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伸手拿起他放在桌子上的小瓷瓶,倒出一粒小丸来含在嘴里,酸甜微咸,一股子凉凉的口感从嘴里沁到天灵盖,怎一个爽字了得。
“孟思雨的飞鸽传书,你帮我看看。”她将手边的书信往苏沐春面前推了推。
这是坑害他不成,明目张胆的要他跳坑啊。苏沐春有些怨怼得看了她一眼,道:“到底是图穷匕见?”
“让你看你就看。”昭庆又倒了两枚改良版“盐梅丹”塞进嘴里含着。
苏沐春伸手揭起那宣纸书信,见她吃零嘴毫无克制,便训道:“少吃些,总共做了这一瓶,还指望我再给你做不成。”
“你把方子给我,我让翡翠做去便是。”昭庆撑着脸看着苏沐春扭头去看书信。
苏沐春皱着眉头看了一会,道:“这书信没头没脑,前言不搭后语,还有几个字似是而非,不知是写错了,还是怎么的——”
“嗨呀,谁让你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我问你,这书信里的内容,你看懂了么?”昭庆道,“那些个别字,又不影响阅读,猜也猜出来是什么了。”
“孟家姑娘的意思,是山西道确实可能要闹蝗灾,问你接下来要怎么办。”苏沐春折起书信,将它推给昭庆,“你让她去山西道查得不是贪官污吏,不是旱灾水文,是蝗灾。还是预测——你是确定孟思雨能知道你要做什么,才让她去的。”
昭庆莞尔:“我能预知未来,你信么?”
“怪力乱神,融风不信。”苏沐春浅笑,眼神却微动——这个昭庆公主,她的诞生就是带着诡异传奇色彩的。
其实,他的师父王邈,早在十七年前就曾接受朝廷达内的征兆,来替病入膏肓的明武帝诊治,但是即使妙手回春如师父,面对明武帝肝肾皆亏,内里几乎的身子骨,以及那一场诡异的急病,都是束手无策。
师父回应朝廷的征兆前来替明武帝诊治,为的是尽一个医者的家国天下之心。不能完全治愈明武帝,他就只能凭借着自己的经验,一次又一次的替明武帝续命,却终究只能看着明武帝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那日,郭后生产,闭关多年的老国师韩天罡突然出关,明武帝的身子在婴儿洪亮的啼哭中,突然有了好转。
王邈原本以为这是回光返照,事实却不是如此。
苏沐春垂眸,两眼放空,低着头微微有些发怔。
——这天底下的事情,是没有绝对的,说怪力乱神,不如说敬而远之更加合适些。
“你发什么呆呢?”昭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回魂了。”
苏沐春这才缓过神来,皱眉道:“既然,殿下预测蝗灾一事,那又打算如何解决呢?”
“早则今年六七月,晚则明年……”昭庆低头沉吟,“在山西道兴修水利是来不及了,山西道离天安太近,若真是蝗灾起了,天安府在内三州一定是最先遭难的——而且,就算是天安府遭了灾,只要不往江南去,到还有一线生机。”
“兴修水利,需要陛下的谕旨,你自己是做不到的,所以……”苏沐春看着昭庆,等着她的回答。
“所以,我要借用我二哥的力量。”昭庆站起来,对着苏沐春笑道,“知会父皇呢,是一定要知会的,只是等父皇和前朝博弈完,蝗灾早闹起来了,我们要先动手。”
算起来,孟思雨走了这些日子,恰是二哥最消沉的时候,所谓触底反弹,等的就是今天这一刻。
“怎么动手啊?”苏沐春见她要往外跑,连忙站起来喊了以一句。
“你过两天就知道啦!”
他只能遥遥听见昭庆那清亮的声音传来,那丫头早不知提着裙子跑到哪道门去了。
苏沐春只好坐下,想着想着,突然“嗤”得一声笑了出来——昏傻了他,目光竟不由自主的追着她跑出去了。
昭庆带着翡翠和琅缳来到寿王府,进李德叡房间便闻到一股难闻的酒臭味,下人这些日子也总给他打扫,奈何他喝醉了吐,吐了又喝,不行了就倒头睡,又总不出房门,将来看他的下人一并赶走,这房间里的味道实在是醉得很。
“又是谁啊!我的酒呢?!”听到开门声,坐在地上的李德叡便极不耐烦得喊道。
“是我。”昭庆道。
“哦,是妹妹啊。”李德叡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看样子消沉的厉害,“你、你来做什么啊?也来和我说大哥说过的那套?别说了,耳朵都起茧子了。”
“我是来骂你的。”昭庆道。
李德叡:????
你哥我都这么惨了你还骂我?
“我骂你空长了一双眼睛,分不清忠奸。我骂你为人冲动,不顾皇家颜面。我骂你自暴自弃,枉为人子,枉为人臣。”昭庆声音不大,说的每一句话却都跟刀尖子在李德叡心窝上猛戳一样,说一句,他的脸就抽搐一下。
“你说你没了孟思雨也不想活了,那我问你,你平日里和她聊得最多是什么?”昭庆又道。
李德叡茫然,低着头思忖起来,他想了半天,突然哭笑出声:“她?她一个女子,却总爱和我聊百姓,聊民生,也不管家,也不管账,有一回和我喝酒,喝醉了,总爱说些个梦话——说,这云天之上,有一个人人都能吃饱肚子的国度,她是从那来的,想回那去……”说着说着,他就哭了出来,一张脸糊满了泪痕,还有胡茬,看着一点也不像那个天京第一风流纨绔的美王爷。
昭庆蹲下来,一脸真诚的看着面前这个可怜兮兮(虽然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哭得凄凄惨惨的男人:“二哥你也知道我吧,这命理术数,怪力乱神,这世上事情,不可尽信,却也不可全然不信……二哥哥,若是你能助父皇,将这大周也变成人人都能吃饱肚子,无灾无难,无兵无祸的乐土——”
“就算是那样!她也回不来了啊!回不来了!”李德叡抱着头,失声痛哭。
“可即使这样,也比二哥哥你在这喝得烂醉,变成先二嫂嫂看不起的模样强啊。”昭庆凑过去,柔声道,“二哥哥,你不仅仅是二嫂嫂的夫君,你还是我大周的寿王,父皇母后的儿子,是儿郎。你若是想向二嫂嫂赎罪,一死了之不是法子,只会让二嫂嫂更看不起罢了。”
原著里,孟思雨也曾经有过豪言壮语,说是要是男儿身,就去万里觅封侯了……当然,大概是原著作者比较蠢,她最终也没有能够“万里觅封侯”,而是宅在后院吃了一整本书的瘪。
憋屈啊。
言罢,昭庆站起来,也不给李德叡说话的机会,自己关上门走了。
昭庆之前十年,也曾想过潜移默化改变自己两个嫡亲哥哥,原本她以为自己和郭后成功了,然而最近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却让她意识到,只有将孟思雨和二哥拆开,让他们各自冷静下来,才能破了这个狗血局。
二哥是天京勋贵之中出了名的会玩、懂玩之人,若是要私底下完成她的计划,她就得借用李德叡的这个人脉本事——借此机会,将他拉回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的剧本里。
那么问题来了,这会让他在追妻火葬场的剧情里获得一些加分吗?不,这只能让他在火葬场里被火化得更体面一些。
但是这也足够了,他可是皇子啊。
天下百姓的税,成了他的俸禄,养着他呢!更多小说,关注公众号:小甜好文铺昭庆从寿王府回到福王府的时候,恰看到芣苢和青藤收拾东西出来,便问道:“做什么呢?”
芣苢一脸难色,最终在昭庆的死亡凝视下回答道:“跟师父上山……捉蝗虫。”
昭庆:????
好端端的,他跑去捉什么蝗虫?难道想炸给她吃不成?
第31章
苏沐春上山抓蝗虫没有回来, 昭庆也不急着去找他, 只是自己回到府中撰写公文——要知道这件事情,她并不能将这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若是真有蝗灾爆发, 即使成功将蝗虫的危害减至最低, 这功劳也一定不能落在她身上。她的出生本身就已经带有极为诡异的传奇色彩了,加上三年多以前漠北战事,昭庆觉得自己已经太过出头了, 不利于继续咸鱼。
昭庆如果是个有野心有欲望的女人,那么她大概会选择仗着自己是护国神兽结党营私在朝堂上发展自己的势力谋求父皇立她做皇太女。可惜她只是条咸鱼,还是条非常清楚自己性格缺陷的咸鱼。
若是要做皇帝,昭庆缺少一个非常重要的性格要素——她不愿意接受残酷的事情,并做出残酷的选择, 比起让她做选择, 她宁可做鸵鸟。
她这个性格究竟有多鸵鸟呢……
打一个比方吧,比如说你是一位皇帝, 你的左相叫做比干, 你的右相叫做周公旦,有一天,你的右相指责你的左相结党营私, 而且证据确凿,不收拾不足以平息朝内舆论。你的左相他忠心耿耿,连心都可以挖给你。你的右相操劳勤勉,为国为民,白头发长了一头——你怎么选?你就说你怎么选?
昭庆选择当场暴毙。
所以她当不了皇帝。
她只能当条咸鱼。
昭庆写完了文书, 将它封存了起来,等着明武帝南巡回朝再上书。
而就在她拜访寿王府之后三日,苏沐春终于抓了一坛子的蝗虫回到福王府,开门就看见寿王拎着一笼子“啾啾”叫的黄毛小鸭子站在前院。
苏沐春对李德叡的心理阴影那叫一个大了去了,他见昭庆也在,便对着二位王爷行礼道:“草民见过二位王爷。”
李德叡脸色一变,拉着昭庆袖子道:“那日是他灌我……”
昭庆白了这个哥哥一眼:“他那是为了救你的命。”也是为了防止你看出那药其实不是真的能要了你的命,不过也差不多。
为了防止李德叡回过味来,昭庆连忙笑着走到苏沐春边上:“融风啊,抓了多少蝗虫?来来来,让我看看。”
苏沐春:……
他默默地将塞满了蝗虫的坛子往边上移了一点:“不要打开,打开就飞出来了。”他看了一眼挤在笼子里“啾啾”不止的小鸭子,皱起了眉头道,“弄这么多鸭子做什么?”他想了想,笑道,“福王殿下不会天真的以为,每家每户多养些鸭子,就能抵御蝗灾了吧?”
李德叡的反应倒是比昭庆快一点,他扭头看向自己的妹妹:“你把蝗灾的事情告诉他了?”
可能闹蝗灾这件事情,是昭庆告诉他的,其实李德叡也是半信半疑。他来到昭庆府上,原本是为了当初她来他府中说的那些话,谁知道他一来,昭庆就把大门关上,硬是拉着他说山西道一带可能要闹蝗灾。
蝗灾这事能瞎说么?每次闹蝗灾那都是饥民流离失所,忍饥挨饿,朝廷只能靠拨款减税,从别地运粮食,开仓赈灾来解决问题——这对于国库来说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其实国库开支倒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蝗灾会让百姓饿肚子。而且这些蝗虫会从一个地方迁移到另外一个地方,如果扑杀不及时,造成的损失则会更大。
“融风又不是外人。”昭庆抓起一只小鸭子,拎到苏沐春面前,“鸭鸭这么可爱,为什么不能养它呢?”
那只小鸭子一身毛茸茸的黄毛,在苏沐春面前扑腾了两下,差点空投一坨黏糊糊的炸-药在苏沐春的袖子上。
苏沐春抱着坛子,靠着本能往边上一躲,躲开了这次的“空投”:“福王殿下也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是啊,我不把你当外人,难道你还把我当内人?”昭庆嘴也丝毫不让,到是让苏沐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闭上嘴,省的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再继续说出是泼皮无赖混账话来。
李德叡:……
这架势,看着似乎有些不太好。
“哎呀,我来晚了。”三人在庭院中围着一笼鸭子傻站在的时候,门口传来一声颇为豪爽的笑声,扭头却见端王手持一柄檀香折扇,昂首阔步走来,他身后跟这个身形儒雅修长,面如冠玉的美貌男子——李德叡徒然一惊讶,才注意到跟在端王身后的那个青年男子,居然和苏沐春生的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二人就像是照镜子一样,除了眼角的泪痣位置不同之外,别的几乎都一模一样。
“哦,我未曾向二弟介绍我的这位客卿——苏语冰,苏学士,新任国子监祭酒。乃是南湖书院大儒,司马师的入门弟子。”端王伸手让了一下苏沐寒,满脸带笑的对自己的一双弟妹介绍道,“说到这位语冰先生,那可是……”说到这,他脸上堆着的笑突然淡了两分,“哦,对,也是这位苏融风,苏神医的胞弟。”
“端王殿下言重了,我与舍弟闹翻多年,见他不如见福王殿下多,也不算亲近。”苏沐春脸上淡淡得,没有丝毫笑意,只是像是叙述一个客观事实一样说道。
言罢,他讲手上的蝗虫坛子放在地上:“我抓这些蝗虫,为的是研究引而杀之的方法,不是拿来入药喂鸭子的。”
“我也没打算靠着养鸭子根治蝗灾啊。”昭庆见他把蝗虫坛子放下了,便往他怀里塞了一只小鸭子,“你和二哥过来帮我过一遍这些鸭苗,这些鸭苗不能根治蝗灾,但是能减少二哥食邑上的蝗虫。”李德叡的食邑正好夹杂在山西道和天安之间,到是一处天然的屏障。
若是虫群过了他的食邑能被消减掉一部分,自然是好事。
而且不能光由李德叡来养,还得靠这他把这些鸭子、小鸡仔都推广到各个大家族、富商的佃田去,让他们花钱来养这些鸭子。
这一点就很难了,只不过这终究只是缓解之法,要彻底解决蝗患,还得靠新修水利,改变那些容易闹蝗灾地区的水文环境。
这一点,非得要靠实地考察不可,昭庆很想出去考察,却碍于身份,不能离开天安府,这一直是她的一大憾事。
比起在前朝和人勾心斗角,她到是更加希望去做点木得感情的事情。
苏沐春见她把鸭子往自己怀里塞,也就只好乖乖蹲下和李德叡一起翻检起健康的鸭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