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为我治病的?”
医官点头,伏地道:“佛子让小人为公主诊治,公主前几日服用的药丸,就是小人为公主调配的。”
瑶英身上轻轻一道颤栗,半晌没有作声。
当日的情景一一闪现,那时,昙摩罗伽确实没有说医官来王庭的目的是什么,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他不否认,也不纠正,她便想当然地以为医官是为他来的。
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评论说一下这个:被送出来讨好其他君主的公主,说明已经被本国当成工具,属于失势的那一批,而且未必是首领女儿。然后那些小部落、小国的国家很小,没有一个市大,天竺公主听起来名头响亮,其实只是其中一个小邦国的公主,像曼达公主这样的公主可以找出几百个。
大家不要一看到公主两个字就以为地位很高。
打一个比方:部落公主——县长女儿(绝没有瞧不起县长女儿的意思)
☆、补更
瑶英还在发愣, 一匹快马飞奔而至,近卫巴米尔滚下马鞍, 朝她抱拳:“公主, 请即刻返回王寺。”
缘觉领着人收拾案上那些宝匣宝册,闻言, 回头问:“怎么了?”
巴米尔示意其他人都出去,小声道:“王召见公主。”
缘觉惊讶地睁大眼睛。
今天早上,昙摩罗伽已经闭关, 除了巴米尔和毕娑,其他人都不能进石窟。李瑶英来羊皮铺子,他和毕娑商量对策,分头行动,找出医官, 因为事出紧急, 怕惊扰到昙摩罗伽, 他们只留了一句话,罗伽应该在闭关才对……
王怎么出来了,还要立刻召见公主?
瑶英还有些恍惚, 答应一声,和巴米尔一起赶回王寺, 巴米尔让她披上白袍遮住身形, 带着她从隐蔽的夹道入寺,爬上长长的石阶,来到一间偏僻的殿门前。
屋里传出说话声, 瑶英走了进去,毕娑也在屋中,朝她颔首致意。
“公主没事吧?”
瑶英回以一笑,眼帘抬起,看向昙摩罗伽。
自从那晚在佛塔石窟祷祝之后,她就没再见到昙摩罗伽了,比武大会的时候她在台下,他在台上大帐,隔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身影。
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几天不见,再看他,竟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好像那个手执提灯、为她祈福的昙摩罗伽停留在了那个夜晚,不会回来了。
昙摩罗伽没有看瑶英,脸上神情清冷。
瑶英看着他,怔怔地出神。
他时而冷淡庄严,不可亲近,时而温和体贴,像山顶白雪皑皑的雪峰,长年云遮雾绕,看不清全貌,偶尔风和日丽,晴空湛蓝,灿烂金辉倾泻而下,才能有幸看到巍峨壮美的山峰。
瑶英半晌不吭声,昙摩罗伽瞥她一眼,眼神清淡。
毕娑眉头轻皱,问:“公主,曼达公主知道些什么?”
瑶英回过神。
“曼达公主不知道法师患病,她……”
她说了大致的经过。
“曼达公主以为医官是来为我看病的,想以此要挟我。”
毕娑如释重负地道:“那就好。”
亲兵说得含糊,他还以为曼达公主抓到了很重要的把柄来威胁他们,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昙摩罗伽双眉略皱,看着瑶英的两道目光冰冷威严:“公主下次不要这么莽撞,先等缘觉过来通禀。”
语调严厉,隐含指责之意。
毕娑一时不敢吭声。
瑶英抿抿唇,点头应是。
空气凝固,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毕娑眼珠一转,咳嗽一声,笑着帮瑶英辩解:“王,驿馆旁边那家羊皮铺子是我名下的产业,每天都有人在那里监视驿馆。曼达公主是使者,只敢幽禁她的医官,不敢有其他举动。若是换成其他人或约见的地点在其他地方,公主肯定不会应邀前去。”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
毕娑摸摸鼻尖,岔开话题,道:“王,天竺医官可不可信?既然他医术高超,不如趁这个机会许以高官厚禄,把人留下。”
昙摩罗伽收回目光,摇头:“不必,他是医者,已经留下药方,不得强留。你去驿馆,请毗罗摩罗使团明日即刻返回毗罗摩罗,明天你亲自去送他们出城。”
毕娑会意,抱拳应喏。他去送,就是强行要求毗罗摩罗离开。他等了一会儿,看罗伽没什么其他吩咐,告退出去。
他一出去,屋中陷入沉闷,气氛比刚才还要尴尬。
昙摩罗伽低头看着瑶英。
瑶英站在他面前,神思恍惚,面颊苍白,似乎有些垂头丧气,双眸黯淡无神。
昙摩罗伽沉默了一会儿,人没事就好。
“再有下次,不可莽撞。”
这回语气缓和了几分。
瑶英抬眸,想了想,还是如实地道:“法师如果早些告诉我实情,我不会莽撞。”
其实当初她多想想就能看出端倪,天竺医官来了圣城,罗伽正好为她寻来新药。他患病的事情不能泄露出去,天竺医官身为外使,身份敏感,毕娑怎么会让医官住在人多口杂的驿馆?
只因她从来都没怀疑过昙摩罗伽,所以没有细究,生怕医官出事。在她心目中,罗伽不会刻意隐瞒什么。
昙摩罗伽垂眸,“是我疏忽之故,没有告知公主。”
瑶英摇摇头:“法师不会犯这种错误,法师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昙摩罗伽挪开视线,淡淡地道:“没必要。”
瑶英哽住,他回答得这么轻描淡写,她居然没办法追问。
是啊,对他来说,很多事情都没必要。
两人都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昙摩罗伽问:“告诉公主实情,你今天不会莽撞?”
瑶英点头,不假思索地道:“要不是因为担心法师,我怎么会理会曼达公主?”
早知道实情,她会不慌不忙地和毕娑商讨好对策再动身,不会因为担心曼达公主杀了医官而匆匆赶去。
昙摩罗伽碧色双眸凝视瑶英。
拿她的性命威胁她,她可以从容不迫……用他威胁,她如此急切……
瑶英和他对视,感觉他的眼神格外深沉,以为他还在生气,低声道:“法师,我下次不会莽撞了。”
昙摩罗伽看着瑶英,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脑海中,却是漫天风旛轻响。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的结尾,因为上章高审等了好久没法修改,只好单独发出来,是补更
☆、行军(修别字)
瑶英告退出去。
昙摩罗伽立在空阔的殿堂里, 目送她身披白袍的背影远去。
巴米尔一直等在殿门外,等瑶英穿过长廊走远了, 立刻进殿。
昙摩罗伽晃了晃。
巴米尔连忙抢身上前搀扶:“王, 您刚刚服过药,不能再耽搁了。”
昙摩罗伽闭关之后, 原本应该以苏丹古的身份秘密出城,不宜露面。今早他在泉池运功调息,缘觉不敢打扰他, 和毕娑匆匆离开,巴米尔进密道通报消息。
听说李瑶英那边可能出了事,昙摩罗伽停止运功,从密道折返,调派人手, 向使团施压。
已经一个时辰了, 他必须回去继续调息。
昙摩罗伽垂眸, 摇了摇头,示意无事,转身走进密道。
巴米尔有些纳闷:王每次闭关前, 已经交代了朝中事务,不论大小纷争都有人去解决。文昭公主和曼达公主之间的纠纷, 不过是一件小事罢了, 毕娑和缘觉可以处理妥当,王为什么要中断运功,亲自处理这件事呢?
轰的一声, 暗门关上了。
……
瑶英从王寺出来,正好遇到缘觉。
缘觉和他身后的亲兵大包小包,提着背着抬着,带回一堆箱笼书册,都是从曼达公主那里找到的。
“曼达公主想用这些腌臜东西玷污王,不能就这么让她离开,她带来的这些东西必须全部收缴销毁!”
瑶英失笑,随意扫一眼箱笼里的宝匣,视线扫到一只熟悉的匣子,咦了一声,打开盖子。
里面果然是那尊她熟悉的鎏金铜佛。
亲兵按她的吩咐把铜佛卖了出去,据说买主是天竺商人,对方开了高价,显然识货,没想到这东西原来是被曼达公主买走了。
“这只宝匣我认得。”
缘觉双目圆瞪,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沉痛地道:“公主,您怎么会认识这些东西?”
难道文昭公主也打算用这种下作东西讨好王?
瑶英手指微曲,敲敲宝匣,道:“这只宝匣我见过……你知道这尊铜佛有什么讲究吗?”
缘觉脸上闪过一抹羞红,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又不是曼达公主,我怎么会懂这些东西!公主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瑶英笑了笑,没有回院子,而是径自去驿馆。
亲兵已经按她的嘱咐准备了送行的礼物,方便携带又能充当钱币使用的绸缎丝锦,保暖的衣物,不容易腐坏的果品干粮,还有一些装订精美的经书。
她把礼物送给医官,谢他为自己诊治开药。
医官感激涕零,再次代曼达公主谢罪。
瑶英请他帮自己给蒙达提婆带一封信,医官满口答应,她想起那只铜佛的事,带着亲兵去见曼达公主。
曼达公主的屋子由近卫和健奴一起把守,她必须待在屋中,直到明天离开。
使团被迫提早踏上归程,使者几次恳求都没能获得通融,迁怒于曼达公主,刚刚过来奚落了她一顿。
曼达公主斜躺在榻上,卷发披散,脸上仍有怒容,灰绿色眸子低垂,少了几分平时的明艳,多了些哀愁,看瑶英进屋,冷笑:“公主是来嘲笑我的?”
瑶英笑笑,“我来为公主送行,有一样东西送给公主,顺道想请公主为我解惑。”
曼达公主眯着眼睛打量她。
亲兵上前,取出一幅画,瑶英接过,递给曼达公主:“那日在典礼上观看公主起舞,我如痴如醉,久久不能忘怀,公主的舞姿灵巧优美,千变万化,刚柔并济,不愧是北天竺第一舞者。”
曼达公主坐起身,她自小习舞,天分极高,又长年累月坚持不断地练习,颇为自负,所以即使怀疑瑶英是在讽刺,她仍旧抬起下巴,接过那幅画。
画中一名身披轻纱的女子在殿中翩翩起舞,舞姿曼妙,周围天女环绕、彩幡飘扬,看去圣洁美丽,如在仙境。
曼达公主怔住,本想脱口而出的讥讽咽了回去。
画中场景正是她那天的舞蹈表达的内容,纸上女子的脸孔分明是她的模样,栩栩如生,极其传神,肯定费了不少心血,绝不是临时所作。
她看着画中含笑起舞的女子,不由得想起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自己,那时候她真心喜欢舞蹈,而不是把它当成俘获男人的手段。
王后说过,低贱的人生下的孩子也低贱,母亲是寺庙里的一个舞伎,她也是。
曼达公主出了一会神,抬眸,扫一眼瑶英,只有真正欣赏她舞蹈的人才能画出这样的画。
“公主想必也会舞艺?难不成公主也精于此道?”
瑶英道:“以前学过几年,只会几支舞罢了,不敢和公主相比,公主起舞时就好像天女下凡。”
她语气真诚,毫无嘲讽之意,曼达公主得意地轻哼一声,长睫眨动,眼波流转,妩媚动人。
“公主想问我什么?”她嘴角勾起,“是不是后悔了,想请教那些双修秘法?我随时恭候公主,公主学了秘法,再加上秘药相助,佛子必定贪恋你的身子,对你有求必应。”
瑶英摇摇头,“公主前些时买了一尊铜佛,那尊铜佛有什么机关?”
曼达公主翻了个白眼,往后靠在榻上。
“一尊双修佛像罢了,你扭开莲花的机关,就能看到莲座上一对裸身相抱、共赴云雨的男女。”
她故意说得直白,等着看瑶英露出羞怯的表情。
瑶英却只是挑了挑眉,脸上没什么表情。
还好她没把这尊铜佛当成寿礼送给昙摩罗伽。
曼达公主有些失望,哼了一声。
她看瑶英容色逼人,娇艳明丽,既有少女纯真,顾盼间又透出灵动妩媚,以为佛子早就偷偷和瑶英成了好事,没想到瑶英还没得手。
佛子既然没有破戒,没尝到其中的销魂滋味,自然心性坚定。她想帮瑶英达成心愿,就是为了引佛子破戒,有了第一次,她再去引诱佛子,事半功倍。
她以前见过很多像瑶英这种芳心大动的少女,那些羞涩少女极易受她哄骗蛊惑,在她的帮助下引诱她们的情郎。
文昭公主倒好,看到宝册上赤/裸相对的男女,脸都没红。
曼达公主看着瑶英,若有所悟:“原来佛子喜欢文昭公主这种不解风情的女子,难怪佛子对我这样的美人不屑一顾。”
瑶英嘴角轻抽。
“这一次我输了……”
曼达公主自嘲一笑,躺回榻上,手上金镯叮铃,“文昭公主,你如此美貌,流落到离故土万里之外的异域,假如没有佛子庇护,你早就引来其他人的争夺。你很幸运,能遇上佛子这样的君主。”
“是,我很感激佛子。”
瑶英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曼达公主最好死心。”
曼达公主眉心微动。
瑶英道:“我知道,公主的目的还没达到,没有真正死心。”
曼达公主笑得柔媚:“你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
瑶英回以一笑:“你的目的不是寻一座普通的靠山,而是最强、最有权势的靠山,然后彻底摆脱毗罗摩罗,不是吗?”
曼达公主脸色微沉。
“以公主的本事,不必执着于王庭。公主现在是毗罗摩罗的使者,所以王庭饶恕公主,再有下次,王庭降罪,公主肯定是那个承担所有罪责的人。”
曼达公主脊背生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