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罗青梅
时间:2020-07-17 09:28:39

  李瑶英以男装示人,脸上蒙着面巾,她的亲兵动手抓人,城中百姓哗然一片,她一点不惧百姓的指点议论,当场戳穿那几个细作的身份——原来她从回到圣城的时候就开始暗中调查,只等那些细作自己跳出来,她好一网打尽。
  这时,巴米尔听说城门前有骚乱,派王寺僧兵前去处理,百姓信任僧兵,又看到那几个细作在亲兵的质问下当场露出马脚,各自散了。
  自那以后,不论再有什么谣言传出,百姓都当成是北戎细作在兴风作浪,一个个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
  大相虚惊一场,愈发警觉,连续颁布数道禁令,城中不仅夜晚宵禁,白天也各处戒严,一直到前天知道大军即将凯旋,这才解除禁令。
  巴米尔说完,退到门边。
  昙摩罗伽垂眸不语,手指转动佛珠。
  毕娑接了一句:“王……文昭公主这段时日派她的亲兵来回圣城和河谷之间,给葛鲁他们传递消息,她一直防备着海都阿陵。”
  昙摩罗伽手上的动作一停。
  “为何没人禀报?”
  他轻声问。
  毕娑小声说:“公主以我的幕僚巴彦的身份示人,葛鲁将军他们不知道她就是文昭公主,大相以为她只是我府上的一个文书。”
  从沙城回圣城的路上,李瑶英始终没有暴露身份,只有巴米尔和般若他们知道她回城了。
  巴米尔以为这事昙摩罗伽知情,也就没有想到要写信禀报。
  一缕晨光照进禅室,切过书案,落在昙摩罗伽的袈裟上,淡淡金光潋滟。
  他沉默了很久,问巴米尔:“文昭公主什么时候回来的?”
  巴米尔想了想,道:“差不多有一个月了……在海都阿陵发动奇袭前,公主就回来了。”
  昙摩罗伽站起身,走到窗前,凝望庭院。
  也就是说,瑶英随后军离开后,立刻马不停蹄直接赶回圣城。
  那时没人知道海都阿陵会带多少人马。
  她那么怕海都阿陵,明知他会发动奇袭,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她为什么回来?
  ……
  半个时辰后,小院。
  沉重辽阔的钟声响彻王寺,晨曦倾洒,佛塔尖顶上金光闪颤。
  听到钟声,伏案书写的瑶英抬起头。
  院子里的小沙弥眉开眼笑地道:“公主,我们佛子出关了!”
  瑶英放下笔,走到门边,遥望石窟的方向。
  明亮的晨光中,高耸的石窟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看去庄严圣洁。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巴米尔找了过来:“公主,王请您去禅室。”
  瑶英收拾了一下,随巴米尔去禅室。
  进了拱门,长廊深处一道高大的身影朝几人迎面走了过来,腰间佩刀折射出一道道宝光。一只浑身古钱纹的花豹跟在他身旁,爪子落在莲花纹砖地面上,轻巧无声。
  巴米尔停了下来,朝男人行礼,“摄政王。”
  男人嗯一声,目光扫过瑶英,背对着日光,碧眸看起来比平时颜色略深一些。
  瑶英看着他,没有上前,“将军今天好些了?”
  苏丹古微微颔首。
  他身边的花豹抬起头,黄色豹眼微眯,突然猛地上前,抬起爪子勾瑶英的裙角。
  “阿狸。”
  男人一声清喝。
  花豹收回爪子,耸身一跃,跳上栏杆,尾巴耷拉着跑开了。
  男人朝瑶英致意,抬脚走开。
  瑶英目送他背影远去,问巴米尔:“苏将军要出城?”
  巴米尔道:“王出关了,摄政王奉命前去伊州追击瓦罕可汗和北戎残部,今天就出发。”
  瑶英双眉略皱,一边继续朝禅室走去,一边回头张望。
  到了门口,般若笑嘻嘻地迎上前,小声说:“公主,王出关了,公主前些天立了功,王一定会奖赏公主。”
  瑶英没说话,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禅室。
  殿中清芬弥漫,空阔明净,一个男人盘坐在书案前批阅奏疏,一身宽大的雪白金纹袈裟,身姿端正,气势威严,眉眼清冷。
  她走上前。
  “法师。”
  昙摩罗伽嗯一声,示意她落座。
  瑶英目光睃巡一圈,长案旁有张短案,正是她之前留宿禅室时用过的书案。
  她走过去坐下,抬眼细看昙摩罗伽。
  他眉骨疏朗,鼻梁高挺,轮廓鲜明,眉宇沉静,似不染尘俗,光看脸就很有几分佛像。
  昙摩罗伽眼帘抬起,和瑶英若有所思的视线撞上,道:“海都阿陵往高昌去了,缘觉已经南下,他会示警高昌。”
  瑶英回过神,道:“多谢法师。”
  海都阿陵往南逃窜,她一点都不意外。王庭城池坚固,易守难攻,他为保存实力,不会强行攻城,只会以偷袭的方式制造骚乱。当听说瓦罕可汗大败,他会毫不犹豫地撤兵南逃,对眼下的他来说,趁机收拢残兵壮大势力显然比为瓦罕可汗解围更重要。
  昙摩罗伽低头,翻开一本奏疏。
  “我听巴米尔说,公主帮大相维持城中秩序,抓了几个北戎细作。”
  瑶英一笑,说:“我只是抓了几个人,审问、查证、维持秩序的事都是大相和巴米尔在操持。”
  她担心海都阿陵的那些毒计,专门盯着城中的可疑之人,所以比大相和巴米尔反应快一点。
  昙摩罗伽提笔写字,“公主为何返回圣城?”
  语气平稳,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瑶英神色平静,轻描淡写地道:“阿史那将军请我随军,就是因为我了解海都阿陵,海都阿陵要攻打圣城,我当然不能避开……法师对我恩重如山,我也想为法师尽一份力。”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昙摩罗伽手里的笔,“我是为法师回来的。”
  纸上的笔尖没有丝毫停滞,书写的动作优雅流畅。
  昙摩罗伽望着摊开的绢布,沉着地书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
  
 
  ☆、要紧东西
 
  香氛袅袅。
  禅室里静得出奇, 唯有沙沙的书写声。
  瑶英一手托腮,盯着昙摩罗伽手里的笔, 看了很久。
  他不说话, 她也不吭声。
  般若抱着一大堆书册进屋,跪在书案前整理了一会儿, 瑶英还是坐着不动,他忍不住看她一眼,示意她赶紧出去, 别打扰昙摩罗伽。
  瑶英抬头去看昙摩罗伽。
  “出去。”
  昙摩罗伽停了笔,轻声道,话却是对着般若说的。
  般若一脸莫名其妙,放下书册,恭敬地退了出去, 走之前, 埋怨地瞪一眼瑶英。
  瑶英没搭理他, 一双明眸专注地盯着昙摩罗伽,看得出神。
  昙摩罗伽眼眸低垂,再次执笔, 写了几个字,忽然发现自己在默写经文, 而不是批答文书。
  半张绢布上都是经文。
  他脸上不动声色, 停了笔,把绢布挪到一边,拿起一张空白莲花暗纹纸笺。
  “海都阿陵要攻打圣城, 公主回来,要冒很大的风险。”
  昙摩罗伽忽然道。
  “公主应该留在沙城。”
  瑶英嗯一声,说:“法师运筹帷幄,早有谋划,我回不回来,其实影响不了大局,不过海都阿陵运气实在太好,我怕会出什么变故,摄政王远在撒姆谷,无暇顾及圣城,所以回来了。”
  昙摩罗伽抬眸:“我并无责怪公主之意。”
  瑶英看着他,“我明白,法师是担心我的安危,怕我出事。”
  她停顿了一下,“我也担心法师的安危,怕法师出事。”
  屋中半晌静寂无声。
  昙摩罗伽望着她,眸光清淡,沉默了一会儿,挪开视线,“多谢公主挂念。”
  瑶英一笑,“法师出关了,我知道法师平安,心里安心多了。”
  昙摩罗伽低头,看着纸笺,眼眸深邃,问:“公主的兄长到哪里了?”
  瑶英回过神,道:“杨迁的信上说,他直接来王庭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怕和他错过,派了几队亲兵去接应他,现在圣城危机已解,我这就动身,去沙城等着他。北戎已乱,正是西军收复故土的大好时机,我见到阿兄后,会和杨迁汇合。”
  现在她不知道李仲虔到底在哪,李仲虔知道她在王庭,她派出几支亲兵,让他们在所有他可能经过的地方等着接应他,约定在沙城见面,这样才能确保不会和他擦肩而过。此时北戎领地乱成一团,她不想再生波折。
  昙摩罗伽专注地书写,袈裟袖摆扫过书案。
  他刻意回避,几经周折,还是避不开她当面来和他道别。
  “我让僧兵护送公主去沙城。”
  他淡淡地道,音调清冷。
  瑶英等了一会儿,看他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坐直了些,一字一字地道:“这段时日法师待我情深义重,我铭感在心。”
  昙摩罗伽抬头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眸子,无悲无喜,没有一丝烟火气。
  “举手之劳罢了,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不必介怀。”
  瑶英和他对视,眸光相对,他碧眸清清淡淡,她笑了笑,起身告辞。
  “法师,我走了。”
  她声音轻柔。
  “珍重。”
  昙摩罗伽轻轻地唔一声,低头继续批改奏疏。
  瑶英一步一步走出禅室,出了庭院,回头张望,殿门敞着,毡帘高挂,昙摩罗伽坐在书案前,袈裟上金光浮动,缥缈圣洁,仿佛置身于高高的佛殿之上。
  她站着出了一会儿神,转身离开。
  廊前光影交错,环佩叮当,石榴红裙琚窸窸窣窣,慢慢从昙摩罗伽的视野中消失了。
  只余一地斑驳树影和清淡甜香,廊道两边的壁上,青绿色的菩提宝树郁郁苍苍,清雅肃穆。
  他放下笔,沐浴在淡淡金辉之中,黯然独坐。
  ……
  下午,屋中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侧门一阵脚步响。
  毕娑鬼鬼祟祟地进殿,“王,我特地从正门出城,在城外走了一圈,换了衣裳再回来的,公主应当不会起疑……”
  他扮成苏丹古的模样,带着花豹从李瑶英面前走过,骑马出城,绕了个大圈子,让所有人都以为摄政王追击瓦罕可汗去了。
  毕娑说着话,踏进禅室,突然感觉到一股凛冽的杀气,脚步猛地顿住,抬起头。
  昙摩罗伽坐在书案前,手执佛珠,面无表情,碧眸里清冷光芒闪烁。
  “她走了?”
  他问,嗓音低沉。
  毕娑心里一沉,细看他的神色,不敢再往前走:“王……公主刚才出城了。”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瑶英在亲兵的簇拥中离开圣城。
  “王,只要您下令,我可以把公主追回来。”
  昙摩罗伽眸光冰冷,轻声道:“我是沙门中人。”
  毕娑暗叹一声,不敢再劝,小心翼翼地提醒他:“王,您该散功了。”
  他还未散功就出关,又还病着,这下是真的要走火入魔了。
  昙摩罗伽站起身,走进通向密道的暗门入口,背影肃杀。
  密道幽暗狭窄。
  他走下长长的石阶,密道里一道金色弧光闪过,花豹的低吼声响起,毛茸茸的豹首凑上来,轻蹭他的手掌。
  昙摩罗伽身上气势愈发森冷,没有理睬花豹,在黑暗中独行,穿过长长的狭窄曲折的甬道,绕开只容一人通过的石缝,前方豁然开朗,有天光从洞顶罅隙落下,照亮石洞的轮廓,洞中一口温泉,泉水清冽,热气直涌,整个石洞水雾朦胧。
  他走到石台前,盘腿而坐,运气调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汽打湿了他身上的袈裟,几缕月华如水般淌下,落在他面前湿漉漉的石台上。
  岑寂中,暗道深处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踩在湿滑的青石上。
  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朝石洞靠近。
  昙摩罗伽睁开眼睛,眸中幽蓝暗芒闪动,清斥:“阿狸。”
  声音停下来了。
  昙摩罗伽继续运功,片刻后,眸中暗芒褪去,慢慢站起身,脱下袈裟。这石洞是他调养之所,每次散功后他都会双腿肿胀难行,温泉水可以舒缓痛苦。
  水雾后一声细响,接着响起压抑的呼吸声。
  昙摩罗伽脱衣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抬眸,目光如电,扫向角落。
  “出来。”
  黑影颤了颤,慢慢从黑暗中踱出,洞顶月光静静流淌,水汽飘散,她明艳的五官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她立在清冷月华中,鬓发浓密漆黑,肌肤胜雪,眸光清亮,眼波盈盈。
  他站在石台上,袈裟刚刚脱了一半,准备踏进池水里。
  隔着袅袅的潮湿水雾,两人对视。
  昙摩罗伽一言不发。
  ……
  水声淅淅沥沥。
  瑶英站在石台前,顶着昙摩罗伽冰冷如雪的视线,尴尬得浑身直冒汗。
  她早就打算在苏丹古和毕娑回圣城之后,立刻去沙城等着李仲虔,行李包裹早就收拾好了。见过昙摩罗伽,她和亲兵离开,刚出了城,王寺僧兵找了过来,说般若有一件很要紧的东西要交给她,请她务必回来亲自拿。
  僧兵说得煞有介事,瑶英正好想起有件事忘了和昙摩罗伽说,拨转马头回城。
  到了王寺,般若神神秘秘,打发走其他人,把她拉到僻静处,让她等着,说那件东西必须亲手交给她,不能让其他人撞见。
  瑶英站在长廊里等着,等了半天,般若不见踪影。她看天快黑了,怀疑般若是不是把她给忘了,绕过长廊,想找个僧兵问问,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墙角暗影闪动,一只花豹遽然从墙头跃下,对着她嘶吼咆哮。
  她吓了一跳,意识到般若竟然把她带到了花豹的领地,毛骨悚然,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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