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拾讶异:“你说就那个趾高气昂的郡主,她人好?她怎么了?”
小满便和他解释:“我无意和郡主说起过办女学的事,郡主还说若我真的想做,她也会帮我。”
江若若和韩拾对视一眼,默默咽回了要说的话。
她看得出小满是真心想这么做,可这与伦理不符,必然要遭受那些文人的口诛笔伐。
小满心思细腻又与人为善,若真这么做,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是白费力气,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韩拾问她:“那你是想回巴郡办书院?可我姨母他们未必会赞成。”
她摩挲着手指,似乎还有些犹豫:“徐太医说我要留在京城至少半年,大概今年冬日前才能回巴郡,我想在这段时日里试试看,能不能办成一个书院。京城虽繁华,目不识丁的人仍是多如过江之鲫,不仅仅是益州需要女学,全天下都需要。”
“什么,全天下?”韩拾有些惊异。
他还当小满是一时兴起,若真要在巴郡办书院,她是郡守府的人,也没人敢明面上说闲话,可放到京城就不知会被多少人言语讥讽,更逞论在全天下办书院。
“这怎么可能?”江若若首先质疑了。“且不说你怎么办成,这书院需要夫子,你又何处去找?”
小满撑着脑袋,被否定后也不觉得气馁:“没关系,可以慢慢来,夫子总会有的,兴许有人也和我一样想呢?”
韩拾还是觉得不靠谱,要是她真这么做得被多少酸儒嘲讽。
他面色罕见的认真:“小满,此事并非你当初写一本医书那么简单……”
两人都在委婉的劝说她,小满心里有些微微的失落。
她知道韩二哥和若若都是为她着想,可她还是希望得到他们的肯定。
一直到日暮西沉,江若若和小满又一路走回了威远侯府。
回到侯府的时候,若若的腿都开始酸了,见小满神色抱歉,又说她:“是我自己要去找韩拾,你又何须抱歉?但往后你可要多试着乘马车,次数多了便不觉得头晕。”
小满点点头,二人继续朝府中走。
下人上前禀报:“姜公子在姑娘的院门前站了两个多时辰,姑娘去劝劝吧。”
“可我不在啊?”
“我们说了,他就是不信,侯爷便随他,让他等着。”
江若若恼怒:“姜府的人好生不讲理,这是硬逼着小满回去不成?”
“我自己回去看看,你先回去吧。”小满沉思片刻,扯了扯江若若的袖子。
“他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跟在背后沉默了一路的白芫终于冷嗤一声,表示她还站着没人动得了姜小满。
江若若回头瞪了她一眼,叹口气。“那好吧,你可别心软。”
“没事,我总不能一直躲着。”
等到那股药香越来越近,小满抬起头看着站在院门前的少年。
姜驰穿了一身箭袖圆领长袍,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像是棵挺拔的松树。
有小厮站在一旁苦苦相劝,他恍若未闻。
霞光染了半边天际,映在蓝衣上,为他镀了层朦胧的光晕。
“姜驰?”
她开口,大概是是白芫站在身后,为她带来了底气,这次再见到竟也不害怕了。
姜驰身子一颤,僵硬地转过身,眼中都是血丝,让他看上去还有些可怕。
“姜小满”,他嗓子又哑又干,“我在这里等了你两个时辰。”
他语气里的埋怨让她觉得好笑。“可我真的不在,是你自己不信。”
小满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他开口。
姜驰似乎和以前似乎不一样了。
应该说他总是这样,阴晴不定,性格恶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了他。
姜驰低垂着头,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来这里,是想求小满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再救救姜月芙。
他想说,只要等林菀的孩子出生,长大一些,就再不会取她的血了,可这些通通没说出口。
“你不回去吗?”
小满是真的奇怪,姜驰怎么这回这么好说话。
“我不回去。”
姜驰抬头,看着她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说出什么,拖着发麻的双腿,步履僵硬地从她身边走了。
小满几乎是一头雾水,看了看他的背影,问白芫:“他就这么走了吗?”
“你不希望他走,我可以帮你叫回来。”
她连忙摆手,“走就走吧,可能是被那个下人烦走的。”
走出一段距离,姜驰扶着墙停住了。手攥成拳猛地砸在墙上,闷响一声,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一个激灵,战战兢兢地往后退了两步,生怕他是被烦的厉害想打人。
姜驰收回手,将指节上的墙灰和血迹拭去,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侯爷说得不错,姜家的人果然脑子有病!
*
东宫中,周攻玉翻着折子,不知道是看到哪个朝臣胡言乱语,不耐烦地将折子重重一丢,砸在书案“啪”的一声。
正在为他说着小满身体状况的徐太医微微一顿。
周攻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徐太医为何只说了半年?若她真的半年后要走……”
徐太医连忙跪下说:“这是小满姑娘非要问的,臣也是随口一说,小满姑娘身子亏损严重,到底要治多久,还要从长计议,便是要三年五载也是有可能的。”
他点点头:“无事了,你下去吧。”
等殿内安静下来,周攻玉闭眼捏了捏眉心,对阿肆说道:“你记得交代陵阳,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许说。”
阿肆不懂:“殿下为何要让陵阳来做?不让小满姑娘知道?”
“她知道了,就更不愿接受了。”周攻玉看向瓷瓶中空落落的一截枯枝,语气微沉。“她如今能有自己想做的事,是好事,我都会帮她。你听说过芳菲录吗?”
说到这里,他终于有了些笑意。“是小满和一位医女共同编撰,她学到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在洗白姜驰。
第30章
芳菲谢过, 绿上枝头。
参加的春试的学子远道而来,都想在科举中拔得头筹, 从此出人头地扬名立万。
不久后, 皇榜公布, 江所思果不其然位列榜首。
威远侯高兴得直拍桌子, 倒是江所思自己不以为意, 对自己能高中的事毫不意外。
待他进宫面圣, 小满和江若若留在府中等他的好消息。
连着几日春光和煦, 照得人浑身酥软无力,只想懒懒地瘫着。
小满已经渐渐闻习惯了院子里的药香,但是江若若却不行,稍微坐了一会儿便捂着鼻子唉声叹气。
风吹花叶,书卷翻动。
一切都静谧而美好。
除了江若若不断的叹息声。
小满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她:“你到底怎么了?”
江若若脸色不自然,小声道:“也没怎么……”
小满:“你是在想前几日被三皇子救了的事吗?”
江若若的脸颊透着红, 一直蔓延到了耳边。“我不是在想他……只是, 只是那日我忘了道谢, 心中过意不去。”
小满也想起了周定衡抱着若若从地上滚了一圈的样子。
若若是规行矩步的闺秀,和韩拾站一起都不会轻易触碰, 更何况是被外男抱着,必定是别扭又羞怯的。
“那你想和他道谢吗?”
江若若的眼眸水光盈盈发亮, 红着脸点了点头。
虽然和周定衡也仅有几面之缘, 但只要若若想,她一定会想办法的。
不久后,婢女来传话:“小姐, 公子已经回来了。”
江所思穿着官服,从马车中走出,后面跟着几车马拉回来的赏赐,浩浩荡荡惹人注目,现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今年的才子颇得太子心意。
之所以说是得太子心意,还是因为当今的皇帝撒手不管政事,全交予太子。以往有好几个进士考中后,得了些赏赐就被埋没,直到太子把持朝政,才得以重用。
而太子多次进出威远侯府,这高中的进士也来自于此,可不就是提拔威远侯一脉的好机会。
小满和江若若穿过廊庑,本以为第一时间见到的是江所思,哪里会想到陵阳郡主也一起来了。
陵阳一身榴红百花裙,头顶着一堆华贵的金钗玉石,无论站在哪都是格外显眼。
若换了旁人,这么财大气粗的扮相,可能要显得俗气了,然她眉眼艳丽,神情也总是高傲矜贵,倒是很合适。
见到小满,她便阔步朝她走来。
众人盈身行礼。
“郡主。”
陵阳看都懒得看,拉着小满就走。“你跟我来,有话要跟你说。”
小满被拉的踉跄,一头雾水地跟着走了。
“兄长,小满她……”若若忧心地看了眼二人离去的方向,不由情急。
江所思低眉轻笑:“郡主是个好人,不会为难小满。”
*
临近晌午,日光越发刺目。
陵阳拉着小满走到院子里,正要说话,却见她后退了两步站到树荫下。
“这才几月,我还嫌冷呢,你竟开始避光了?”
小满解释:“是我有眼疾,这光有些刺目了。”
陵阳皱眉:“你还真是个病秧子,怎么大大小小的毛病这么多。”
她笑了笑,并未答话。
“我此番找你是为了正经事,你可好生听着。”陵阳从袖中抽出一份地契晃了晃,脸上满是得意。“你不是想要办书院,我这里刚好有一个地契,无论是位置还是府苑大小格局,都极为合适,反正也空置了许久。只是你可要想通了,这办书院的事并非那么容易,书院里教授什么,谁来教,可都是问题。”
“谢谢你,我会慢慢想办法的。可……你为什么要帮我?”她好像没什么能回报给陵阳的。
陵阳脸上的笑凝滞了一下,紧接着就说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乐意不就行了,你只管收着,不要问那么多。”
她这么说了,小满也不再多想,接过了地契就和她商量起自己的打算。
芳菲录开始拓印后,其实她也收了一些银钱。
自己虽然说不上学识过人,教人识字还是绰绰有余的。
过了两日,天气突然冷寒起来。
寒风细雨吹打过树叶,徐太医多给小满开了安神的方子,夜晚仍是疼得难以安眠,索性披衣起身。
在案前点了一盏昏黄的烛火,抽出本书,一直看到天亮。
第二日是清明,细雨如丝,落在人发上积了层银白水珠。
因为没睡好,她眼下都有一小块乌青,显得整个人疲惫不堪。
韩拾和江所思他们要去祭祖,顾忌到小满的身子,便没有让她一同跟去。
威远侯府有一片不大的湖,湖边也有亭子,周攻玉和江所思总在那处下棋。
小满不想和周攻玉有太多交集,也不怎么过去,除此以外,还有另一个原因。
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被春蚕啃噬。
白芫撑了一支油伞给小满遮雨,也不知道她找哪个下人要来的黄纸和香炉,抱着就要往湖边走。
走到湖边时,小满停下将香炉放好,对白芫说道:“你先走开一会儿好不好,我不会有什么事的。”
白芫不为所动,小满又说:“那我明天就去找太子。”
她心道:太子巴不得你去找呢。
但这话也只是想想,她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就变了主意,便将纸伞递给小满。“拿着吧。”
“雨小,没关系的。”
“你身子不好,染了病太子会怪罪于我。”
小满本是温温柔柔的人,很少给人难堪,听到白芫这么说,脸色才慢慢冷下来,完全不理她。
白芫将伞放在一旁,转身离去。
湖面被激起点点水纹,微弱的雨声如有人在耳边低声细语。
寂静空荡的湖边只剩她一人的身影。
桃粉的衫子沾了雨丝,发上是银白雨露,肩头也微湿了。
海棠红的裙摆层层叠得堆积,像是朵盛开的花。
她身形娇小,蹲下来更是小小一团。
竹香燃起,一缕白烟袅袅升起,又弥散在湿冷的空气中。
小满尝试着再用火镰点燃黄纸,试了几次都不成功,手指还被划得生疼,她挫败到说不出话来,无措地看着水面的倒影。
片刻后,飘在脸上凉丝丝的雨水不见了。
水面的倒影多了一人,正撑着一杆油纸伞,静静地垂眸看她。
“见过太子殿下。”小满起身,要对他行礼。
周攻玉丢了伞扶住她,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只是短暂一瞬,她退开两步,握紧了手中的火镰。
察觉到她的退避,他略显无奈地笑了笑,伸出手:“给我吧,我帮你起好火就走,绝不烦你。”
小满没动,只是摇了摇头,轻声细语地劝他:“殿下不用一直帮我的,以前的事我不怪你,你也不用补偿我。你现在是太子了,以后还会遇到很多人,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不值得你费心。”
周攻玉眼眸也像是积了层朦胧的水雾,隔着袅袅尘烟有些悲凉地看着她。
他眨了眨眼,纤长的眼睫上挂了微小的水珠。
“小满,对不起。”
她知道周攻玉是在为了曾经的放弃而道歉。
在益州的那段时日,她心中不是一丝怨恨也没有的。她甚至不在乎姜府的人如何对她,可她在乎周攻玉,所以得到他的答案时才最是难过。
不在乎就不难过了,这也是她慢慢想明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