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春道:“你堵在这,病人畏惧你,不敢过来。”
昭庆抬头,观望四周,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哪来的病人?我只见着一群长舌妇。”
围观学子:……?????
“闲谈勿议人非,莫怪福王殿下说尔等是长舌妇了。”一边传来一个颇为慈祥,慈祥中又带着点威严的老者声音。
众学子听了,连忙下拜:“见过先生。”
苏沐春见了那老者,连忙站起来行礼:“南宫师。”
这南湖书院坐镇的大儒,是十年前明武帝外出访贤求来的,自从他在此坐镇,吸引了无数因前朝战事而躲起来的儒者前来做学问——而不巧的是,这南宫长风,正是苏沐春的师父王邈昔年的旧友。
南宫长风走到昭庆面前,笑吟吟的捋了一把胡子:“十年一晃而过,殿下别来无恙?可还是那般懒学懒动,偷奸耍滑?”
“啧。”昭庆摸了摸鼻子,对着他叠手行礼,“南宫师您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
苏沐春不由得好奇:“南宫师……认得殿下?”
周围还围着的学子,此时已经算是胆大包天了,自然躲远了尽力伸长耳朵,却见南宫长风扭头一瞪:“再不走,今日《论学》十篇,都给老朽抄十遍!”
“轰!”一众学子一哄而散,真是抓也抓不回来。
南宫长风走进苏沐春的小棚子,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苏沐春熬的凉茶:“十年前,这当今圣上入隐山访我,我习惯了山中耕读的日子,不愿意出山,陛下便将这妮子塞给老朽,说是三月之后再来接走,谁知不到三月,老朽就被这妮子气得来了这南湖书院——当时老朽是这样想的:‘与其教这顽劣的妮子,不如敞开大门,教天下学生’。”
昭庆摸鼻子:“您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嘛。”
苏沐春以袖遮口,用一声咳嗽掩去了笑意。
南宫长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苏沐春,道:“你刚刚说那《百方纲论》,我就想起自己给你那师父做序时候的事情,他在边上说,我呢,就在案前写……”
这么说着,南宫长风便闭上眼,像是十分怀念一般开口:“凡为医者,需切记——”
“医者,唯仁心不可忘。”
南宫长风苍老且浑厚的声音,掩盖了年轻医者的轻声呢喃。
第29章
“什么?大姐姐要回来了?”
昭庆收到文书的时候, 还有些惊讶。
这里的“大姐姐”指的是她的长姐, 也就是郭后和明武帝的长女永成公主——在原著里,她嫁给了忠勇公家做儿媳妇, 留在了天安府, 大概是因为郭后在明武帝驾崩之后代理朝政,忙得不行,所以二子李德叡几乎是大姐永成公主一手带大的, 所以原著里,对永成长公主对“弟媳妇”孟思雨其实是怀着一种近似恶婆婆的态度。
对于行为出跳,迥异于永成长公主心中所期望的“温柔贤淑,柔和顺从的大家闺秀”的孟思雨,昭庆这个大姐姐是左看她不顺眼, 右看她不像样, 便有了这个大姐屡次刁难孟思雨,给李德叡房里送贵妾的事情。
不过, 因为现在明武帝还活着, 所以这位大姐姐的人生轨迹也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四年前公开选婿,选中了安南王室的世子,由明武帝做主下嫁到了安南王室, 一年就给生了个小世孙,去年安南王去世,世子继位成为新的安南王,大姐姐也就成了安南王妃。
安南王室历代都是一夫一妻制,再说安南也算是在大周的卧榻之侧, 明武帝能许安南酣睡,也不过是因为安南王是他的女婿罢了,给安南王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另外娶侧妃。
这一次永成公主先递上文书,说要带小世子以安南王室的名义来大周省亲,大概是安南国内有什么动荡,大姐姐回来找娘家给丈夫撑腰吧。
“大姐姐嫁出去四年,我还挺想她的。”昭庆将文书合上,坐在椅子上,“不过她要来也得等父皇回到天京了吧。”
“那是自然,毕竟这次大姐姐是以安南王室的名义来访我大周,自然要等到父皇南巡回来了。”端王喝了一口茶,“说到那安南小世子,是不是同德芳差不多大?”
“都是三岁,差也差不多,德芳好像大一点。”昭庆用茶盅盖子敲了敲茶盅,发出两声脆响,“说到这个,二哥怎么样了?”
“他还是终日借酒浇愁,我怎么劝也不管用。”端王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孟思雨在天安府著名的销魂窟“燕子坞”里被庶妹设计错喝了暖春酒,虽然最终(凭借着女主光环)逃了出来,却一头撞到了正在燕子坞里独自喝酒听曲的李德叡身上,就错成了这一桩姻缘。
正因为是先X后娶,李德叡这个狗男人心里居然还埋了刺,才被别有居心之人有机可乘,无赖孟思雨怀的不是他的孩子,又给他送了良妾。一通寻常操作,就把满脑子现代思想,不擅长和人玩阴的孟思雨拿下了马,最终孩子丢了,人也心如死灰。
若是原著里,大概她还能有个像蒋辉这样的温柔依仗,可惜明武帝似乎有将昭柔许配给蒋辉的意思,把蒋辉也带走去了江南。孟思雨连蒋辉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昭庆送去山西道调查旱情了。
“他这样可不行啊,这么大的事情,父皇肯定知道了,到时候要是父皇召他,他可别突然发作啊。”昭庆一脸的牙疼。
“父皇回来,他褪层皮是少不了了。”李德昶摇头,“关键是怎么让他不要在这么继续消沉下去了……”他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要不然,我去找几个眉眼看着像孟思雨的女子,送到他府中去,好歹让他慰藉慰藉?”
昭庆:?????
您就是传说中的替身使者?
“不成吧,二哥这样,肯定越看像孟氏的女子越是伤心,喝酒就……暂且让他喝着,只要他不接着寻死,待父皇回来再做定夺。”昭庆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定夺什么呀,父皇回来肯定是一通发作,连我都要被连累着一起骂一顿,孟尚书得用,在父皇眼里,得用大臣比我们这些儿子金贵多了。”李德昶有些郁闷的叹了口气。
“嘘——”昭庆立刻竖起眼睛来,大声嘘了一声,随后压低嗓音,“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算了,有外人在万万不可出口。”万一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还有个什么样子!
李德昶猛地打了个寒颤:“是,妹妹说的是。”
昭庆看着这个大哥,不由得想起了这人以后的事情,还有她家那个贤良淑德,温和谦恭的大嫂——端王正妃张氏,张相家嫡女,原著里,端王妃张氏是郭太后选中的儿媳,她这个大哥原本不喜欢,他喜欢的是青梅竹马的表妹,也就是后来的郭贵妃。
只是出于对郭后的尊敬和恐惧,才不得已娶了张氏,后来么……因为这样那样的关系,张相一家被满门抄斩……
这绝对是能把明武帝气活过来的操作。
事情发展到现在,昭庆觉得之所以自己会穿书,明武帝会死而复生,一定是因为她的哥哥们操作太骚,行为太孽畜,才会把已经驾崩的明武帝给气活了。
张相虽然比寇相年轻,却是忠、直、孤、纯的名相苗子,她大哥说杀就杀,一点也不心疼。
打个比方就是,郭后和明武帝这对夫妻黑店,对着一款名叫“大周”的手游,又肝又氪,献上心脏,夜以继日不停地刷刷刷,终于达成了满朝名臣、兵强马壮、人口快速增长等等头衔,然后大哥这个败家崽儿,上来就把爹妈辛辛苦苦肝氪,养到满级,好感度刷满,一身史诗装备,忠诚度全满的ssr给撕了,同时还导致其他ssr好感度疯狂下降。
大哥这种行为,其实在心理学上也能分析一二,毕竟郭后临朝多年,把他这个儿子压得死死的,喘不过气来,又有无处发泄的憋屈,亲政之后触底反弹也是能理解的。
但是,作为一个国君,这种心理,其实是最不应当的。
不过,自从明武帝活了,郭后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教养孩子身上,她这个大哥虽然还是仁懦了点,又有些小家子气,但是真的应该不至于对母亲憋了一肚子怨气,发泄在张氏身上。
而且看现在明武帝龙精虎猛的模样,他应该能活到八十。
昭庆送走了端王,又瘫倒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她还没歪一会,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她只好挣扎着抬起眼来,却看到苏沐春端着个盘,一脸冷漠的站在门口侧着头不看她。
“干什么?”昭庆怪道。
苏沐春睁开眼,见她依旧跟个大咸鱼似的四仰八叉,便皱眉道:“好歹外人在,有些坐样吧。”他端着盘走了进来,昭庆鼻子灵,嗅了两下便闻到了一股极为可口的清香味。
“嗯?有好吃的?”昭庆坐了起来。
“问了问琅缳,说是福王府收藏了三年前的雪水,正好拿来做梅花汤饼。”苏沐春端起碗放在昭庆面前,“趁热。”
昭庆:……
她用一种十足狐疑的眼神看着苏沐春:“融风今日吃错药了,居然如此贴心贤惠,本王大为惊诧啊。”
苏沐春:……
“爱吃不吃,你不吃我吃了。”他臭着一张脸,伸手就想端走那碗梅花汤饼。
昭庆连忙护住碗:“吃吃吃,肯定吃,我还没怎么尝过融风的手艺呢,上次那个葵羹不算。”这么说着,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别家的梅花汤饼都是用鸡汤做汤底,鲜咸口味的,苏沐春的梅花汤饼却是甜口,入口不腻,反而衬着梅花的香气越发的甘甜爽口,梅花形的汤饼也有韧劲,咀嚼起来弹牙。
昭庆忍不住道:“好吃。”便捧着碗细尝起来,“融风好手艺。”
苏沐春叹息:“你吃相文雅些。”
他虽然是个臭脾气,但是也不是不讲道理不懂感恩之人,那日南湖一事,若不是昭庆出来解围,事情不知道要发展成什么模样。再者,司马师曾教导过他一段时间,而昭庆又曾拜在司马师门下,她倒算是自己小半个师妹了。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昭庆舔了舔唇,有些意犹未尽的看了看碗底的梅花彩雕,甚是遗憾地觉得这梅花不能吃太可惜了。
“若是……”苏沐春欲言又止,想了想最终还是问道,“为何要对薛太医这样的人笑脸相迎?”
“薛太医?什么样的人?”昭庆终于放弃从空荡荡的碗里在抠出一点粮来了,反而决定继续问苏沐春要粮,“再给我一碗么。”
“不好多吃。”苏沐春道。
“嗨,薛太医这人我了解,他就是好胜心重,别的没什么,不算什么高洁君子,也算不得什么卑鄙小人,少招惹便是,没必要为了一时好恶多得罪一个人。我是公主,更应该处处小心,时时谨言慎行。”昭庆扁了扁嘴,“真不再给我一碗么?”
苏沐春看着她那副没吃饱的馋猫模样,憋了半晌,终是叹了口气,“还剩下些,我去拿来。”他站起来,没走几步,又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道,“那殿下对着我,却为何不谨言慎行,处处小心了?莫不是觉得苏某身无长物,轻贱草民,无须介怀?”他站在门口,虽然嘴上不饶人,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的笑意。
“你?”昭庆眨了眨眼,突然粲然一笑。
“处处小心,防的是小人。融风是君子。”
“对着霁月清风的君子,自然不必谨言慎行。”
“融风人品贵重,我信得过。”
苏沐春看着她。
那少女坐在上座上,作儿郎装,却不掩女儿态,笑得如吃醉了一般,露出两颗白白、尖尖的小虎牙,半分不像个宫中贵女。
倒像只狐狸。
第30章
香炉里焚着香一缕缕的往上走, 满屋子里都沁着柔淡的香气, 孟思雨的飞鸽传书昨晚上到了,琅缳亲自取下来呈给昭庆看。
昭庆一边看飞鸽传书, 一边伸出一只手来让苏沐春把脉, 后者瞥了她一眼:“王爷脉象平稳有力,康健的很,为何说今日起来身子不爽, 头疼脑热,又骗在下来给你把请安脉?”
还是这狐狸又要想着干什么坏事,把自己拉下水来,好陪她一起干坏事?
“可是我就是头疼,要不然, 融风再把把?”昭庆收回手, 将飞鸽传书而来的书信往边上一放,又伸出另外一只手。
苏沐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舌头伸出来。”他一眼也不去看那被昭庆放在边上的书信——这书信位置放得如此显眼, 就是让他看的, 他才不上当。
“哦。”昭庆伸出舌头。
“偷吃我的盐梅丹了吧。”苏沐春一看她的舌头,就知道这丫头又偷偷跑去自己的西厢房偷吃。
“……你怎么知道?”昭庆捂住嘴,瞪大眼看着他。
“我那盐梅丹里有一味陈皮, 舔久了舌苔上会留下褐色的痕迹。你这口条都快给染成褐色了,还敢说没偷吃我的盐梅丹。”苏沐春叹了口气,“跟你说了几遍了,那是清火败热的丹药,又不是零嘴。”
那盐梅丹是苏沐春秘制的, 吃起来酸酸甜甜极为爽口,上头又撒了点熏制的盐,酸、甜、咸、凉,吃着就跟盐津枣似的,昭庆十分喜欢,但是偏偏苏沐春又从来不给她多吃,问他讨要,又常被他毒舌说是馋猫投了人胎来。
昭庆想事情的时候,又总喜欢在嘴里含点什么东西,用舌头抵着上颚研磨着,才能集中精神。所以,经常偷偷跑去苏沐春的西厢房偷零嘴,又总能被他抓个正着。一个敢偷,一个敢抓,也是互不相让,真真冤家。
“口、口条?你又骂我是猪!”昭庆竖起眼来瞪他。
苏沐春看着她,实在是无奈,便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白瓷瓶来:“我去了几味药材,又添了些别的,这是真零嘴了,别再去我的西厢房偷盐梅丹了。堂堂勋贵亲王,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