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人之常情,我没关系。”
人总是会选择对自己更重要的那个,放弃次要的那个。
她只是不太幸运,在所有人那里,包括周攻玉眼里,都只能成为次要。
他捡起油纸伞,递给她。
“听……别淋湿了。”
颊边垂着几缕湿发,看着竟有几分狼狈。
也不等小满将火镰递过来,他伸手拿走,自顾自地蹲下,直到看见火苗窜起,这才缓缓起身。
他还有很多话想说,想说自己总是梦到她,想说东宫的紫藤花已经长得很茂盛了,还想说自己明白了对她的情意有多重要。
可触及到她疏离的目光,一切话语都堵在心口,沉闷的压迫在一起。
他语气讨好,堪称低声下气,毫无平日里的威严冷冽。
“小满,你别这样……我们不要这样好不好。”
小满觉得奇怪,周攻玉为什么会难以接受,她的语气应该也不伤人啊。
于是她又宽慰道:“殿下以后就习惯了,我以后也是要离开京城的,还可能会嫁人。而殿下也要娶妻生子,我们本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不要再浪费多余的精力了。”
“嫁人”这两个字,就像是刺痛了他,周攻玉睁大眼,双目微微泛红,含着盈润的水光。
小满面色无虞,说出的话也是认真恳切,就好像是真的在为他考虑。
周攻玉再也听不下去,无措转身,连同离去的脚步都失了往日的从容。
她重新蹲下,黑眸中倒映出渐渐熄灭的火苗。
黄纸的灰烬被雨水打湿,贴在石岸上。还剩一些随着热流升起,飘飘转转落在了湖面。
清明一别后,太子连着几日都不曾到威远侯府来了。
江所思已经是朝中四品官员,只等赐下的宅邸打扫完毕,他便会收拾着搬过去。
韩拾在国子监捣乱了几次,被他的姑父警告也不见安分,一直吵嚷着要参军。
韩拾的父母战死沙场,他是这一脉留下的唯一一个男丁,他的姑父姑母说什么都只让他留在京城。
正好小满的书院打扫干净了,他赌气,就带着衣物和一杆银枪住了进去。
小满怕他没有人陪,自己也想着搬过去,江若若不放心,又命四个侍女去侍奉小满的衣食起居。
等江若若再想走,威远侯是说什么都不肯,四人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分开住了。
韩拾的姑父也来劝过几次,都被韩拾给气走了,还偷偷找小满劝他。
而她也是劝不动,最后韩拾退让了一步,同意照常去国子监,别的是什么都不肯答应了。
书院不大不小,有一个空旷的屋堂,帘子卷起便能看到窗外种的两棵高大的桂树。
小满坐在木制的地板,膝上摊开一本厚厚的游记。
白芫把掉进药碗的叶子拈起来,催促道:“该喝药了。”
说着将一盘糖糕递过去,小满瞄了一眼,问道:“是太子教你这么做的吗?”
白芫:“那又如何?”
小满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擦去嘴角的药汁。“我已经不喜欢吃甜的了。”
“小姐,陵阳郡主来了。”侍女唤了一声。
话音刚落,陵阳手持马鞭走了过来,昂着下巴对她说:“整日里病恹恹的看书多没意思,我带你看些好玩的。”
小满放下书。“去哪?”
“进宫,看马球,韩拾果然没告诉你。”陵阳冷哼一声。“也是,我才能带你进宫玩,你现在跟我走吧,连三皇子都在呢。听说这三皇子和郭守言的妻子关系匪浅,他们二人一起打马球,你不想看?”
听了陵阳的话,她确实是有些心动的,不等犹豫,陵阳将她一把拉起来。“少浪费时间了,旁人想去还没这机会呢。”
“那我能把若若一起带去吗?”这个时候,她又想起江若若念叨三皇子很久了。
“行吧行吧,快一点,不然你可见不到你韩二哥打马球的样子了。”
第31章
江若若在益州时, 郡守夫妇管教得很严,不许她与外男接触, 去人多的地方还要戴上幕帘。如今来了京城才得以喘息, 听说陵阳能带她去宫里看那些公子哥们打马球, 尤其是三皇子也在内, 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一路上都心情激动, 不停地想着见到三皇子该说些什么。
等马车走出了许久, 她才想起小满来。
“小满,你没事吧?”
陵阳闻言也扭头看去,只见小满脸色苍白,柳眉蹙起,靠着车壁一言不发,神情很是不好受。
“你怎么了?”
江若若:“小满坐不惯马车, 会头晕想吐, 让她坐马车就像受罪一样。”
陵阳“啧”了一声。
“你这身子还真是娇气, 大病小病全让你摊上了。”
小满无奈地笑了笑:“我也不想的。”
“忍着吧,马上就到了。”
除非特许, 常人是不能在宫里乘马车的。
小满松了口气,走出马车长吁一口气, 果然只有脚步踩在实地上才能安心。
一路上, 江若若都在有意无意地提起周定衡,这些小心思瞒不过陵阳,她也不屑戳破, 直言道:“这三皇子是惠妃所出,圣上十分宠爱他。三皇子从前去相府大闹一场,据传是为了落水的孙敏悦,不过这孙敏悦后来还是嫁给了郭守言。今日这宫里打马球,他们二人可都在呢。”
江若若脸上红晕不减,仍是问:“那孙小姐很漂亮吗?”
陵阳瞥了她一眼,挑眉道:“没你漂亮。”
一旁默默听着的小满终于出声,问她:“郭守言对孙小姐好吗?他以前不是喜欢姜月芙吗?”
她仍是觉得心绪难平,孙小姐落水的时候她也在,可至今不明白为什么姜月芙要害人。
“虽然郭守言看着不正经,嘴还贱得很,但他也是正儿八经的言情书网,又不是吃喝嫖赌的浪荡子。两人成婚后还时常结伴出游,看着倒是夫妻和睦。姜月芙有什么好值得喜欢的,郭守言还能瞎一辈子不成?”
小满听后,心中并没有因此感到欢喜,反而更低落了,她忍不住问:“以前喜欢的人怎么办呢?那些情意也不是假的,都要忘记吗?”
陵阳和若若似乎都很奇怪她会问出这种话,略显疑惑地看着她。
江若若:“嫁了人就只有自己的夫婿,喜欢也不成了啊,情意有过,彼此珍重就好了。”
“总不能盼着自己夫婿只有自己一个人,再好的男人往后都要娶妾侍,想开不就好了,情意也不是什么舍不得的东西。”
小满想问为什么就不能一心一意,只娶一个妻子。可她想到了姜恒知,虽然他只想娶程汀兰一个妻子……可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而像江郡守这般正直的男子,也有自己的妾侍。
人是很容易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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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天气渐渐炎热,贵女们迫不及待脱下繁重的夹袄,换上轻薄的绫罗纱衫。清风一吹,各色裙裾晃动,好不美艳。连马上的公子们都时不时朝她们看去。
周攻玉站在一处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远远地看着小满抬起手臂遮蔽日光的样子。
“去给白芫递伞,别让她站在日光下。”他吩咐了身边的人,低头看向手中的玉簪。
很久之前,他得了一块上好的玉料,给自己刻了一块私印,又亲手为小满做了一块玉佩。后来她不见,这玉佩被埋在雪地里,雪化了便被人捡到,卖到市面上几经辗转,最后又回到了他手里。
想必是恨极了他,即便是要走,也要将他给的东西一并扔了。
清明之后,周攻玉连着几日没有再出现在小满面前。
他听懂了她的话,也明白了那些意思。
小满是真的放下了,也是真的不在意。
他的屡次出现,是在破坏她如今的生活,只能让她越发厌烦。
自他登上太子之位,便开始上下收权,将那些世家的权力渐渐架空。
姜恒知的人被他除去大半,势力早已不足为惧,等到时机恰当的时候,即便他想废了他的官位也是轻而易举。
他现在可以护住小满,再也不用受权臣掣肘。
可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阿肆,去替我把玉簪送给小满。”周攻玉眼睑低垂,遮住眼底阴云晦暗的情绪。
她若不收……
周攻玉自嘲一笑。
若不收……又能如何,只怪他自己。
昨晚梦到了冬至那日,小满和他走散了,他在人流中找了许久,却见到韩拾牵着小满,她手里还捏着一杆兔子灯。
他想追上去,二人却凭空消失般,怎么都找不到。
梦醒后,只觉遍体生寒,好似一切都真实的发生了。
今日陵阳将她带入宫,实则也是他的安排。
可笑的是,他竟只敢远远地看着,不能上前,不能触碰。
马场之上,传来少年的欢呼声。
周定衡身骑骑一匹枣红骏马,飞扬袍角如黑燕的翅膀。
韩拾穿了一身便利的窄袖袍,高坐在马上。远远看到小满,立刻冲她招了招手。
周定衡也朝她看了过来,这下子看台上的人也都注意到了小满和江若若。
“这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呢,不过这韩二和那今年的进士第的榜首是兄弟,既然认得她们,指不定是什么妹妹呢。”
“陵阳郡主怎么跟她们一起?”
姜月芙没有与其他贵女坐在一处,也隐约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目光停在了小满的身上。
她抿了抿唇,起身朝小满走去。
“白芫你想的好周到,竟然还带了伞!”
小满正笑盈盈地说着话,鼻间闻到了一股愈来愈近的香气。
“小满。”
身侧一声轻唤,她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为什么……姜月芙也在这里?
若她知道姜月芙也在,今日是怎么都不会来的。
说到底,从前在相府的时候,姜月芙也很少和她说话,对于姜月芙也称不上什么讨厌。
只是这个人毕竟是喝她的血,喝了十几年,想起来就觉得浑身恶寒,心生抵触也是无法避免的。
姜月芙的脸上匀了层细细的脂粉,眼睑下的青黑色被勉强遮住,眼白的血丝却依旧明显,看着像是强撑出来的神采。
她唇角弯出一个柔和的笑:“小满,好久不见,这些时日可还好?”
小满觉得浑身不适,僵硬地点了点头。“我很好。”
姜月芙看着她,问道:“那你是不想回去了吗?父亲和母亲这几日都很伤心,一直希望你能回府,你的屋子还给你留着,每日都有人打扫。”只是屋子里的东西都被太子搬走了。
见到一个曾经只能给她做药引的人,如今被人捧在手心,被太子念念不忘,她心中就好似结了一团阴冷的气散不开。
为什么她被折磨得脱了人形,姜小满却依旧貌美,依旧被她得不到人喜欢。
“我也很想你,知道你没事,我心里实在是高兴,当晚都没能睡着。我知道你是怨我,但前几日,你该去给陶姨娘上柱香的,即便怨恨我,看在陶姨娘的面子上也该回来一趟。母亲她整日以泪洗面,我知道你如今和韩公子关系亲密,你若真心喜欢,我可以替你去找父亲求情……”姜月芙说着,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似乎再一眨眼,泪水便要滑落了。
白芫冷笑了一下,想看小满会怎么应答。
姜月芙一连串的话显然不是说给小满听的,这就是京中贵女的惯用手段,只需几句话就能败坏一个人的名声。
听起来像是在思念小满,实则是说她冷血寡情,抛弃自己的家人和外男厮混,听着倒像是私奔了。
小满一头雾水,不知道姜月芙好端端干嘛这么说话。
“你最近犯病了吗?”陵阳走过来,脸上写满不悦。
此话一出,那些小声议论的小姐们都停下了,睁大眼惊讶地看着陵阳。
姜月芙脸上的笑意逐渐冷却。“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陵阳:“关心你的意思,我记得你身子不好,不是足不出户吗?怎么今日会想到来看马球。”
“我来看阿驰……”
“之前那么多次都不来,偏偏今日就来了?”陵阳步步紧逼,就差将答案说出来了。
“这些似乎与郡主无关。”
二人针锋相对的场面引得其他小姐也都不看马球了,全都开始注意这里的动向。
小满趁此机会往后退,直到闻不见那股浓郁的香气了,这才深吸一口气,对白芫说:“姜月芙身上的香气好香。”
闻习惯了药味儿,忽然闻到这种浓郁的香气,她都有些头晕了。
白芫也觉得奇怪,用这么重的香,更像是为了遮住什么气味儿。
终于等陵阳把姜月芙气走了,若若站在栏杆边看着翻身下马的周定衡,激动得手帕都绞在了一起。
周定衡也注意到了她。“是你啊,前几日我们见过。”
“小女子江若若,多谢三皇子救命之恩。”
韩拾牵着马,一边擦汗一边朝小满走过来,顺手在地上掐了朵野花递给看台上的她。
然后斜倚在栏杆上看着难掩羞涩的江若若,低声问她:“若若不会是看上三皇子了吧?”
小满点了点头:“好像是。”
韩拾挑眉:“那表哥他可得加把劲儿,若若一个郡守的女儿想做正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正说着,就见阿肆走来,脸色顿时又不好看了。
阿肆无视他,将手上的玉簪呈上:“小满姑娘,这是太子殿下让属下交予你的。”
玉簪玲珑剔透,一丝杂质也无,在日光下泛着莹莹的润泽感。玉是上乘的,只是雕工比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