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步入社会,再也没交过这么好的朋友了。”准新娘身子凑过来一点点,把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当年分开的时候,我跟你说的最后一句话,还记得吗?”
“记得。”她答得干脆,“你说,要幸福啊,周周。”
沈瑜点点头,语气里没了年少的飞扬跋扈,跟着岁月慢慢沉淀,“要幸福啊,周周。”
*
“我真的没骗你,我跟你说这个事情有多巧。”
晃了高脚杯里的红酒,林叙这个人酒量差得很,半杯红酒喝下去脸上就已经微微发红,幸好咬字还是清晰的,“前几天我侄女读的幼儿园开学,新老师给我姐打电话了解孩子情况,我当时刚好没事,就陪着她去了。结果——你猜那个幼儿园老师是谁?”
在这里制造悬念了半天,该听的人始终没反应,他只好自己接完下一句:“是周燃青。”说完又忍不住嘀咕,“反正都跟你说过了,你肯定不惊讶。”
法国餐厅包厢里的灯光是非常昏暗的,想要营造出浪漫有情调的氛围,但三个大男人坐在这里,推杯换盏间完全没了暧昧气息。
夏明瀚也喝的晕晕乎乎,闻言一拍大腿:“就是十年前不声不响把你甩了的那个周燃青!”
“……你少说几句。”林叙无语,用眼神示意他闭嘴,“我当时看见她真的吓了一跳,就远远看了几眼,没敢下车。”
夏明瀚来了兴趣:“她现在怎么样?”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回答,林叙思考了半天才勉强开口:“跟以前不太一样,以前是心高气傲的公主,现在……是一个没有那么耀眼了的,普通人。”
“该不会她家破产了吧?”夏明瀚不负责任的胡乱猜测,结果这句话没说完就被谁踹了一脚。
一回头,陆忍正冷冷看着他。
瞬间怂了,他又往自己杯口里咕咚咕咚倒酒,讪讪道:“都十年了,十年前交过的女朋友长什么样我都忘了,就你,提都不让提。”
“行了,我也就是想起来随口一提,不说了。”察觉到气氛要变尴尬,林叙举起酒杯,打圆场道,“难得三个人聚齐,聊点开心的吧。”
不记得到底喝了多少,桌面上的空酒瓶东倒西歪,手边的烟灰缸也被烟头塞满,陆忍垂眸,又燃起一根咬进嘴里。
林叙看着他,欲言又止:“少抽点,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下一代想想啊。”
“就是,”终于找到一个自己能够参与的话题,夏明瀚连连点头,“我跟我老婆最近想要孩子,结果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平时生活习惯太差,烟酒不离身,至少要调整半年才能备孕。”
扯着嘴角笑了笑,陆忍把烟捏在手指里,无所谓地吐出一口烟圈,“我跟谁生?”
沉默片刻,林叙拍拍他的肩膀,“看你这副样子,还是以后领养吧,还能做慈善。”
老友重逢,说说笑笑到了深夜,最后离开的时候,夏明瀚已经醉到摊在椅子上,林叙在旁边努力拉他起来。
熄了手里最后一根烟,陆忍起身,步子往包厢门的方向迈,打算先去结账。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压得他喘不过气,刚刚以为自己不可能醉,现在推开包厢门往外走,眼前视线确实有点模糊。
头顶的水晶吊灯垂下来的珠子在他眼里模糊成了不见端点的线,勉强让自己保持清醒往前走。
片刻过后,终于承认自己是真的喝醉了。
因为,他的视线里,慢慢浮现出一个,原本不应该存在的身影。
是梦吗?还是认错人了?
不对,不可能认错的。所以应该是在做梦。
脚步几乎是无意识地在往前挪,没过多久,她好像也看见了自己,原本微微笑着的神情,一下子凝固了。
世界像被摁下暂停键,他们被迫中止在这条长廊的两端。
脚步好像有点不稳了,早知道刚刚就少喝一点。
又走近几步路的距离,他抬眸,终于看到她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睛。
两人视线交错,只在短短的一瞬间。
这一刻,陆忍确信。
尽管时光荏苒,尽管分离十年,她却仍然,非常耀眼的,在没有他的世界里,认真活着。
这一刻,是不是该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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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很快, 她移开目光,低下了头。
低着头在哭,眼泪滴到地面上, 声音听在他耳朵里惊天动地。
一步, 两步……她要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了。
陆忍从没如此刻般确信, 十年还不够。
不够让他忘记她最爱穿白色连衣裙,走在校园里喜欢牵他左手, 生起气来会不停问自己爱不爱她,把所有旧账翻一遍。
不是已经想好, 她要走,就放她走吗?
为什么, 还是伸出手,握住了那片从自己眼前翻飞的,薄薄的白色袖口。
*
周燃青曾经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如果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刻, 她再一次见到陆忍, 会是怎样光景。
不要盯着他看太久, 不要露出怀念或不舍的眼神,不要在原地停留。
如果他看见自己了,那么就露出礼貌得体的笑容,向他点点头, 然后脚步平静地离开。
明明已经演练过成千上万次,但是为什么,他轻飘飘地瞥过来一眼, 她的眼睛就开始发红。
先离开的人,有资格留恋吗?
他看起来好像更瘦了,头发比以前要稍微长一点,堪堪遮住眉眼。
身上穿的还是以前喜欢的黑色卫衣外套,一眼看过去,岁月好像没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闭了闭眼,控制住汹涌泪意,她突然有点自卑。
她现在没有钱和时间装扮自己,也不如少女时代那么在乎外表,过了二十五岁,就可以很清楚地透过镜子看到自己眼尾细细的皱纹。
今天应该是擦了遮瑕的,不过出来整整一天了,是不是已经花掉了?
低着头走过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眼尾。
衣角好像被谁拽住了,她试着动了动手臂,没挣脱。
身子变得有些僵硬,犹豫片刻,她抬起头。
面上勉强挂上笑,周燃青开口,尾音稍稍颤抖:“好久不见。”
对方显得比她冷静很多,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很平静地回答:“好久不见。”
一句“你过得好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她努力忍住。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松的手,她把两只不知道往哪放的手背在身后,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耳边忽然听到他轻声问:“来吃饭?”
她不由自主地点头。
他又问:“跟男朋友?”
愣了愣,她抬起头,想说不是,但话到嘴边,不知道怎的,就变成了一个“嗯。”
陆忍的表情瞬间变了,但也只是瞬间。
气氛压抑地让她喘不过气来,刚想说一句“再见”,走廊里就听见沈瑜远远传来的声音:“周周,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要走啦。”
应该是还有下一句的,但沈瑜没有继续说,而是愣了几秒才开口:“你……他……你们,见到啦?”
她说的,不是“碰”到了,而是“见”到了。
周燃青听在耳朵里,莫名其妙觉得心虚,这样不会显得自己很想见他吧?
害怕沈瑜再说出来什么揭她底的事情,她后退一步,刚想去拉沈瑜,薄薄的空气里,却听见他短促的一声笑。
声音这么轻,为什么她还会听到。
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到他下巴朝着沈瑜的方向抬了抬:“男朋友?”
“……”她咬咬唇,“他先走了。”
“哦。”他点头,面上神色未改,“这么晚了,你男朋友让你一个人回家?”
周燃青从小到大撒过的谎一只手都能数过来,这会儿脑子里闪过好多个借口用来回答,却都觉得蹩脚,开不了口。
手机响了响,她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看到沈瑜发过来的消息:“我跟林叙他们先回去啦。”
一回头,果然人已经不见了。
有点僵硬地把头转回来,视线避开他的眼睛停留在空气里,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袖。
暂时好像无法适应跟他见面,脑子里嗡嗡一片,无所适从。
还没想好下一句话该说什么,就听到他礼貌询问:“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又听见他低低的声音,很像是在自言自语:“忘记今天喝酒,不能开车了。”
走廊天花板上的贝壳灯洒落下来的光是橘黄色的,稍微有点暗。
她慢慢抬起头,仔仔细细去看那双曾经最吸引自己的,暧昧又游离的黑色眼睛。
那双眼睛好像在说,不能送她回家,很遗憾。
应该是鬼迷心窍了,她低下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迟疑着开口:“坐地铁也可以的。”
距离最后一班还有三十分钟,应该来得及吧?
……
走出餐厅的时候,门口的服务生非常热情地凑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叫车,陆忍摇摇头往前走,她小心翼翼追上去,跟他不远不近保持着几公分的距离。
这家餐厅距离地铁站很近,早上下暴雨,她撑伞走过来也就花了十几分钟而已。
悄悄抬起头,借着月光,她肆无忌惮端详他的背影。
后背永远挺得笔直,瘦得只剩卫衣里的一把骨头,黑色短发被晚风温柔吹过,荡起波澜。
十年了,他眼睛里的光没有熄灭过。
她思绪有些恍惚。
忽然,一滴雨水落在她眼皮上,冰凉刺骨。
又下雨了。
赶紧把手上拿着的雨伞撑开,她想了想,往前小跑几步,把雨伞高高举过陆忍头顶。
对方没说话,很自然地伸手接过伞柄,而后偏过脸看她,很温柔地笑了。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这张不大不小的伞面,伴着脚步,她闻到他身上比以往都要强烈的烟酒味道。
不是之前都戒了吗?怎么又开始抽烟了?
也只是在心里默默想,她低头,高跟鞋踩过地面上深深浅浅的水洼,并肩走在一把伞的距离里,肢体不可避免发生碰撞。
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咳了咳,开口问:“那把伞……还在吗?”
他的回答没有犹豫:“在。”
停了停,又问,“上海多雨,要还吗?”
“啊,”她反应了几秒,“不用,早就是你的了。”
以为陆忍会像之前那样点头说好,但是这次,他却摇摇头,平静地说:“这次听我的吧。明晚七点,有时间的话。”
脚步滞了滞,她忽然反应过来,每一次,她好像都在一厢情愿地,让他保留这把伞。
从没问过,他是不是不想要。
地铁2号线放在白天应该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的,但是现在,一路下了扶梯,进站买票,都只能看到零零星星几个人。
站在地铁横线外的等待区,她看着陆忍手里还在往地面滴水的伞,有些出神。
想起第一次和他坐轻轨的时候,没有现在的郁结纠缠,犹豫不决,有的,只是少女甜蜜的惊慌而已。
风声就在此刻变得强烈,吹乱她的长发,推着地铁呼啸进站。
收起满腹心事,周燃青跟在他后面,上了地铁。
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十年前,他们一前一后进了轻轨,车厢里冷冷清清,全是空位,而他们好像心有灵犀般,同时坐到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两把椅子上。
恍惚间有点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他拉着她的手,并排坐下。
有点慌乱地抽回手,藏在背后,她开口,莫名其妙有点结巴:“你、你干嘛,我有男朋友的。”
他把伞尖用纸巾包好,确认不会滴水才放在腿边:“你没有男朋友。”
谎言太快被戳破,她面颊霎时烧起来,不敢抬头。
“如果有男朋友,我说要送你回家,你应该会很不屑地翻个白眼,转身就走。”
说到这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往事,眼神逐渐柔软下来,“但这是以前的你了,现在的你会做出什么反应,我不知道,总之,不可能答应。”
“好像还没问你,怎么突然回上海?”
“林叙下周结婚。”
“林叙要结婚了?”她没有察觉自己露出了一种类似羡慕的表情,“好巧,再一个月沈瑜也要结婚了。”
曾经的同学,如今大多都找到了终生伴侣,迈入婚姻殿堂。
她也有幻想过自己有一天穿上婚纱的样子,但站在红地毯另外一端耐心等待的男人,面容始终模糊。
“林叙的新娘一定很漂亮很优秀吧?”她问。
“新娘是他的青梅竹马。”
“这样啊,怪不得。”周燃青试图回忆了一下当初玩真心话大冒险,林叙很有耐心地背着夏夏绕着客厅走,于是轻松得出结论,“她笑起来应该有酒窝吧?”
他点点头,“是她。”
忍不住弯了弯唇,她发自内心道,“真好,大家都很幸福。”
地铁与轻轨不同,是行驶在地下通道里的,身前身后全都漆黑一片,唯有到站之前穿过隧道的时候,才会有光。
他没有回应这句话。
“咣当”一声,地铁到站,广播里的人工女声在报站,而前后车厢里除了他们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