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豹耸腰,逼着她走下石阶,豹眼粼粼冷光闪动,她怕激怒花豹,一步步后退,迷失路途,不知道怎么被逼进一条夹道,看到另一头隐隐有亮光,可能是出口,又听到说话的声音,赶紧找了过来。
然后就看到水雾中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背对着她脱下袈裟,露出湿漉漉爬满细汗的肩背。
月光下,他赤身立着,脊背肌理线条分明,像涂了层油,泛着蜜色的光,袈裟已经半湿,腰部到长腿的轮廓清晰勾勒,蕴藏着蓬勃的力量。
瑶英呆了一呆,赶紧屏住呼吸退出去,昙摩罗伽朝她藏身的地方看过来。
“出来。”
他道,雾气中,俊美面孔清冷庄严。
瑶英不禁一抖,身上冒出细细的鸡皮疙瘩,走了出去,朝他一笑,“法师,我想躲开阿狸,不小心闯进来了。”
毕娑之前和她说起过,昙摩罗伽双腿发病的时候会泡热泉舒缓双腿肿胀,尤其是他伤病时不得不出面处理政务的时候,更需要泡热泉。
这个石洞应该就是那处热泉了。
昙摩罗伽望着瑶英,袈裟半褪,眼神冷如寒冰。
瑶英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只是不小心看他脱衣,没什么大不了吧,以前也看过……他是出家人,根本不在意。
她心中正在暗暗嘀咕,石洞里响起一声袈裟落地的窸窣轻响。
昙摩罗伽看着她,碧眸沉静如水,面无表情地松开手指,裹在他腰间的袈裟滑落下来。
瑶英一愣,瞪大眸子:啊?!
还脱?
她做出后退的动作,昙摩罗伽的目光追了过来,落定在她脸上,眼神并不凶狠,却有一种沉重的压迫人的力道。
“过来。”
他平静地道。
瑶英站着不动。
昙摩罗伽忽然朝后倒去。
瑶英心口直跳,下意识几步冲上前。
昙摩罗伽靠着石台站定,抬眸看她。
瑶英发现他眼神有些古怪,像是不认识她似的,柔声问:“法师,你怎么了?我去叫般若过来?”
昙摩罗伽置若罔闻,站起身,踏进温泉。
瑶英一脸茫然,看他自顾自泡进热汤去了,转身要走,他忽地抬起头,两道目光直直地望着她,大有她动一下,他立刻扑上来的架势。
她回头张望,花豹蹲在角落里,豹眼盯着她,眸光阴森。
瑶英站着不动了。
“法师?”
她又唤了一声。
昙摩罗伽没吭声,泡在温泉水中,脸上、身上不停淌下汗水,肌肉绷起,双眉紧皱,神情似痛苦,又似清醒,碧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瑶英看一眼水下他的双腿,啊了一声,他腿上明显肿胀。
“法师犯病了?有药吗?我去叫般若!”
她转身,目光四下里睃巡,看到旁边石桌上堆了一堆药瓶,忙走过去。她以前照顾过他,找到熟悉的药瓶,闻了闻味道,自己咬开一丸尝了一下,倒了几枚在掌心,回到石台前,喂昙摩罗伽服药。
他咽下药丸,看着她的眼神格外冷漠,伸手握住她的手腕。
“法师?”
瑶英凑近了些,细看他的脸色。
下一瞬,他手上突然用力,她猝不及防,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摔进温泉池中,温热的池水涌过来,她身上的衣衫立马湿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瑶英呛得直咳嗽,抹去脸上水花,抬起头,对上他沉静的双眸。
他靠坐在池边,冷冷地看着她,揽在她腰上的双掌烙铁一样滚烫。
瑶英半天回不过神,凉风吹过,湿透的长发贴在鬓边脖子上,她不禁颤抖,发现自己躺在昙摩罗伽怀中,而他抱着她,仍是面无表情。
他赤着身子,她身上穿着湿透的衣衫,泉水滑腻,他发烫的掌心贴在她腰上,指腹和肌肤之间只隔了一层被打湿的衣衫。
瑶英呆呆地看着昙摩罗伽。
要不是他一脸平静,身上僵硬,眸底毫无波动,严肃得像一尊禅定的佛,她简直怀疑他是故意的。
她挣了几下,在水中掰开昙摩罗伽的手指。
他闷哼了一声,眉头紧皱。
束缚在腰间的力道骤然一松,瑶英赶紧退开,水花翻涌,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瑶英凑近了些:“法师?”
“疼。”
他看着她,轻声道,脸上汗水滑落,眸光静如深井,看不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可他分明说了一个疼字。
白天和她说话的时候,他也在强忍疼痛吗?
瑶英哽住了。
……
水雾弥漫,月光从洞顶洒下。
昙摩罗伽抬头看着瑶英,眼神苍凉,像是在看一场幻梦。
他以为这是一场梦。
和之前的梦境一样,厉鬼化作她的模样,再次出现在他梦中,朝他娇笑,柔声唤他,坐进他怀中,柔软的双臂揽住他的脖子,微微用力,让他俯身。
从前,她会甜言蜜语,会娇媚婉转地娇嗔,会用无数柔媚手段引诱他,劝他停下修行之路。
他不为所动。
今天,月色如银,她看他的目光满是怜惜。
“法师,疼吗?”
幽香满怀,和泉水不一样的香软玉凉。
梦之所以为梦,正因为它是他心中所欲,是他的心魔。
昙摩罗伽对着梦境中的幻象,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轻声说:“疼。”
这是他第一次和幻象交谈。
幻象怔怔地看着他。
半晌后,她又问:“法师,我怎么做你会好受一点?”
昙摩罗伽凝望她许久。
幻象如此真实,一颦一笑,分外鲜活。
他道:“留下来,陪我。”
直面幻象,直面自己的欲,它才会消失。
下一刻,昙摩罗伽闭上眼睛,默念经文,等待幻象散去。
……
水声滴答滴答。
昙摩罗伽双眼紧闭,赤着的肩背上淌满汗水,纹丝不动。
瑶英从温泉池中爬出来,衣衫尽湿,瑟瑟发抖。
花豹趴在洞口处,黑暗中,豹眼似有磷光浮动,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示威似的闷响。
瑶英抬头四顾,她分不清那些七拐八绕的暗道,这会儿天又黑了,密道里没有点灯,没人指引的话,她可能会迷路。
况且昙摩罗伽现在这副模样,她最好陪着他,等他清醒过来。
瑶英无奈地叹口气,随手抓起石桌上一件叠放整齐的袈裟展开拢在身上,走到石桌前,摸出打火石,费了半天劲儿才点燃木屑。
石洞里备有炭盆,看来昙摩罗伽经常在这里泡热泉。
火光腾起,她身上湿黏黏的难受,回头看一眼昙摩罗伽,他盘坐在池中,一点声息都没有。
她把火盆挪到角落里,躲在一块凸起的巨石后,脱下湿透的衣衫,披上袈裟,然后捡起昙摩罗伽刚才脱下的袈裟,架在火盆边烘烤。
炭火哔啵燃烧,她身上暖和过来,起身回到石台边,沾湿了一张帕子,按在昙摩罗伽的唇上,轻轻按压。
昙摩罗伽睁开双眼,碧眸直直地看着她。
柔软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唇。
瑶英朝他微笑,轻声问:“法师,有没有好受点?”
他沉默不语。
瑶英看他像是还没清醒,不问了,靠坐在石台边,时不时凑过去端详他的脸色,怕他晕过去。
一夜过去,头顶月华渐渐淡去,浅青曦光漏进石洞,罩下一地光斑。
泉水依然温热,昙摩罗伽调息毕,睁眼,目光扫过石台,蓦地凝定住。
几缕长发落进池中,发尾濡湿,纠缠在一块,湿漉漉的,发丝随水荡漾,轻柔地缠住了他的胳膊,扫过他赤着的胸膛。
他的视线顺着发丝往上移动。
漆黑柔亮的发顶,饱满光洁的额头,卷翘的长睫,雪腻的鼻尖,微微嘟着的唇,纤巧的下巴……少女趴在石台边,枕着胳膊,闭目酣睡,满头如墨长发披散开来,铺满半边石台。
她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僧衣,袖摆滑落,半边羊脂般的胳膊露在外面,臂上紧紧笼着一串温润清凉的菩提持珠。
这不是梦。
昙摩罗伽抬眸,昨夜梦中所见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本该离开圣城的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次次放她走,她偏偏一次次回来。
暗道深处,一阵脚步轻响。
毕娑的身影出现在洞口处,花豹听到脚步声,耸身上前,他扔出一块熟肉引开花豹,抬脚走进石洞,看清洞内情景,眼睛张大。
瑶英倚在石台旁,身上穿了一件明显过于宽大的僧衣,长发披散,双颊晕红,手臂上戴了一串佛珠。
昙摩罗伽坐在池中,赤着身子,垂眸看她,察觉到他的视线,抬眸瞥他一眼。
毕娑身上一个激灵,放下手里端着的托盘,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和尚面无表情地脱衣。
瑶英:我当时害怕极了。
☆、走了
瑶英醒过来的时候, 洞中一片迷蒙,水汽氤氲。
她浑身僵硬酸疼 , 动一下似乎能听见骨节喀嚓喀嚓响, 不禁呻|吟了几声,试着一点一点挪动手臂。
胳膊刚抬起, 肩膀碰到温热坚实的胸膛。
瑶英愣住,眼帘抬起。
昙摩罗伽盘坐在她身侧,身上穿着她放在火盆边烤干了的袈裟, 手里拿了张帕子,正拈起她垂落在温泉水中湿漉漉的长发,一点一点绞干。
天光从洞顶漫进来,一室金辉浮动。
他沐浴在灿烂金光中,修长手指轻柔地为她理顺发丝, 双眸低垂, 神情虔诚, 仿佛法会上立于高高的佛殿上,在万千信众的注目中宣讲经文,庄严, 静穆。
凛然不可亵渎。
瑶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僵立不动, 脑中闪过他昨晚脱下袈裟后赤着身子的模样, 忽然觉得一阵莫名的心虚,双颊发热。
昙摩罗伽没发觉她已经醒了,仍旧专注地执帕绞干湿发, 骨节分明的手插在浓密乌黑的长发间轻轻拨弄,面容沉静,碧眸如水般澄澈。
石洞里沉水寂静,唯有她的长发和他腕上佛珠缠绕摩擦的细微轻响。
瑶英身上微微战栗,盯着他轮廓鲜明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有些头晕目眩,轻声唤:“法师……”
话刚出口,她发觉嗓子又干又疼,像有一把烈火在里面灼烧。
她伏在石台上,低头咳嗽,下巴突然一点微凉,昙摩罗伽修长的手指拨开她的长发,抬起她的下巴。
他垂眸看她,眉头轻皱,撒开帕子,两指微曲,轻触她的脸颊后,飞快地收了回去。
瑶英哆嗦了一下,道:“一定是昨晚着凉了。”
昙摩罗伽目光往下,落定在她身上,她穿着他的灰色僧衣,衣襟袖摆松松垮垮,玲珑身姿若隐若现,一抹柔腻雪脯,绰约婀娜。
他挪开视线,作势要站起身,瑶英赶紧按住他的胳膊。
“法师,我没事。”
她摇摇沉重的脑袋,驱赶晕眩的感觉,凑上前看昙摩罗伽的腿:“法师先别起来走动,腿好点了吗?”
他面色苍白,腿好像还没恢复。
昙摩罗伽坐在她身侧,她这一靠近,正好整个人贴在他胸膛上,透过僧衣,肌肤的触感分外清晰,她身上柔软,似醍醐乳酪。
他往后退了些。
瑶英卷起他腿上袍角和裤腿,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腿,伸手轻轻按了两下,感觉比昨晚好了些,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抬起头。
“疼吗?”
她轻声问。
漫天晴光,风旛轻动。
昙摩罗伽目光平静,凝望瑶英半晌,摇摇头。
“无事。”
瑶英挑眉看他,他脸上神情淡然,实在看不出他这会儿是真的好多了还是在强撑。
对他这样病痛缠身的人来说,发病的痛苦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
昙摩罗伽还是站了起来,脊背挺直,温和又不容置疑地道:“你发热了,得服药,我送你出去。”
瑶英跟着站起身,一阵眩晕,双腿发软。石台爬满水汽,她踏出一步,脚底滑了一下,打了个晃。
手肘一紧,昙摩罗伽微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别摔着了。”
他淡淡地道。
瑶英嗯一声,顺势靠在他胳膊上,看了看身上的僧衣,环顾一圈,最后看向火盆旁自己昨晚脱下的衣衫。
“法师,等等,我得把僧衣换下来。”
她小声说。
昙摩罗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没作声,扶着她走到角落里,让她靠着岩石,抬手一件一件取下已经晾干的衫裙,递给她,背过身去。
瑶英抱着衣裳走到岩石后。
昙摩罗伽立在山石旁,目不斜视。
背后窸窸窣窣响,她解开僧衣、穿上衫裙,织物摩擦、腰带落地的轻响断断续续透过朦胧的水雾传来。
昙摩罗伽望着洞壁,想起寺中后殿墙上那幅《降魔变》。
青春美貌的魔女以香涂身,搔首弄姿,妖娆万千,引诱佛陀,破坏他的修行。佛陀略施法力,千娇百媚的魔女顿时变成鹤发鸡皮的老妪,骷髅骨节,浑身囊肿,羞惭褪去。
他梦中的幻象也会化为枯骨。
可此刻,站在他身后的她不是幻象魔女。
幻象使出千般手段,不过是虚幻。
她站在那里,就是他的欲念。
“法师,我好了。”
瑶英轻声道,声音沙哑,伴随几声咳嗽。
昙摩罗伽回过神,转身。
瑶英抱着袈裟走了出来,脚步蹒跚,揉了揉眉心:“法师,我有点晕。”
昙摩罗伽一语不发,伸出胳膊。
瑶英熟门熟路地拽住他的袈裟袖子,靠在他身上。
出了石洞,瑶英下意识警惕地扫一眼夹道深处。
“阿狸出去了。”昙摩罗伽道,“它昨晚吓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