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撑着伞,淡蓝衣角翻飞,往后方空中掠去。
黑色、红色交织的可怖地狱里,骤然显出无数的亮光。那片亮光四面八方,几乎包裹整个小镇,缓缓腾空。
那是飞起来的,无数的色彩诡异的冥蝶。
蝴蝶翅膀扇动,密密麻麻的蝶粉洒落,闪烁着森冷恶心的光。
那些光向着冥寒蝶而来。
谢冰瞳孔一缩,直接将吕初护在身后:“别碰到蝶粉!”
吕初对谢冰言听计从,她没说话,只是拍了拍谢冰的肩膀,示意没事。
谢冰的指尖发凉,一年前她便知道,冥蝶入脑,吞噬蚕食,待冥蝶破脑而出,活人便成了尸体。
蝴蝶织成的光桥终于蔓延到冥寒蝶脚下,冥寒蝶慵懒随意侧躺在无数的冥蝶上,满头小辫松松垂落,丝带上隐约是无数的蝴蝶结。
那大片光影重叠的蝴蝶瞬息又变化,成了长约三米的巨型蝴蝶。
他身下能托起他飞行的,便是无数只冥蝶汇聚而成的蝶王。
冥主冥寒蝶,善炼魂魄,这身下操控着无数的蝴蝶,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冥寒蝶伸出纤细的手指摇了摇,娃娃脸阴鸷狠毒,“我做事,自不会留余地,这花锦镇人口,勉强能喂饱我的蝶王,你想出秘境,除非杀了我。”
他意味深长的一笑:“可惜这世上,能杀我的唯有一人,而他,已然死了。”
谢冰清瘦的腰脊挺得笔直,没有用,她无法控制冥寒蝶,唯一的杀招幽情蛊,还不满一年,冥寒蝶之前屡次试探她,无非是想要看她是否有制服他的幽情蛊,他早就算好了。
她咬牙:“你杀了这么多人,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我做什么?”
冥寒蝶没有回答谢冰,削薄的身躯懒懒的在蝶王上伸了个懒腰:“我给过你选择,你全都没要,现在,我只是觉着有趣罢了。”
“你赢不了,你可以杀尽所有的镇民,却无法杀死所有的修士。”
冥寒蝶眼睛微弯:“是么?”
话音落下,已然壮大到灼灼几十米的蝶王攸然扇动翅膀,诡异灿烂的蝶粉扑簌簌落下,光芒淡去,周遭的一切只余下雨声和暗涔。
冥寒蝶已经不见了。
近在咫尺的腥臭味和花香味浓郁,谢冰侧脸,便与一张苍白的脸几乎怼在一起。
他的头顶是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暗色的血迹从头顶流淌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可是他已然失去了生机,变成了僵尸。
谢冰认识他,那是花锦镇的镇长。
僵尸密密麻麻,小巷里眨眼间便都是层叠拥挤的僵尸,晃着手臂,想要抓住谢冰纤细的手腕。
吕初一直沉默着,她沉默着,轻松的将想要抓住谢冰的僵尸锤的肉血模糊,身上却没有沾染半分血迹。
“二水,怎么办?”
死气冲天,烟雾弥散,从一开始,他们进入的,便不是什么世外桃源的花锦镇。
这样大的能量,蒙蔽天机,肆意玩弄,又有谁能做到?
谢冰周身发冷——所有人,似乎都小瞧了冥寒蝶。
少年的外表下,是一个不知用了多少躯壳转生,率领幽冥冥修的冥主,冷血弑杀,残暴疯癫,他的手上,全都是活生生的鲜血。
最可怕的结果,出现在眼前。
她深吸一口气:“秘境已然破了幻象,修士们还未出现,一定是困在哪里了,我们与他们汇合,一起想办法。”
吕初点头,温热的手抓住了谢冰的手腕,将她带到了怀中:“二水,抓紧我,我们先离开这里!”手机端 一秒記住『思路為您提供精彩小。
谢冰顿了顿,抓紧了吕初的衣袍。
在吕初带她飞起来腾空的时候,谢冰扭头,看向脚下哀嚎嘶吼的僵尸们。
她微微闭了闭眼,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
……
血雨落下,蝴蝶成王的那一刻,天地变幻,真实血腥的花锦镇展露了它的狰狞。
有活了几百年的修士已然明白:冥主现世。
冥蝶路过之处,蝶粉密不透风,几乎笼罩整个小镇,修士们面临的麻烦是:就在刚刚,与自己并肩作战的道友,转瞬间成了冷血无情的尸傀。
拔刀相向,反手成敌。
剑光与血光,是同门操戈的痛,然而,当身为尸傀,便不再是道友,而是必须要杀死的敌人。
步战的脸上,全都是血迹,他的刀上,滴滴落血。
谢冰与吕初来的时候,他微微眯眼,“你们,没事?”
谢冰冷然道:“这话我也想问你。”
她的猜想全都应验了,然而小镇凡人无一存活,变成了肆虐的僵尸,魂魄成为了冥寒蝶蝶王的养料,而修士中,已经有人成了尸傀,在冥主现世的瞬间,杀死了几十个修士。
当成为尸傀的那一刻,魂魄便再也不受自己控制,他们清醒的知道自己被控制,被同门杀死,其实求的是解脱而已。
战斗已然到了尾声,天色即将大亮,血雨稍减,遍地的血液和尸体碎片。
修士们沉默哀泣,安静冷然。
他们强撑着,在战斗之时,布下了结界,为的就是将被冥主控制的魂魄抢夺下来,杀死道友,再将他们的魂魄往生。
否则,生生世世,都是尸傀。
有数名道修绷着脸,走到堆放着尸体的正中央,口中默默吟诵安魂咒。
明明是看不到,却能在安魂咒解脱的气场下,隐约一股澈然的气息。
这是往生的灵魂。
……
秘境,从一开始,就被冥寒蝶做了手脚,没有什么玄光圣刹,不过是幌子。
就像是之前幽冥做的那样,以邪教为幌子,行的是邪恶之事。
不论是半年,亦或者是多年,总而言之,寻常所能捕捉到痕迹的一切,已然不可追寻,这都是这是。
他们现在所在的,是镇长的院子。
在外面僵尸的破门骚扰下,修士们的脸色都不好看。
讨论激烈,已然到了尾声。
“不仅仅是我们看到的尸傀,还有潜藏在我们中央的尸傀。”
谢冰咬了咬牙,说出来她的想法:“冥寒蝶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可怖,我们眼睛看到的,什么都不能相信。”
周围哗然起来,“现在秘境出不去,全都不相信,那我们岂不是等死?”
“是啊,更何况,你谢冰虽然之前说对了,可是谁知道你是不是变成了尸傀?万一你领我们领到沟里去了呢?”
“砰”的一声,步战将刀拍在桌上,周围的不满声都没音了。
“已经到了最坏的境地,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步战凝视着自己的刀:“我们之前不肯相信谢冰,是因为我们相信自己,可是我们都错了。”
“冥主在这里,谁能与他一战?我们根本找不到他,甚至,他就在我们中央。”
“一盘散沙,会死,凝聚成一团,会死。不同的是,信谢冰,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冷寂。
众人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步战说的是对的。
步战:“我信谢冰。”
众人迟疑道:“我信谢冰一次。”
谢冰的手指,缓缓收紧。
她摇了摇头:“我不要你们信我,我只想保住没有成为尸傀的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谢冰抬头,凝视着那些平日里极为寻常的面孔,一字一顿的说:“冥寒蝶,会亲眼欣赏我们的崩溃,所以,他就在我们中央。而接下来,他会让我们感觉到绝望,恐惧……”
这是一个局。
无声的撕裂,集合几十名修士灵气汇聚而成的结界,骤然撕裂!
距离最近的撕裂口处,血雾怦溅!刚刚明明在一起声讨冥寒蝶的修士,转瞬间将剑光对准了道友。
一团混乱,无法甄别是敌是友。
修士的哀嚎,是死亡的余音,而在外的僵尸就那么冲了进来,将修士的尸体拖走。
猫抓耗子,是为玩弄。
第185章 花香
血雨漫天。
修士们已然损伤三分之一,冥寒蝶躲在他们中央,慢条斯理的品味着他们的恐惧,并且,不知道究竟谁才是被他控制。
他们,与提线木偶为伍。
而死去的修士们,只能在混乱中抢救出数名尸体,剩余的全都被尸傀抢走,没多久,全都变成了尸傀。
适才与修士们并肩作战的道友,转瞬间冷厉残忍,拔刀相向。
剑光刀影,血肉残躯。
冥主的修为力量,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冥主修为深不可测,我们无法破解他的尸傀锁魂,事到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无音宫那边发现我们的异常。”
步战摇头:“天机已然被蒙蔽,也许我们过去几十天,对于外界来说不过是半天而已,等到无音宫乃至仙都觉察到异样,我们怕是无一存活。谢冰,你还有什么想法?”
谢冰是个脆皮的书修,在混乱相杀的时候,步战便将谢冰推到了正中央,她没有受到一点波折,甚至没有溅上一滴血。
谢冰垂着眸子,纤细的手一直死死抓着吕初,一刻也没松开,就连刚才又来的一波相杀都没放开吕初的手。
吕初哭笑不得,好在步战他们足以应对,她便陪着谢冰。
谢冰抱膝坐在石凳上,裙摆坠地,苍白的唇紧抿,视线没有焦点,似是漫无目的落在与吕初交握的手指上。
谢冰的手纤细,吕初的手茧子有些厚,这十几年来,吕初来看望谢冰的时候,两个人其实没什么话:吕初是经常下山出任务,见多识广,精彩纷呈,所见所闻所听俱都抑扬顿挫。
而谢冰不能下山。
所以,谢冰的经历,乏善可陈。
吕初很忙,饶是来看谢冰的时候,也经常会突然接到任务,最多在谢冰这里呆上一会儿。
谢冰听着吕初声情并茂的讲述下山经历,对下山多了很多向往。
与此同时,升起来的,也有迷茫。
很多次,两个人牵着手在石林峰闲话,谢冰的手指总是不老实,拇指指甲总爱抠吕初的指肚。
吕初是体修,皮糙肉厚的,她也不在意,随便谢冰抠指肚。
一个说她摸爬滚打,受伤险些丧命的精彩经过,一个说石林峰的花开花落,草盛豆苗稀的农田日常。
两个人的相处,成了一种平淡但是默契的模式。
饶是现在,生死一线的秘境里,反手相杀的残酷里,谢冰抓着吕初的手指,思索着抠弄她的指肚,十几年的过往攸然而逝。
谢冰没有回答步战。
她埋首膝盖间,将自己完完全全,隔绝在血腥残杀之外,闭上了眼睛。
进入秘境的点点滴滴,俱都展露在她眼前,每一点,每一毫。
到现在,死了几千人。
那么多人啊,那么浓烈的血腥味。
而鼻尖的香味,却始终如影随形。
花锦镇,花锦镇,芬芳浓郁的花锦镇,成了一座死城。
那些摇曳的娇媚花朵,那些暴雨初歇的冷雾晨光,那些遥不可及的旧梦,成了被靴子碾碎的丑陋花液。
……
“二水?二水?”
谢冰低伏在膝间,隔着青裙,露出瘦削清晰的蝴蝶骨,分明是在颤抖。
吕初担心的推了推谢冰瘦削的肩膀,“你身体不舒服吗?”
当吕初的手指落在她后背的时候,微微一怔:
——谢冰的后背,全都汗湿了。
吕初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极为痛苦的挣扎。
一直沉默的谢冰缓缓的坐起身来,她睁开眼,眼圈微红。
手指,放开了吕初的手。
周遭的一切声音,在谢冰耳边成为消失的盲音,不论是焦躁的修士们,亦或者结界外狰狞的尸傀僵尸,都非她所闻。
她身脊笔直,拨开冲到她脸前询问她、质问她的道友,她从最近处,一个一个的去看残留的数百名修士。
恍若疯狂。
……
步战皱眉:“谢冰怎么了?”
有人嘲讽道:“她一直就是个凡人,不过是沾了物修的光,能用几个法诀而已,瞧瞧,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就已经自己崩溃了!”
“谢冰疯了吗?怎么用那种可怕的眼神冲到我面前!”
“怎么搞的?正是战斗的时候,是她发疯的时候吗?太虚派说是三大门派,怎么会有这么拎不清的女弟子?”
结界内抱怨声阵阵,结界外昔日的道友同门尸傀冰冷的注视着罩子里的人,四面楚歌。
步战握紧手中的刀柄,快走几步,冲到谢冰面前,一把擒住她的肩膀,冷呵道:“你在做什么!你……”
他的话语顿住了,谢冰沉默不语,而她苍白瘦削的脸上,眼圈通红。
步战的话,下意识低了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你这样,我们怎么解决问题呢?”
谢冰抬头,看着步战,摇了摇头。
她终于开口。
她的嗓音有些哽咽,然而第一个字之后,便清冽而冷静:
“冥寒蝶,你的目标是我。”
“我的命,你拿去。”
“吕初的命,还给我。”
话音落下,想要牵扯住谢冰手腕的那双手,那双带着薄薄茧子的手,无力的垂落下去,
吕初一向洒脱,此刻却像是被哽住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茫茫人群,在谢冰眼里,都是灰白之色。
只有吕初那里,对谢冰来说,是彩色的。
她红着眼圈,别开吕初看她的眼神,看向不知名之处。
“我一一查验过,这仅存的二百余名修士,身上俱都带有花香。”思路手机端 她一字一顿,清晰冷颤:
“无一存活。”
结界没有碎裂,一切都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