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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下午四点, 幼儿园大门看起来很冷清,偶尔有几个提前被父母接走的小孩子。
其中一个小女孩看起来不是很想提前回家,任凭父母怎么拉都不愿意走。
年轻的妈妈佯装生气地斥责了她一句, 话音还没落, 小女孩就撇撇嘴, 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哭声。
父母都被吓到,连连安慰她。
小女孩搂住妈妈的脖子,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跟同学约好了,待会儿要一起练合唱。”
“哎呀, 明天再练也可以的,宝贝, 别哭了。”
“可是我想跟他一起练,妈妈,我好喜欢他。”
女孩父母停止安慰,眼神对视了一瞬, 随即控制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人一左一右拉着女孩的手往幼儿园大门的方向走, 年轻男人还忍不住调侃:“也不知道人家喜不喜欢你。”
“当然喜欢了, 我们班上的女生里面他最喜欢的就是我了。”
……
一家三口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街角。
陆忍站在红色漆门外不远处的便利店屋檐下,听着他们的对话,哑然失笑。
现在六岁的小孩子已经可以大大方方说喜欢了。
他六岁的时候在干嘛呢?
思及此处, 甚至不需要回想,脑海中便能很清晰的回想起那天的滂沱大雨。
她脚上的红舞鞋被泥水不断冲刷,很快就失去鲜艳颜色, 而后皱着眉,生气地把自己手里的雨伞一扔:“你不要的话,我也不撑伞了,我们一起淋雨吧。”
……
后来,他一直在想,自己到底爱她什么。
爱她天真可爱?爱她勇敢无畏?
或许都不是。他最爱她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一副永远不会被世界伤害的模样。
原本在他心里,十年不过一眨眼,再见面应当还如初见。
但是他错了,原来十年像一个圈,横亘在这里,将他永远困在原地。
她眉眼中的高傲,骄纵,天真,都被岁月一一抚平。
林叙说,她变成了一个不再耀眼的普通人。言下之意其实是,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劝自己放下。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为什么,一看到她的眼睛,仍然毫无道理地被吸引。
明明她已经没有了他最初迷恋的特质,明明她的改变全部清清楚楚写在脸上,明明她对自己的态度礼貌又疏离。
难道岁月流逝,就是为了告诉他,不如不见。
*
原本整洁的柏油马路很快就覆上一层薄薄的积雪,周燃青撑着伞,小心翼翼走在上面。
没多久就到了幼儿园的拐角路口处,抬眸,十字路口刚好绿灯转红。
等待的间隙里,她忍不住拿出手机看了眼。
昨天晚上为了还伞她跟陆忍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她就一直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会不会给自己发消息打电话。
然而事实是,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在自作多情,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对自己也会有留恋,自作多情地想着努力修补关系,说不定可以跟他做回朋友。
任谁来看都会觉得她疯了吧,十年前以最决绝的方式分手,十年后竟然还期待对方可以原谅自己。
十字路口终于亮起绿灯,她挤在人群里,看着脚下积雪,小心翼翼往前走。
现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要不然先回办公室吧,里面刚好有一套工作服可以换。
不然被陆忍看到自己身上湿淋淋的衣服,不太好。
这么想着,她拐了个弯,往幼儿园大门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脚步不受控制,猝然停住。
好半天才记起眨眼,视线透过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清楚看到跟幼儿园的牌匾紧挨着的,便利店屋檐下,那个模糊身影。
下意识歪了歪头,看到那个人被困在四四方方的狭窄屋檐里,微微仰着头,脸上的透明光影忽明忽暗,不断变换。
他手里握着打火机,漫不经心地开了又合,眼睛应该是在看飘落的雪,又好像什么都没看。
旁边有两个女孩子撑着伞走过去,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他。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在阶梯教室里看完《恋恋笔记本》的那个夜晚,告别时,校园浮沉灯海里,那张惊鸿一瞥的脸,现在回想起来,心动一如从前。
电影里的主人公七年后又重逢,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他也有了温柔体贴的伴侣。
明明时间身份已经全都不对,为什么还能同游曾经最爱的那条湖,为什么还能撕心裂肺地争吵当初是谁先放手。
是因为,爱情电影必须要喜剧收尾吗?
但是,但是。
她看着漫天雪花里,那张隐隐约约的侧脸,在这一刻忽然想通。
自己不是艾莉,他也不是诺亚。
电影里的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放在现实中,应该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
头顶是瓦片遮盖的狭窄屋檐,陆忍后背贴上墙壁,懒洋洋看着稀薄空气里不断飞舞飘落的白色雪花。
在国外读书的时候,身处热带气候,从没见过雪。
她抱怨过很多次想看雪,想戴毛线帽,想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现在想想,其实这些愿望,不需要他陪也能完成。
手上的打火机盖子百无聊赖地一开一合,他慢慢在屋檐下直起身,想着找个吸烟区抽烟。
脚步刚迈出来,还没走出那片窄窄的屋檐,视线里便看到她。
浑身被淋得湿透,撑着伞站在距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好像没看见自己,神色恍惚。
没有多加思考,陆忍本能地脱了自己的外套,把那几步的距离走完,伸手递给她。
等了几秒,看她没接,便主动凑过去一点点,帮她把外套披在肩膀上。
周燃青很久才回神,下意识伸手拢了拢他的羽绒服外套,上面的烟味比昨晚要淡:“谢谢。”
他不语,低头从纸袋里拿出那把,其实早就被主人遗忘了的Hello Kitty红色儿童伞。
伞柄看起来还是很新,应该是有被细心保存,看到斑驳脱落的伞面图案,才会发现这是一把搁置了多年的旧雨伞。
接过伞的那一刻,她终于说服自己,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接受他们已经结束了的事实。
其实,她心底里一直都以为十年前只是一个未完待续的暂停键,说不定哪天破镜就能重圆。
虽然嘴上没说过,但她其实一直在等。
终于,这一刻,当她把这把原本属于自己的旧雨伞抱在怀里,才大彻大悟。
没有待续,这就是句点了。
“昨晚喝多了,关于询问你男朋友的事情,很抱歉。”他把打火机放回牛仔裤口袋里,语气礼貌周到。
周燃青低下头,自嘲一笑:“没关系,昨晚我撒谎,也该对你道歉。”
天尽头忽地刮过一阵冷风,飘落半空的雪花被卷进呼啸狂风中,狠狠砸到地面上。
走在人行道上的人们纷纷加快脚步向前走。
陆忍就在这个时候,低低开口:“我认命了。”
她沉默片刻:“认命是对的吗?”
“对不对,可能需要下一个十年才能知道。”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比较愉快,手指习惯性往牛仔裤口袋里摸索。
摸到烟盒的轮廓才想起她就站在对面,于是又把手放下。
其实这十年,说出来也不过是跟所有失恋的人一样,是不断跟自己较劲的十年。
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忘记,又在每一个与她有关的瞬间里想起,循环往复。
想念尽管漫长,却总有终点。
等抵达终点就好了。
周燃青闻言,弯了弯唇,试图让自己露出一个同样轻松愉快的笑。
终于抬起头,细细打量他模样:“陆忍,虽然过了十年,但是……你没变。”
他也跟着笑,像没有任何往事。视线落在她侧脸,停了片刻,才轻声答:“你变了。”
她下意识追问,“我变了,是对的吗?”
这一次,他很认真地点头,给出肯定答案:“是,适应社会是对的。”
得到这个答案,她深呼吸,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就好。”
怀里的儿童伞越抱越紧,天空逐渐被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乌云笼罩,周燃青眨了眨眼,察觉到眼底一点冰凉。
“现在的眼泪,终于不是因为难过了。”她眼尾虽有泪痕,却又笑得很释然,“当年不告而别,我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凛冽寒风中,他握着纸袋的手微颤,过了很久才沙哑着嗓音答:“不用,我没怪过你。”
这些年里所有的遗憾不甘,悔恨难眠,终于,可以在这一句“我没怪过你”里面,烟消云散。
她伸手,拭去滑落下来的眼泪:“陆忍,祝你过得比我好,祝你能在下一个人眼中看到未来。”
原来成长,就是在面对爱人时,可以语调缓慢平静地说出最后祝福。
比起十年前的不告而别落荒而逃,这样才算有了交代。
长发被起起伏伏的寒冷晚风吹乱,她胡乱取下披在身上的外套,塞到他怀里,然后抱着伞,匆匆忙忙转身。
踏上斑马线,她没再回头,想说再见,又咽回去,最后只留下一句客套的——
“我走了,谢谢你还伞。”
那个单薄娇小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终于淹没在汹涌人海里。
陆忍就在此刻,如梦初醒。
他终于把她好好的,珍重的,还回了云云人海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我的男女主好像觉得分开比较好。感谢在2020-06-28 23:14:30~2020-07-01 23:4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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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2月20日, 据算命先生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在这一天结婚的夫妻,一定会恩爱美满, 白头偕老。
于是, 2019年的2月20日, 沈瑜和展檐结婚了。
沈瑜是一个很会交朋友也很有仪式感的人,但婚礼这天, 周燃青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她唯一的伴娘。
她推开门走进酒店套房的时候,沈瑜穿着白色婚纱, 端坐在化妆镜前,身后长长的白纱裙摆陷入柔软的羊毛地毯里, 铺了一地。
眼前的画面过于美好,她站在门口,停了会儿才走过来。
靠着椅背的沈瑜察觉有脚步声,掀了掀眼皮, 看到是她, 立刻兴奋道:“来啦, 快看看我给你准备的伴娘裙美不美。”
笑了笑,她把手机放到沙发上,去拆礼盒。
躺在四四方方纸盒里的,是一条香槟色的抹胸连衣裙, 裙子材质是缎面的,没有多余装饰,周燃青转过头:“好美。”
身后的沈瑜听了像是松了很大一口气, 自言自语着答:“幸好没挑错,原来过了十年你还是喜欢这种款式的裙子啊。”
正在挑选眼影颜色的化妆师伸手转了转她头的方向,轻声提醒:“坐好别动。”
沈瑜吐了吐舌头,乖乖点头:“好。”
作为伴娘,周燃青尽心尽力帮沈瑜整理随身物品和敬酒服,不知不觉时间就流逝。
还在帮忙挑选口红颜色,门外就听见一阵骚动,片刻过后,展檐的声音响起来,与记忆中的沉默内敛一般无二,却又多了些紧张忐忑。
他在门外说:“可以进来吗?”
周燃青闻言,赶紧跟化妆师一起手忙脚乱把新娘扶到酒店大床边上,盖上头纱。
她想了想,最后决定把水晶鞋藏到沈瑜腿上,然后把婚纱整理好,直到丝毫看不出藏了任何东西的痕迹,才往门口的方向走。
拿出自己准备好的提问本,她挨个问,展檐挨个答。
原本以为自己准备的问题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比如交往后第三次约会沈瑜的着装,吃饭的地点,回家的时间。
但展檐竟然可以全部答对。
于是,这个伴娘堵门的环节莫名其妙变得好像过家家,她打开门把新郎以及身后的家人伴郎放进来,心想水晶鞋肯定找不到。
果真,展檐进来之后,从门口的鞋架,到最里面的衣帽间,来来回回里里外外找了好久,还是一无所获。
眉眼隐藏在头纱里面的沈瑜明显有些坐不住了,周燃青赶紧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还在埋头苦找的展檐。
对方回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循着她的眼神一路往床边走,停下来的时候,却不是往沈瑜身上看,而是弯下腰,去看床底。
沈瑜终于忍不住了,抬脚轻轻踢他:“笨不笨啊,在我这里呢。”
话音未落,房间里里外外,大家笑作一团。
周燃青一路看着展檐抱起沈瑜往外走,跟着上了伴娘车。
到达礼堂的时候大概是中午十二点,她小心翼翼扶着沈瑜的裙摆下车,抬起头,忍不住偷偷问她:“你紧张吗?”
对方面不改色地答:“废话,我可是头一回结婚。”
忍不住笑,她很肯定的开口:“没事,不用紧张,你今天美得展檐都移不开眼睛。”
站在后台,听见大厅里证婚人在感谢来宾,她回头,最后一次仔仔细细检查沈瑜的妆容婚纱,帮她理了理身后长长的大裙摆,耳边刚好听到婚礼音乐响起,便走到后面去扶她群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上红地毯,道路两旁有穿着正装的小男孩小女孩撒花瓣,红地毯的终点,是展檐带笑的脸。
一切都太梦幻。
终于走到尽头,展檐主动走过来几步,提前握住新娘的手。
周燃青低着头后退,站在台面最右边角落里,伴郎身边。
不远处的证婚人身边,新郎新娘开始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