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不能乱啊,皇上!”
“请您三思!”
两人齐齐扑通一声跪下,言辞恳切。
“来之前,我拟了诏书,若我果然命丧今日,诏书中自有交代。书房暗格,你们二人需尽心辅佐新帝。”
他冷静到麻木,露出胸口后,又从案上抄起尖细的长刀。
花跳跳瞥了眼地上两人,忍不住跟着劝道,“她还能撑半年呢,要不然皇上你再仔细想想...”
一记冷厉的目光,花跳跳停了嘴,低头继续准备行针。
曾宾与曾文跪在地上,只觉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劝阻。
就在此时,周衍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自己心口刺了一刀,鲜血立时涌出。
同时,床上那人眉心骤然蹙起。
隔着雪白色的衣裳,能看到她胸口跳的剧烈。
他躺下,挨着陆清宁,左手握紧她的右手,合上眼道,“动手吧。”
......
无休止无边无际的梦境,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疲惫,就像被人抛到一片黑漆漆的海里,没有木板可以借力,他张开胳膊拼命滑动,嘴里鼻腔不断灌入腥咸的海水。
他要被呛死了。
溺水的感觉再次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子,从头兜下,让他在奋力挣扎的同时,内心惶恐不安。
有人抓住他的手,绕开那一片海草,水面浮现出一束白光,他好似充满了力量,被人猛然带出水面。
突入而来的清新空气。
周衍之睁开眼,马车已经行驶到离上京城不远的小镇,他摸了摸额头,擦去冷岑岑的汗珠,单手掀起帘子,才发现已经是日头高悬。
宽敞的车内,除去条塌,还有一张几案,上面摆着茶水糕点,还有两本书册,车外是并在两侧的曾宾和曾文。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他吁了口气,慢慢将脊背靠在桌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
曾宾听到车内的动静,与曾文互看一眼,两人慢慢摇了摇头,哪里知道周衍之打的是何主意。
殚精竭虑,以身犯险,却在陆清宁尚未清醒的时候,提前抽身离开。
何其潇洒!
胸口的伤还在往外渗血,简单的上药包扎后,马车行进速度非常快,转眼便离金陵城甚远。
辰辰倒是不眼生,好些日子没见,甫一回头听见有人喊他,立刻将手里的东西丢下,嘿嘿笑着,爬了过去。
他已经会走,只是不如爬得快,如同一条蠕动的虫子,拱到周衍之腿边,两手抓着他的袍尾利索的站起来,仰面要抱抱。
“不可...”曾宾刚说完,周衍之已经咬牙将辰辰抱在怀里。
他又结实了,也更皮实了,许是同韩晓蛮在院子里晒了几日,皮肤不似初来时那般白嫩。
“母...”他含糊不清,嘴巴撞到周衍之的腮颊边,又朦胧着双眼,蹭了蹭,竟然慢慢睡了过去。
周衍之拍打着他的屁股,慢慢在殿中踱步,韩晓蛮从地上拉起乔乔,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绪。
“找到宁姐姐了?”
周衍之嗯了声,嗓音有些哑。
“那怎么没跟着回来?”韩晓蛮禁不住跟着高兴,乔乔不明所以,仰起小脸,伸手捏着辰辰的脚,确认他真的睡着了,又折返回去,怏怏不乐的一个人玩。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韩风晚点会过来接你回府。西夏上贡的珍宝,你去挑一挑,入得了眼的都拿走,还有,”周衍之顿住,右手托着辰辰的屁股,眼皮垂下,声音凉凉。
“半月后,宫中设宴,你与韩风同来。”
至于其他,周衍之半个字也不曾透露。
韩晓蛮便不知陆清宁到底如何,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都知道周衍之虽不言语,却是真心喜欢陆清宁,若不然也不会两年无所入,后宫空嘁嘁。
可他回来了,却只字不提有关陆清宁的任何事。
辰辰压得脸红红的,换了方向,口水流到周衍之肩膀。
寝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周衍之的嘴角,慢慢地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周衍之自登基后,举办宫宴次数少之又少。
他本就是不重形式,除去免除不了的宫廷盛宴,两年下来,屈指可数。
此番春日宴,确实让文武百官极为震动,尤其是,帖上言,四品以上朝臣可带女眷入宫,其中女眷特指未出阁少女。
几乎一日间,上京城的百姓人人皆知,大魏皇帝,要广纳后宫了!
这消息传到金陵城的时候,已是小半月的光景。
彼时陆清宁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日日需要靠汤药调理,补给气血,肤色也是白里透红,渐渐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樱唇微微启开,她抚着脸,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春困的厉害。
门咔嚓一声,陆清宁回头,却见花跳跳莽撞的冲了进来,将那扇门硬生生掰下来握在手里。
她神色惊讶,陆清宁侧脸正要出声,花跳跳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大喘气后,道,“大概是真的嫌弃你貌丑难看,他要遴选后妃了!”
陆清宁猛地站了起来,当即否认,“绝无可能!”
“他要年不过十七的未出阁少女进宫赴宴,满朝文武忙着给自家姑娘量体裁衣,你怕是没戏了!”
花跳跳不知为何,说到最后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两个眼睛大大的,鼓着脸颊把门咣当扔到地上,笑道,“正好,正好,团子陪他,你陪我。
师父说了,入夏后便去长白山周游,长白山无聊极了,我去过几回,跟在他后头找野山参,珍稀药材,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哎呀,这么一想,可真是太欢喜了,终于有人陪我说话了!”
每年都去一次长白山,苍术话少,与花跳跳相处,能终日不言语。
花跳跳本就是个话匣子,长白山对她而言,简直就是炼狱。
“哎哎哎,你干什么!”花跳跳小跑到柜子前,见她翻箱倒柜开始收拾行李,不由得伸开双臂一挡,“不准去找他!”
陆清宁蹙眉,咽了咽唾沫,“我有一窖的金银珠宝,都给你!”
“我不稀罕,不要!”
花跳跳两手一抱,冷呵呵的晃着脚,就是不让开。
“那你告诉苍术,今岁不必去长白山,地窖里藏着五株八两重的野山参,整个北魏找不出第六颗,都送你。”
当时周衍之为了哄她,费尽通天之力,遍寻大魏,才寻得这五株人参,她没舍得送去质库,此时应与金银珠宝待在一处。
花跳跳果然听话的收了手,笑嘻嘻的眯眼,“那我跟你一起去凑热闹。”
“凑什么热闹?”陆清宁将行礼简单打了个结,往身上一背,莫名问。
“抢亲啊!”
.....
礼部做事很是妥帖,各个少女的名帖按照年龄品行以及家境分类放好后,依次呈于御前,又有画师提前作画,可谓为接下来的遴选省却不少力气。
辰辰爬过去,胡乱打开一个画轴,口水啪嗒滴到一幅画上,他乐的咯咯的笑,手一用力,撕拉一声,画卷裂成两瓣。
周衍之抬头看了眼,又将书案上的那几卷扔下去,“接着玩。”
辰辰迅速爬行过去,扶着桌腿站立起来,一手一个画轴,扯得满屋子乱跑。
曾宾吸了口气,看了眼曾文,那人小心翼翼劝道,“皇上,若不然给小殿下换个玩意,这画轴都是您未曾打开观赏的。”
周衍之瞥他一眼,冷声道,“多嘴。”
曾文打了个冷战,当即将眼神返还到曾宾身上,得,圣上心,海底针。
今日这出,若是戏演砸了,可如何收场。
这问题在多年后,由一个小孩子以笑话一样的形式四处张扬。
他年纪不大,却是风姿清秀,贵气天成,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叫人总想掐一把。
他总是跟在一个叫乔乔的身上,嬉皮笑脸的喊着,“好姐姐,等等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当初父皇,可不就是这般追我母后的吗,春日宴,母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以主位身份亮相,多少少女心都碎了。
哎,好姐姐,你可正眼瞧瞧我吧,别等日后我跟别人一起玩了,你再懊恼...”
......
花园中的莺莺燕燕,浓淡相宜。
素雅的少女手里握着团扇,满怀期许的等待圣上的传唤,或有穿着艳丽的女子招摇的扑蝶嬉戏,试图在那人踏入花园的一刹,便能一眼相中自己。
他来了。
身姿卓越,面如冠玉,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桃花眼微微一挑,却是将目光投到花园的芍药丛前。
他顿住,声音带了些许冷然颤抖。
“阿宁,你若再不出来,我便牵旁人的手了。”
众人惊,齐齐将目光投到芍药花前。
身穿鹅黄锦衣的女子,将遮了半张脸的团扇移开,起身,似烈日朝阳,于人群间走来。
犹如一层柔光渡在周身,她嫣然一笑,声音温软轻淡,“那你牵呀...”
就在这时,肉团子忽然从嘴里拔出手指,两只眼睛睁的滚圆,在宫女未曾回过神的一刹,挣脱开来,冲着鹅黄色女子雀跃的奔了过去。
她弯腰,伸手,笑开的唇带了春日的喜悦颜色,眉眼弯弯,似要将众人的好奇溶在其中。
方要抱起辰辰,便有一人越过他,单手拎起肉团,薄唇靠近,凑在她耳畔,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啦!撒花撒花,感谢一直陪伴的小可爱们!(番外还有,除了我将要写的,你们想看谁的,说来我写哈!)
再次求一下下本要开的预收《请你继续侮辱我》,文案如下:
陈怀柔长的唇红齿白,如花似玉,偏偏是个缺心眼的蠢姑娘,
蠢不打紧,她是沛国公的独女,有钱有权,
江元白清隽优雅,博学多才,偏偏是个穷秀才,
穷不打紧,陈怀柔喜欢他。
陈怀柔倾尽所能,明目张胆的追求他,
送他真金白银,他嫌她俗不可耐,
送他名师指导,他嫌她多管闲事,
送他官场关系,他嫌她卑鄙下流;
他忍无可忍,直言拒绝:我跟姑娘没可能,请你不要侮辱我。
陈怀柔的蠢,不可饶恕。
从此以后,陈怀柔果真不再烦他,他耳根子彻底清净。
后来江元白扶摇直上,位极人臣,
却无缘无故得了个怪僻,有事没事在沛国公府门外溜达,
第一日,陈怀柔视若罔闻,
第二日,陈怀柔接了媒婆的拜帖,
第三日,陈怀柔盛装赴宴,引得世家公子频频驻足;
江元白急了,尾随其至府宅后巷,
面红耳赤的道了句,“阿柔,你怎么不来侮辱我了。”
追妻火葬场--
江狗狗很纳闷,我的阿柔怎么变样了。
第86章 086
魏帝与袁皇后的故事
“阿软,小心点!”有声音自桃林深处传来,周修远抬头,有些警惕的望着远处,先是一袭浅碧色的裙子隐约露出,紧接着便越出一个娇俏的人影。
她似乎在躲避来人的伺候,慌不择路的一脚踏空,周修远想,当时的举动,一半出自本能,另外一半,则是鬼迷心窍。
怀里的人像她的闺名一样,柔软芬芳。
她抬眸,对上周修远的眼睛,先是愣了少顷,紧接着蹙眉问,“你也是我爹的客人?”
袁府向来门庭若市,门生日日络绎不绝,多半都是来走动关系,便利朝堂的。
阿软自是知道他们有所图谋,也知父亲为何举荐,官场利益,盘根错节,他们需要父亲,同样,父亲也需要他们的支撑。
高处不胜寒,一人之下的袁鸿光,知道如何维系这种局面的平衡。
周修远一愣,旋即松开手,站了起来。
阿软没提防,落空后不觉有些恼羞成怒。
府上的客人向来对自己都是客气逢迎,殷勤备至。哪里会如面前人这般无礼,尚未待自己稳住身形,便见鬼似的避开。
更何况,竟然背对着自己。
阿软低头,扫了眼穿着,确认无碍后,便自行起身,绕过去,站在周修远跟前,仰着白净的小脸,眸中清澈如水。
“我问你话呢,怎不回答?”她双手背在腰后,肤色泛着浅浅的粉红,周修远瞥了眼便连忙移开目光,只站在原地,却并不走动。
阿软咦了声,又道,“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缘何唇白如纸?”
她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两步,又悄悄从腰间掏出小镜,转头照了照,镜子里,她看见那人游移不定的目光,正两靥生红的望着她。
阿软的玩心便倏地起来了。
她收起小镜,有些得意的走到他面前,周修远这才开口,嗓音有些干涩,“袁小姐,我是...”
“你叫我阿软。”
她眨了眨眼,周修远不觉咽了下唾沫,再开口更加艰难。
“我是周修远。”
阿软哦了声,不禁又从头到脚重新看了一遍,复又转着手里的香囊,余光依旧环着他,一边走一边恍然道,“原来你便是五皇子..”
那个母妃出身宫女,自小不被重视的五皇子。
只被她打量着,周修远便有种如坐针毡的不适感,他自小便活的谨小慎微,唯恐触了旁人的霉头,惹来祸事。
母妃告诉他,凡事要忍,忍过去才有出头之日。
宫里,兄弟姐妹的有意无意嘲讽,他忍了;宫女太监的慢待,他也默不作声;就连父皇的厚此薄彼,他也悉数咽下。
他习惯了在心中算计,喜怒不溢于言表,更知道一寸之失不必介怀。
周修远没有吭声,红着脸低着头,倒叫阿软觉得无趣起来。
正在此时,寻人的仆妇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见面便祖宗祖宗的喊个不听。
阿软朝她做了个鬼脸,笑着指了指周修远,“他是我爹的客人,便也是我的客人了,陆荣不是在前厅吗,巧了,一起去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