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罗青梅
时间:2020-07-17 09:28:39

  谢岩应是,问:“公主,那属下需要做什么?”
  “盯着他们,跟着他们,不管发生什么,不要惊动他们。”瑶英叮嘱道。
  长公主了解朱绿芸,知道她成不了大事,依然送她出使,必定还有其他缘故。
  谢岩点头:“属下记住了。”
  吃过早饭,瑶英给杨迁和尉迟达摩、城外的商队各写了一封信。
  亲兵告诉她,现在信已经送不出去了:“王庭四军跋扈,以戒严为名把守各个城门,从今天开始,王寺的僧人不能外出,更不能离开圣城,所有信件都会被他们扣下。”
  谢冲压低声音,忧心忡忡地道:“他们的佛子会不会彻底失势?公主,我们要不要早做打算?”
  另外几人跟着发愁,城外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挤满世家私兵,佛子只有中军,假如选出的新摄政王是个董卓式的人物,佛子以后岂不是只能当傀儡?
  瑶英没有和他们解释什么,只嘱咐众人接下来的日子不要出门走动。
  正忙乱着,外面有人进来禀报:“公主,阿史那将军的随从来了。”
  来的人身着中军蓝衫,肩披白袍,拿出毕娑的铜符,“公主,阿史那将军请您去一趟藏经洞,有事情和您商量,就是昨天将军和您提起过的事。”
  瑶英记得这事,拿上写好的信,随近卫出了院子。
  寺中气氛沉重肃穆,僧人们聚集在前面的大殿诵经,长廊院落都空荡荡的,半天看不到一个人。
  瑶英跟在近卫身后走了很久,眉头轻蹙,藏经洞在寺中北面,地势应该越来越高才对,这一路走来怎么感觉是在往南走?
  她看一眼近卫,确定其中一个近卫是毕娑的随从,心中纳闷,朝身边的谢青使了个眼色。
  两人用眼神无声交流了一会儿,谢青脸色一寒,握紧刀柄。
  瑶英不动声色,四下里睃巡一圈,周围寂静无声,对方有四个人,个个人高马大,气势凶悍,谢青一个人应付不来。
  她脑子里心计飞转,还没想到脱身之法,近卫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身影轻晃,一转身,五指大张,对着她撒出一篷粉末。
  瑶英一直注意着近卫的动作,见状,赶紧屏住呼吸,用袖子掩住口鼻,飞快后退,一刻也不耽搁,转身就跑。
  她帮不上谢青的忙,留下是累赘,能跑多远跑多远。
  近卫没料到瑶英反应这么快,愣了一下,抢身上前,谢青拔刀出鞘,迎了上去,旁边两个近卫出刀斩向她,她抽身闪躲,守势严密。
  另外一个近卫趁机朝瑶英扑去。
  谢青心里暗暗着急,转身想要阻拦,其他三人立马分散开,挡住她的去路,她无法脱身,只能咬牙迎击。
  瑶英认准远处高耸的佛塔石窟,撒腿快跑,身后脚步声急促,近卫已经追了上来,高大的身影罩向她,蒲扇似的大手抓向她的发辫。
  脑后一阵掌风,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攥住她的肩膀。
  ……
  瑶英离开后,谢冲几人继续练拳。
  门前一阵脚步踏响,几名带刀中军近卫走进院子,道:“文昭公主何在?阿史那将军请她去一趟藏经洞。”
  谢冲几人一脸错愕:“刚才你们不是才过来传过话吗?公主已经去藏经洞了。”
  近卫面面相觑,立刻掉头追赶,一路寻到藏经洞,并没看到瑶英一行人,不由得大惊失色。
  “快去禀报将军!”
  毕娑正在殿前值守,近卫找了过去,禀明情况,他脸色骤变。
  “不要惊动王。”
  毕娑很快冷静下来,沉声吩咐近卫。
  “带上两队人马,从南到北仔细搜查,现在各处把守森严,没人能带着公主出王寺,他们肯定还躲在寺里。”
  近卫焦急地道:“将军,他们带着您的铜符,可能已经出寺了!为今之计,必须让僧兵帮着一块找,尽快把人找出来,不过僧兵只听王的调令……”
  毕娑面色阴沉如水。
  马上就要举行议立摄政王的大会,他不想让昙摩罗伽分心。
  可是假如文昭公主被带走藏了起来,出了什么事……他良心难安。
  公主说把他当朋友。
  毕娑闭了闭眼睛,转身进殿。
  昙摩罗伽背对着他,结跏趺坐于佛前,呼吸似有若无,像是已经入了禅定境界。
  毕娑单膝跪下。
  “王,文昭公主被我的属下冒名带走了……此刻可能已经出了王寺,请王命僧兵严加搜查。”
  殿中静如沉水,鸦雀无声。
  毕娑等了一会儿,以为昙摩罗伽没听见,犹豫要不要再说一遍,抬起头,愣住了。
  昙摩罗伽已经走到他身前,脚步轻缓从容,面容沉静,碧眸幽深,没有一丝波澜。
  那双汇聚山川之秀的浓眉却轻轻拧起。
  “什么时候的事?”
  毕娑回过神,答道:“就在刚才。”
  昙摩罗伽脸上没什么表情,迈出内殿,召集守卫大殿的僧兵,“往南边去找。”
  北边山岩下佛塔如林,石窟密集,每隔半个时辰就有僧兵来回巡视。南面地势较为平坦空阔,有大片空置僧房,这几天僧兵都撤回北边大殿了,如果有人想要带着瑶英离开王寺,从那边走无疑更容易逃脱。
  昙摩罗伽一声令下,僧兵闻风而动,沿着各自负责巡查的路线分散开来。
  毕娑心急如焚,带着近卫沿途寻找。
  找了一会儿,南边传来一片呼喊声。
  “找到了!”
  “找到文昭公主了!”
  “文昭公主平安无事。”
  毕娑大喜,带着人迎上去。
  长廊人影幢幢,几名僧兵簇拥着瑶英和谢青走下石阶。
  瑶英发辫松散,衣衫凌乱,形容狼狈,脚步略有些蹒跚。
  谢青落后半步跟着她,刚刚一番打斗,脸上、颈间有几道血痕,胳膊、腰上受了些轻伤,衣袍血迹斑斑,神情冰冷,手中仍然紧握着佩刀。
  毕娑心口发紧,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远处的瑶英,确认她没有受伤,长长地吐了口气,心中石头落地,快步迎上前,解下肩上白袍裹住她,轻声道:“因我疏忽之故,让公主受惊了。”
  瑶英刚才险些被近卫带走,心有余悸:“将军的随从跑了。”
  毕娑神色一厉,冷笑:“他跑不了太远。”
  他看一眼瑶英,柔声道:“我送公主回去。”
  瑶英点点头。
  这时,一名僧兵快步走了过来,拦住两人:“王吩咐,文昭公主先不必回去。”
  说完,他示意瑶英跟上自己。
  瑶英看向毕娑。
  毕娑表情僵硬了一瞬,嘴角扯了扯,眸光闪烁,眼神游离。
  瑶英想了想,让谢青回去,跟上僧兵。
  毕娑也跟了上来。
  两人在僧兵的引领下穿过绘满壁画的长廊,雪光映在廊道里,青金色光影浮动潋滟,在地上笼了一层如水的光斑,晨风吹动檐角悬铃,叮铃作响。
  华贵肃静,法相庄严。
  瑶英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另一条通向昙摩罗伽禅室的夹道。
  缘觉守在门前,看到瑶英,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掀起毡帘。
  毕娑和瑶英一前一后踏进禅室。
  一道清冷的目光扫了过来,似电光掠过,落定在瑶英身上。
  昙摩罗伽站在窗前,回头看她,一身过于宽大的绛赤色袈裟,衣纹皱褶如水,衬得身形清癯。日光从窗口斜斜漫进来,洒在他侧脸上,他清俊的眉眼像一幅晕开的水墨画,五官愈显深邃,碧眸微垂。
  瑶英对上他的眼神,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铜哨
 
  香烟袅袅, 弥漫在空阔的禅室之中。
  隔着氤氲的青烟,瑶英和昙摩罗伽四目相接, 对视了片刻, 她一阵恍惚,不知道为什么, 心底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昙摩罗伽淡然清冷,没有一丝烟火气,这样的眼神, 不属于他。
  “王。”
  毕娑朝昙摩罗伽行礼,打破岑寂,“文昭公主并无大碍。”
  瑶英回过神,眉眼微弯,朝昙摩罗伽笑了笑, 示意自己无事。
  僧兵找过来的时候, 她已经脱险了。
  她双眸大而修长, 不笑时顾盼间已是光彩照人,微微一笑,眼角微微上翘, 恍如清风徐来,皑皑雪峰下, 千树万树桃杏竞相盛放, 乍起潋滟春色。
  王庭的冬季阴冷而漫长,春暖花开时,也是这般璀璨绚烂。
  昙摩罗伽挪开了视线, 目光落在长案上,一卷经文摊开放着,纸页上的金色字迹刚建古淡。
  沉默中,禅室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缘觉在门外抱拳道:“王,人都抓住了,一个不少。”
  瑶英松了口气,道:“既然人都抓住了,我先回去,不打扰法师和将军了。”
  昙摩罗伽和毕娑肯定要审问那几个近卫受何人指使,她已经脱险,可以回院子等消息。
  她转身出去。
  “公主留步。”
  瑶英回头,刚刚出声挽留她的昙摩罗伽没有看她,对毕娑道:“既是你的下属,你亲自去审问。”
  毕娑怔了怔,恭敬应是,深深地看一眼瑶英,退了出去,走下台阶前,回头看一眼禅室。
  瑶英仍然立在门边,手指攥着他为她披上的白袍,眼睫忽闪,有些茫然无措的样子。
  昙摩罗伽朝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瑶英抬头仰视他,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缘觉放下毡帘,金色卷草纹浮动流淌,隔绝了毕娑的视线。
  毕娑脸上神情复杂,出了一会儿神,快步离开。
  毡帘落下,禅室里陷入一片幽暗,冷香细细。
  昙摩罗伽朝瑶英走近,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似静夜里的一抹月华,深邃沉静,温和清冷,不会太咄咄逼人,但却隐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仿佛能洞穿她的所有心思,一直看到她心底最深处。
  这样的昙摩罗伽让瑶英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望着他,下意识绷紧了脊背。
  昙摩罗伽垂眸看她,视线掠过她散乱的发鬓。
  她爱漂亮,在雪山上还不忘对着冰面照照容颜,每天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假如她没有流落至这万里之遥的域外,应当是个有亲人相伴、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有没有受伤?”他轻声问。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瑶英马上觉得肩膀颈间隐隐作痛,刚才近卫追了上来,攥住她的肩膀,拖拽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
  昙摩罗伽没有错过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下巴一点,示意她坐到案边去。
  他恢复温和,瑶英放松下来,走到长案边,盘腿坐下,好奇地扫一眼案上的经卷,看字迹是他手抄的。
  昙摩罗伽站在她身后,俯身。
  一阵夹杂着冷香的气息靠近,瑶英一愣,随即意识到他是在看自己颈间的伤痕,低下头,拢起披散的发辫。
  “是不是抓破了?”
  瑶英看不到自己的后颈,扭头问昙摩罗伽,双眸清亮,眼神满是信赖,是一种类似对长辈的亲近和敬慕。
  旁人看他时,目光里有爱戴,敬仰,狂热,崇敬。
  她的注目不像其他人那么狂热,似有一丝旁人没有的,他也说不出来的东西。
  昙摩罗伽嗯一声,看着瑶英的后颈。
  雪白的肌肤上几道青紫指印,肤如凝脂,指印看去触目惊心,从颈间一直延伸进衣襟里,可以想见她曾被粗暴地扼住颈间拖行。
  昙摩罗伽转身走开,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只鎏金蚌盒回来,放在案上。
  瑶英谢过他,拿起蚌盒,把发辫拢到一边,扭头想给自己擦药,费了半天劲儿,也不知道有没有抹对位子,颈间火辣辣的,时不时嘶的一声,疼得吸气。
  半晌后,身边一道清风扫过。
  昙摩罗伽坐到她身旁,袈裟袖摆一扫,接过她手里的蚌盒,俯身,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解开她的白袍。
  瑶英诧异地抬起头,脖子一扭,疼得哎哟了一声。
  “别动。”
  昙摩罗伽轻声道,解下瑶英身上的白袍扔到一边地毯上,手指挑开她的衣襟。
  如他所料,颈间的伤痕只是青紫,肩膀上有几道更深的指印,微微渗血。
  她看不清伤处,刚才涂的药一大半涂到了完好的地方。
  昙摩罗伽道了声失礼,微微扯开瑶英的衣襟,拿出一块帕子遮住没有指印的肌肤,手指蘸取药膏,为她抹药,目不斜视,气息平稳。
  瑶英低下头,方便他动作。
  “法师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她问。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
  离得近了,他的气息依旧淡淡的,若有若无。
  瑶英抬眸看他,从侧面看,他眉骨丰润饱满,轮廓清晰分明,头顶有一层浅浅的头发茬,似浅青莲根,看起来有些扎手的样子。
  她忍不住走神,心道,不知道摸起来是不是和莲茎一样真的扎手。
  随即一凛:罪过,罪过,她可不敢摸佛子的脑袋,般若会气疯的。
  想着想着,一阵倦怠感突如其来,意识逐渐朦胧,瑶英轻轻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慢慢说出刚才的经过。
  昙摩罗伽留下她,应该是想问她那几个近卫的事。
  “阿史那将军昨天和我说起过查问亲兵的事,之前肯定有人泄露了行踪,摄政王才会遇伏,昨晚阿青他们回来,我仔细问过,他们之前应该没有错漏之处。”
  “走漏消息的人很可能是圣城的人,我准备告知将军,所以近卫拿着铜符登门的时候,我以为是将军派来的人……我看他们形迹鬼祟,心里起疑,那个近卫果然图谋不轨,朝我撒了一把药粉,我躲开了……”
  “阿青拖住三个人,我只要找到有僧兵的地方呼救就行……”
  瑶英说到最后,精神好了点,道:“对了,刚才多亏了迦楼罗,还多亏了阿史那将军送我的铜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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