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送进来的?!”
周衍之有些气息不稳,眼神暗中扫了一圈,波动的心难以平缓,他的手攥的紧紧的,甚至那个念头一闪而过后,让他有种莫名的贪念。
会不会是她回来了?
会是她吗?
还活着?
兴许真的活着。
他也曾着人暗中跟着宋三思,可宋三思行踪诡异,往往跟到中途便会失去踪迹。
肉团子趴在榻上,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衍之,手指嘬进嘴里,砸吧砸吧的响着。
周衍之激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一开始的忐忑兴奋也变得冷漠淡然。
他走上前,睥睨着一脸无知的肉团。
内侍暗中擦了把脸,心里默默叱骂起今日当值的小内侍来,皇上寝殿向来不允外人出入,更何况微有洁癖的他在榻上发现了孩子。
今日怕是要倒大霉了。
他面色愈发难看,腰也略低了些。
半晌没听到动静,他悄悄抬了抬眼皮,却发现肉团两只白嫩嫩的手正抓着周衍之的袖口,将自己的口水擦了上去。
他脑子又是一热,轰隆隆的几声闷雷滚过后,他连忙小跑上前,一把捞起肉团子,跪下请罪,“皇上恕罪,奴才看守不利,奴才这就带孩子下去……”
袖子上有一团脏污,口水的痕迹很是明显。
周衍之抬着胳膊,颇为嫌弃的睨了眼,内侍浑身哆嗦不停,怀里的团子却不知是不是被挠到了痒痒肉,一个劲的咯咯笑。
内侍只想用手堵住他的嘴,殿内的气氛愈发低沉下来。
他后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临近仲春,天气真是燥热啊。
周衍之摆了摆手,便有人上前替他脱了外衣,月白色的锦衣显得腰身精瘦干练,他走上前,两指捏着肉团子的脸,看着他的眉眼,嘴巴,秀气的鼻子,又抬眼问内侍,“跟朕长得像吗?”
内侍一惊,哪敢信口雌黄,当下额头密密麻麻浮了一层汗珠子,结巴道,“奴才..奴才眼拙……”
他咯吱窝底下的小人像是个烫手山芋,一时间不知该继续抱着还是赶紧放下。
“你抖什么?”周衍之淡淡的问他,又直起身子,拍了拍手,“放榻上吧。”
话音刚落,便听内侍苦着脸道,“小……小公子尿了.……”
周衍之蹙眉,呵了声气,这胆子,吓尿了吧。
待宫人们给小团子洗完澡,换了干净的锦衣,已是深夜,寝殿内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热气,烤的周衍之浑身不舒服。
“支开窗牖。”他斜卧在榻上,扫了眼对面啃手指的肉团。
内侍刚走近窗前,又听周衍之略显烦躁的声音,“罢了,去拿几碟能吃的糕点,给他。”
肉团子对周遭一切都很是好奇,明晃晃的大眼睛望着对面的周衍之,见他不耐烦的样子,也不知畏惧,低头像蚕蛹一般从几案下头钻了过去。
蠕动到周衍之脚边。
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周衍之吸了口气,忍住想要踢出去的脚。
肉团子的脸红嘟嘟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花,嘴一瘪。
周衍之心道,不好。
下一刻,一声破天响的嚎叫自寝殿传出。
翌日宫中人人皆知,魏帝平白多了个“儿子”。
韩晓蛮一边走一边拽着韩风的衣角,柔软的披风在身后簌簌鼓动,“你知道从哪来的吗,多大了,男孩女孩,怎么就跑到榻上去了,宫廷近侍守卫不利,是不是要究你的责?”
她的脸圆圆的,麦色皮肤略厚的唇,乌黑的头发盘成坠马髻,依旧簪着那支兔儿形状的簪子,灵动的眼睛多了些许慈爱的光环。
韩风反手攥住她的指尖,往怀里一带,“眼下宫中无人知道孩子从何处来的,你虽与圣上自小相熟,还是需注意分寸。
圣上唤来前来照应,实则是对你我二人的信任,有心之人若是从中作梗,自然防不胜防。”
临近寝殿门口,韩风又握着她的手,再三警醒,“阿蛮,咱们孩子只比他大一点,若是两人争执起来……宁可委屈了咱们孩子,也不能得罪他。”
韩风活的谨慎,尤其事关韩晓蛮。
两人回头,嬷嬷怀里抱着一个小人,乌亮的眼睛像极了韩晓蛮,嘴里塞了一个樱桃煎,吃的津津有味。
黑漆漆的眼睫垂下,总角系了两条红丝带,粉嫩嫩的。
“真的..是宁姐姐的孩子?”韩晓蛮仰着头,眼睛睁的很大。
韩风叹了口气,“这个名字你也不要再提,圣上如今听不得陆清宁三字。”
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两个内侍手里抱着恭桶出来,紧接着又有两个宫女陆续出门,是有气味的衣裤。
韩晓蛮皱了皱眉,身后的小人嘴巴也跟着撅了起来。
殿内的熏香撤去,换了清雅的百合,插在广口瓶里,入门便能闻到,沁人心脾。
周衍之似乎叹了口气,韩晓蛮以为自己听错了。
“乔乔来了。”周衍之起身,向着嬷嬷走去,接过乔乔后,抱在怀里,女孩柔软的馨香恬淡自然,嘻嘻笑着,小手摸在他的脸颊,亲了亲。
“皇上,孩子吃过了吗?”
韩晓蛮熟稔的走到塌前,见肉团子一样的孩子嘟着唇,水汪汪的大眼睛刚刚哭过,眼眶还是红的,见韩晓蛮靠近,他往后支着腿退了退。
到底是有经验,没过多久,韩晓蛮便用拨浪鼓将他引到身边,抄手抱了起来。
她用手指抵在他嘴边,团子便伸出舌头舔了舔,口水黏在她指头上,“皇上,孩子饿了呀,没给喂吃的吗?”
“喂了,他不吃。”周衍之瞥了眼案上的糕点,韩晓蛮顺势看去,不禁莞尔。
“宫里没有乳娘吗,正巧我带了两个过来,都是得力的。他太小,不能吃硬的东西,汤汤水水的清淡一些便可。”韩晓蛮拿出手指,团子又瘪了瘪嘴,眼看要哭。
韩晓蛮笑着逗他,不多时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乔乔尚且不知争抢,见娘亲怀里坐着个白胖胖的团子,只用好奇的眼睛盯着,嘴里的樱桃煎却不停。
“你叫什么,小乖乖?”
团子随着她的移动转动脑袋,周衍之松了口气,正要走,却听身后哇的一声哭喊。
他浑身寒毛嗖的竖了起来。
他就知道,这孩子不会放过自己。
夜里本来有两个宫女伺候着,可团子不依,非要循着味道找他睡,他能怎么办。
头一回身旁躺着个肉嘟嘟的团子,生怕一个翻身将他碾成肉饼。
一夜难眠,起身的时候眼睛生疼。
“皇上,这孩子同你有缘.……”韩风轻咳一声,又看了韩晓蛮,两人都暗中打量过孩子的相貌,与周衍之的确有相似之处。
周衍之捏着眉心,又扫了眼啼哭之处,颇为无奈的摆了摆手。
“晓蛮,今日你多费些心,替朕照顾好他。至于乔乔,也一同随你在东寝殿住下吧。韩风,你负责御前护卫,也要留心他们的安全。”
“皇上,这是什么?”榻上有一方帕子,青绿色的绣球纹路绵密,上面用金线勾出“辰辰”二字。
周衍之捏着帕子,喉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
他张了张嘴,声音低沉,“辰辰?”
肉团子先是一愣,旋即张开小手朝着他爬了过去,一边爬,一边眉开眼笑的留着口水,浸到他胸前的衣裳。
他下意识的张开手,俯身,肉团子利索的爬到他面前,肉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衣领,仰面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笑容,分明是熟悉且刺眼的。
周衍之合上眼皮,将孩子抱起来,捏着他的手反复看了几遍,韩晓蛮与韩风面面相觑,也知此时静默才是最好的法子。
“跟朕,像吗?”
韩风抬头,见周衍之专注的捏着孩子的手,并未转过头来,他踌躇,似难以肯定。
“臣愚钝,只觉皇上英明威武,孩子童真可爱。”
“冠冕堂皇。”周衍之嗤了声,又转头走向韩晓蛮,见她一溜烟避到韩风身后,遂换了主意。
“乔乔,来,告诉皇叔叔,辰辰跟皇叔叔,长得像不像。”
乔乔从嘴里拿出樱桃煎,果真认真的看了半晌,又稚气的点了点头,“像……”
说罢,又赶忙将樱桃煎塞进嘴里,继续裹食。
周衍之似笑了笑,肉团子跟着眯起眼睛。
抓着他的玉佩往嘴里塞,周衍之拍了下他的手,敛色道,“脏,你娘亲没.……”
团子糯糯,含糊不清的说道,“死……死了……”
犹如晴空当头,猛然劈下一道惊雷,周衍之面前白晃晃的一片,瞬时失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现言《弄哭你》,调剂一下,应该会接这本开,不会太长,最多20万字。
文案如下:肖年自小养在孟家,
见惯了孟简对女孩游刃有余,玩世不恭的混账样子,
乖巧如她,自然知道孟简招惹不起,
孟简风流成性,有钱有势,身边从来不缺人,
后来他妈要他娶家里那个小姑娘,
他还没拒绝,姑娘吓跑了,
再相遇时,孟简把人堵到墙角,眼眸幽深,“我哪里配不上你。”
肖年一哆嗦,猫儿一般的声音绵软纤细,“你……年纪太大了.……”
第82章 082
东寝殿的门关了,只支开一扇窗牖,隐隐透出淡淡的米香气。
两个孩子围在榻上,柔软的皮面上摆着零零散散的东西,有玉骨折扇,香锦团扇,澄泥砚台,狼毫毛笔,香云纱.……
内侍小心翼翼的守在塌沿,唯恐看护不利。
韩晓蛮坐在对侧的桌前,正在认真同绣娘学习苏绣,她指肚扎了几个针眼,好歹歪歪扭扭绣了朵达子香。
篓子里还有一堆废弃的巾帕。
“乔乔,你别抢弟弟的,你让他一些。”韩晓蛮腾出空,看了眼对面玩的孩子,两人正同时拽着香云纱,不肯松手。
乔乔一听娘亲没有偏向她,立时就委屈的瘪着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个不停,辰辰一见,先是愣了愣,旋即爬过去,小手擦在乔乔眼角,献宝一样把香云纱蹭到她身上。
乔乔脾气上来,哪肯理会,一摆手,将辰辰推开。
辰辰虽然像肉团一样,却很是灵活,翻了个身,又坚持不懈的爬了过去,嘿嘿一笑,香云纱罩在他脸上,隐约可见那白胖的脸盘。
门开,韩风进来,脸色不虞。
韩晓蛮屏退了下人,起身过去,“圣上如何?”
韩风脱了外衣,叹气道,“太医开了方子,又行针在脉,好歹苏醒了,醒来后,却是一口汤食没吃。
春日还有凉气,入了肺腑激的不停咳嗽。”
韩晓蛮看看辰辰,咬着唇努力想法子。
“我过去看看。”
韩风犹疑,又听韩晓蛮道,“他伤心也罢,见了孩子总要吃两口的,放心好了,我不会多说。”
……
西寝殿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又浓又苦,直入鼻腔钻入肺腑。
韩晓蛮怀里抱着辰辰,两个内侍苦大仇深的对她摇了摇头,又将视线投到辰辰身上,方要接手过去,便听床上那人低低一声,“抱过来吧。”
内侍的手嗖的缩回袖中,韩晓蛮抱着辰辰上前,福身后,辰辰睡梦中嘬了嘬嘴,又含着手指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这孩子心大,在哪都吃得好睡得好。
这样的年纪,本该是离不开母亲的。
韩晓蛮拍打着他的后背,望见周衍之深不见底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冷战。
那双眼睛威严中充斥着心如死灰的绝望,在看见辰辰的一刹稍稍燃了些许火星,又默默的沉寂下去。
他伸手,韩晓蛮正犹豫着,又听他道,“给我孩子。”
辰辰的小手一只塞进嘴里,一只揪着韩晓蛮的衣裳,分开的时候,嘟囔了几声,又在周衍之手臂上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角落,继续安睡。
不过短短几日,周衍之便跟瘦了一圈似的,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嘴角干裂,气色也比之前差了许多。
“皇上,其实……”来之前韩风特意嘱咐她,不要逾矩,有些话心知肚明,却不能冒天子忌讳。
可她着实有些按捺不住,她一咬牙,索性摊开,“宁姐姐若是活着,必然不愿见你如此低迷消极,她将孩子送过来,大约是怕离别苦。
宁姐姐那样聪明的人,怎会不知能相濡以沫,何必相忘江湖……皇上,为了宁姐姐,你不该这般形态,即便不是为了辰辰,也该想想宁姐姐拼死生下他的决心……”
“她没死……”
周衍之虚虚抬了抬眼皮,将辰辰贴着自己小腹放下,就像一团柔软的粽子。
“她不过跟我赌气罢了。”
韩晓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低下头,绞着衣角,又慢慢将眼睛移到辰辰脸上。
甜糯的脸压出两条红印,小嘴微张,丝毫不知他正躺在大魏天子腹上。
“你下去吧..”周衍之咳了两声,用手掩住唇,眼皮微垂。
韩晓蛮道,“那我让宫人重新温上汤药,一会给你送过来。”
“不必。”
……
西寝殿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上,韩晓蛮抬起头,天湛蓝湛蓝的,怎么有股莫名的冷寒呢。
曾宾和曾文在韩晓蛮离开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周衍之跟前。
“皇上,已经查到那人踪迹,是个高手,看身手像是江湖中人,跟踪他出了宫门后,他便有所察觉,奴才不敢跟的太紧,以致打草惊蛇,故而他很快匿了踪迹。”
曾宾说完,曾文又道,“大致方向是往金陵去的,金陵城依山傍水,陆通判被厚葬以后,原陆家附近地段也成为炽手可热的富户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