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一个和尚——罗青梅
时间:2020-07-17 09:28:39

  高昌什么都没有,他不敢拿一城百姓的性命去冒险啊!
  尉迟达摩双眼赤红如血,端起案上的鎏金酒盏,仰脖一饮而尽,殷红酒液顺着苍白的脖颈流淌而下,打湿了里衣。
  文昭公主虽是外人,却能一语道出他的艰辛。
  多年的郁气随着这杯冷酒滑入喉咙,葡萄酒甜美,他舌尖却又苦又涩。
  他把玩着空酒盏,忽然发现自己的思路被瑶英轻飘飘一句话打乱了,心中一凛,稳住心神,慢悠悠地问:“大魏已经一统中原了?”
  瑶英颔首:“不错。”
  “朝廷还不曾收复河西?”
  瑶英点头。
  尉迟达摩冷笑:“朝廷连河西都不能收复,何谈收复西域?文昭公主什么都不能向我保证,我怎敢与大魏结盟?”
  瑶英正襟危坐,道:“我不敢、也不想以虚假之言诓骗国主,我什么都不能向国主保证,我只能告诉国主,北戎一旦壮大到征服西域,所有部族都将沦为他们的奴隶。魏朝有收复河西之心,此前已经联合胡族收复了凉州……”
  杨迁听到这里,迫不及待地插话道:“国主,大魏已经统一中原,只要时机成熟,必定发兵收复河西,到时候我们和大魏里应外合,何愁不能早日东归!这正是我们一展抱负的大好时机啊!”
  尉迟达摩沉默不语。
  瑶英看着他血红的眼睛:“国主不是已经答应结盟了么?”
  尉迟达摩往后仰靠在凭几上,衣襟大敞:“公主会错意了,我答应见公主,不代表我答应结盟。”
  瑶英微笑,“我没有会错意,国主已经答应了。”
  尉迟达摩冷笑,目光阴冷。
  瑶英缓缓地道:“高昌一位国主曾经说过,老鹰在空中振翅,野鸡在丛中飞窜,老鼠在洞穴里容身,强大的王朝有他们的活法,弱小的城邦也有生存之道。这句话其实说的正是尉迟国主这样的人。”
  尉迟达摩挑了挑眉。
  瑶英接着道:“国主能屈能伸,弱小时能够忍辱负重,当国主壮大时,也能化作一只凶猛的雄鹰,翱翔天际,一展壮志。”
  尉迟达摩能和杨迁成为朋友,能默默支持杨迁联系中原,岂会是毫无斗志的懦弱之辈?
  “此外,我敢冒着风险来见尉迟国主,还因为一封信。”
  瑶英一字一字念出一封信,最后道:“……誓死归国,遥盼王师。”
  她念的是多年前送抵长安的一封求救信,由高昌上一代国主亲笔所写。当时在位的皇帝是朱氏,正值各地爆发起义,朝廷自顾不暇,朱氏忙着南逃,哪还顾得上几千里之外的求救?
  李德登基之后,让朝中大臣传看尉迟国主的信。
  那时,他和幕僚认为求救信年代久远,不必理会,命大臣传看,一是显示朱氏的无能,二是暗示他想收复河西。
  瑶英听李仲虔提起过那封信。
  高昌的几代国主都在想办法联系中原,从尉迟达摩的祖父到他的父亲,再到他,虽然希望渺茫,他们仍然心存希冀,最后杨迁一行人踏上东归之路,前前后后几十年,无数儿郎前仆后继,只为请求中原发兵。
  杨迁的枯骨和万言书被人发现了,还有更多的杨迁和信件永远埋藏在流沙之下。
  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瑶英看着尉迟达摩的眼睛:“上一代国主不知道中原是否一统时,尚且冒险派人向中原请求援兵,东归之志何等坚定,那时朝廷无暇西顾,如今中原一统,魏朝兵强马壮,国主身为尉迟家之后,难道会拒绝和魏朝结盟?”
  听她念出信,杨迁神情激动,虎目含泪,父亲为他起这个名字,就是要他时刻谨记他们是被迫迁至高昌的,他当继承祖父、父亲的遗志,誓死归国!
  他看向尉迟达摩,一字字道:“达摩,你还在等什么?我们这些年费尽心思联系中原,不就是为了请求朝廷发兵吗!”
  尉迟达摩双手搭在凭几上,红发披散,姿态闲适,像喝醉了似的,褐色双眸浮起朦胧之色,漫不经心地道:“我什么都没答应。”
  杨迁额前青筋暴跳:“你——”
  瑶英笑了笑,拉住快要暴跳而起的杨迁,和尉迟达摩对视。
  尉迟达摩很谨慎,这几年他默许杨迁联络各地义士,自己却从没露过面,假如杨迁事发,他可以撇清干系,把杨迁推出去当替罪羊。
  他这个人,既不得罪瓦罕可汗,也不得罪海都阿陵,更不会得罪昙摩罗伽和她,他和每个人都保持着微妙的合作关系,哪方势力强大,他就偏向哪方,任你搓圆捏扁,他始终能找到求存之法。
  所以,可以和他合作,但不能完全信任他。
  瑶英含笑说:“我明白,尉迟国主什么都没答应,我今天也没见过尉迟国主。”
  尉迟达摩眸中精光一闪。
  两人四目相接,都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我听说公主招募义军,雇佣商队,赎买被贩卖为奴的河西人……”尉迟达摩道,“若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公主可以给杨四带句口信。”
  这是让她有事找杨迁。
  瑶英点头。
  杨迁挺起胸脯,道:“我一定会照顾好公主!”
  尉迟达摩脸色缓和了几分。
  几人商量了一些怎么秘密训练义军、传递消息的事,毡帐外乐声阵阵,歌舞喧嚣。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外响起几声唿哨。
  杨迁眼神示意瑶英该走了。
  瑶英起身告辞,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低头从袖中拿出一枚圆润小巧的瑟瑟,递给尉迟达摩。
  尉迟达摩接过宝石,脸色骤变,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大,双手轻颤。
  瑶英轻声道:“前不久,我的亲兵途经大海道,发现几个北戎人在追杀一对姐弟,出手救了他们,这枚瑟瑟是小娘子的饰物。”
  尉迟达摩双拳握紧,浑身发抖。
  “请国主放心,他们会被送去王庭,得到最妥善的照顾,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依娜夫人那边,可能以为他们已经死在大海道了。”
  瑶英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公主。”
  身后传来尉迟达摩的声音。
  “公主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件事?”
  瑶英回头。
  尉迟达摩双眼微眯,在黯淡的光线中仔细观察她脸上的神情。
  这枚瑟瑟是他女儿的,他不会认错。
  依娜想杀了他的儿子和女儿,文昭公主救了他们,又或者文昭公主为了劝说他答应结盟,直接派人拦住依娜的人,救下姐弟,陷害依娜……不论真相如何,他宁愿自己的孩子被送去佛子的王庭。
  孩子被送走时,他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们了。
  文昭公主救下姐弟俩,为什么不早些说出他们的下落?
  瑶英笑了笑,“国主风采过人,刚才乍一下看到国主,一时没想起来。”
  她派人救下尉迟达摩的孩子,确实打算以此来打动达摩,让他可以少些顾虑,不过如果一开口就提起姐弟俩,更像要挟,所以她没提。
  不管尉迟达摩答不答应,孩子已经救下了,她不会把人送回依娜夫人手里,什么时候说都是一样的。
  尉迟达摩、杨迁不忘故国,值得钦佩,她愿意拿出自己的诚意。
  瑶英转身走了出去。
  尉迟达摩凝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
  就如杨迁所说,他盼望早日和中原恢复联系,摆脱任人欺凌践踏的处境,文昭公主从中原而来,又得到佛子的眷顾,不必她开口,他会主动向她示好。不过他不想暴露自己的心思,又怕文昭公主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娇弱女子,想等见过她之后再做决定。
  现在,他心头陡然浮起一道强烈的直觉,这次冒险,他能得到远超他期望的回报。
  ……
  瑶英从毡帐中走出,杨迁跟在她身边。
  两人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话,瑶英道:“明天我让老齐送些东西到四郎府上,四郎拿去招募更多义军。”
  杨迁点头应是,他不擅长经营料理庶务,这几年变卖田地庄园供养义军,有些入不敷出,公主伸出援手,正好可以解他燃眉之急。
  廊道黑魆魆的,厅堂摇曳的烛火在地上笼了一层柔和的薄光。
  几个戴面具的胡女提着裙角,从廊道走过,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
  瑶英恍惚间听到自己的封号,呆了一呆,侧耳细听。
  “今天张家女郎那身十二色的间色裙真漂亮,是哪里的料子?”
  “还不是王庭商人带来的料子!听说文昭公主就是穿着一条十二色的裙子给佛子献舞,舞动的时候裙子散开来,就像一朵盛开的花……”
  “对,文昭公主穿过的……”
  几个胡女笑嘻嘻地跑远了。
  角落里,瑶英嘴角轻轻抽了抽。
  杨迁站在她身边,挠了挠脑袋,目光炯炯,小声问:“公主,传言是真的吗?”
  瑶英摇头:“佛子庇护我是因为他慈悲为怀,和传言无关。”
  她能猜出杨迁的想法,他一心想着起义,想劝她利用和昙摩罗伽的关系让王庭出兵攻打北戎。
  杨迁脸上微露失望之色。佛子昭告天下,家中姐妹天天议论佛子和公主,他还以为流言是真的。
  两人转过拐角,一道挺拔的人影立在那里,扫一眼瑶英和杨迁,碧色双眸,目光如刀。
  瑶英迎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下朋友的文 《重生后郡主开挂了》文/蔚竹
前世,她把真心错付,最后落得个惨死下场。
重活一世,卿九思决定换个活法,人前乖巧,人后冷漠,让所有欠她的人都十倍奉还,却不料某日被当朝大都督撞了个正着。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做这么恶毒的事,也不怕脏了手。”
“长辈都不在了,没人做主只能靠自己,算起来,都督也是我长辈,理应叫一声表叔。”接着她笑盈盈道:“表叔好。”
“……”
后来。
“卿卿过来,表叔给你撑腰。”
这一撑就撑了一辈子,把她从太后身边的孤女撑到了皇后宝座。
黑化了的寄人篱下孤女x张扬狠戾的大都督
 
  ☆、误打误撞
 
  苏丹古的视线扫过杨迁时, 后者心中一凛,身上滚过一道战栗。
  他没戴面具, 一脸狐疑, 问瑶英:“公主,此人是何方神圣?”
  瑶英想了想, 认真地道:“他是我的朋友。”
  尉迟达摩和王庭之间的盟约是个秘密,连杨迁也不知情,她直觉不能透露太多。
  听她语气郑重, 显然很信任苏丹古,杨迁没有多问,仔细打量苏丹古,男人脸上罩着面具,看不清面容, 瘦削挺拔, 紧束的革带勾勒出劲瘦的身形和肌理线条, 猿臂蜂腰,气势凶悍,周身萦绕着森然磅礴的气息, 一望而知肯定是个绝顶高手。
  杨迁热血沸腾,要不是场合不对, 他很想找个理由和男人比试比试。
  瑶英觉察到他的跃跃欲试, 不由失笑。
  他的愿望注定落空,苏丹古只会在杀人和救人时拔刀,其他时候绝不与人动武。
  三人汇合, 离开廊道,穿过丝竹声声的厅堂。夜色深沉,灯树前淌下的烛泪凝成一道道瀑布,仍有舞伎飞旋起舞,长裙飘扬。
  忽然,几个身着锦袍、喝得醉醺醺的宾客拦住他们的去路,七八只手掌拍向杨迁的肩膀。
  “四郎,今天可算逮着你了,你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吗?过来,和八郎比试比试!”
  几人喝醉了酒,满身酒气,力气极大,杨迁推托不得,被扯到长案前摁住,周围的人全都围了上去,争着给他灌酒。
  瑶英站在一边观望了一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解救杨迁,目光扫过长廊前一道由远及近的身影,心里猛地一颤。
  那人脸上也戴了面具,一身小袖团花锦袍,卷发披肩,臂膀粗厚,身材高大壮健。
  他在健仆的引领下走进厅堂,鹰隼般的眼睛扫视一圈,浅黄色眸子在烛火下闪耀着淡金色光芒。
  瑶英飞快收回视线,转过身。
  她不会认错,那个人就是海都阿陵。苏丹古说苍鹰发现他的白隼出现在高昌附近,他果然就现身了。
  苏丹古就站在她身旁,她怕被认出来,下意识张开双臂搂住他的胳膊,抓得紧紧的。
  她突然靠近,苏丹古微微一怔,面具下浓眉轻拧。
  瑶英小声说:“苏将军,海都阿陵来了,就在门口。”
  苏丹古不动声色,扫一眼门口,认出海都阿陵的身影。
  难怪她会突然扑上来。
  他垂眸,视线落在瑶英黑亮的发顶上,她身子轻颤,头埋得低低的,缠裹丝绦宝石的辫发垂散开来,蹭过他的手臂,手指紧攥着他的衣袖,指节僵硬。
  她很紧张。
  苏丹古没抽出自己的手臂,带着瑶英转了个身,让她可以躲开海都阿陵的视线。
  瑶英整个人挨在他的胳膊上,像只扒在他身上撒娇的猫,跟着他的动作慢慢挪动,等背对着门口,余光看不到海都阿陵了,身体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吐了口气,抬起脸,看着苏丹古。
  没什么好怕的,苏丹古在这呢。他在这,她就觉得很安心。
  虽然他沉默寡言,一句安抚她的话都没说。
  瑶英紊乱的心绪慢慢平复下来,“苏将军,海都阿陵是不是来找尉迟达摩的?”
  她攥着苏丹古的手臂,靠在他身上,仰脸看他,眸光澄澈,带着全然的信任,小声和他说话,气息拂过他的前胸和下巴,热乎乎的。
  鼻尖一股清淡的幽香缭绕。
  苏丹古抬眸,看向廊道的方向。
  海都阿陵在厅堂中来回踱步,手里抓了只兽角酒杯,一边喝酒,一边不停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瑶英看不到身后的景象,苏丹古又是个惜字如金的性子,迟迟不开口,有些着急,忍不住从他胳膊探出去,想看看海都阿陵是不是去找尉迟达摩了,刚刚抬起半边脸就感觉一道锐利视线扫了过来,身子一僵,又缩回苏丹古的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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