找个拿得出手的身世,不能叫人看了皇家笑话。
太后走着神,不意皇帝往宫后走去:“听说母后园子里的辣椒已经出苗,正是长蚜虫的时节,恰好朕今日得了罐杀虫水,去看看有没有效果。”
太后:“……是那吴氏捎进宫的吧?”
皇帝:“母后您怎么知道?”
“……皇帝别这个样子看哀家,还用猜吗?这种东西也只有吴氏那胆子大的不怕忌讳敢送进宫。”
皇帝想解释说,杀虫水就是用点艾蒿和橘皮煮成的,不光没毒,还很好闻。
却见太后已兴致勃勃的,喊人来要换衣服:“哀家也想起来,有一日没去我那田里去了,皇儿等等,哀家跟你一道去看看。”
皇帝:“……”
…………
太后的转变吴桂花没猜到,赐婚圣旨到前,她还在跟应卓说:“不答应就不答应,我们两个在一起也用不着谁答应。宫里要是答应了,我们就正正经经办一场,要是不答应,我卷卷铺盖卷儿,明儿个就搬进来,还怕了她咋地?”
应卓在古代过了这么长时间,还转不过弯:“那样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吴桂花说他:“你那时候还说你是新社会先进思想,要响应国家号召,艰苦朴素不办婚礼呢。怎么这时候还扭捏起来了?”
应卓:“……我不是怕人家瞧不起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