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清穿)——桃梨不言
时间:2020-07-23 09:12:06

  “你下去吧,”好一会儿,小环才听到了鄂常在的回话,“我想静一静。”
  小环抿了抿唇,“那您歇息一会儿,奴婢先去归置东西。”时间紧迫,内务府来不及好好布置,身边人手又不够,小环只得亲力亲为,自己将里外收拾一番。
  小环在一边忙活,鄂常在只一言不发地呆呆坐着出神。回到宫里的时间已经不早,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小环将灯点亮,走到鄂常在跟前小心翼翼道:“主子今儿劳累了一天,不如早些安置吧,奴婢去打水来伺候您洗漱。”
  鄂常在盯着燃烧的烛火,并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小环松了口气,悄悄退下。
  等小环离开,屋里鄂常在只剩一人。环顾四周,屋里的布置不说比不得翊坤宫后殿,连未出阁时的闺房都比这儿亮堂,鄂常在从小到大没住过这样简陋的屋子,不由悲从中来。
  她不是不知后宫忌干政,可皇上对她那样好,她以为她会是那个例外,可事实证明,她终究不是特殊的。
  之前自己信誓旦旦地在所有后妃面前说自己就要晋封主位,结果现在却被贬为常在,住着寒酸的偏殿,满宫都要看她笑话了吧?
  落得如今这个境地,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转过头看见床帐,鄂常在站起身走到床前,将床帐拆了下来,剪剪系系,弄成了一条长绫。踩着凳子,鄂常在把长绫挂上横梁,打了个结。
  将脖子伸进长绫系成的圈,鄂常在闭上眼睛,一狠心,脚用力向后蹬去。
  凳子跌倒,全身的重量瞬间压在脖颈间的长绫上。大部分情况下,自缢之人会因为颈部守迫导致脑缺血而陷入昏厥进而死亡。然而鄂常在闺中时娇养,不怎么做活儿动针线,裁床帐时有一段被剪出个不小的豁口还没发现,此时又是夏日,床帐料子轻薄,长绫一经受力,“撕拉”一声,直接被扯断了。猝不及防之下,鄂常在从半空中掉了下来摔倒在地,头正好磕到凳子,晕了过去。
  小环好不容易求来一些热水,正好回到门外,听见屋里的动静,连忙敲门,“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没听到回答,小环愈发焦急,推门而入,入眼便是挂在横梁上随着夜风飘动的长绫和躺在地上的鄂常在。
  “主子!”
  小环吓得半死,将手里的水盆一丢,奔上前去跪到鄂常在身前,手颤抖地放在鄂常在鼻下。探到呼吸后,小环瘫坐在地,长长地松了口气。
  可看着主子昏迷不醒的模样,小环的心又慌了起来。想来想去,她一咬牙,叫来永和宫守门的小太监,递给他一只鎏金钗,请他帮忙去景仁宫,请海贵人来一趟。
  今年乾隆初幸圆明园,不是所有的嫔妃都有资格伴驾,乾隆只带上了内廷主位,再加上当时十分受宠的鄂常在。素来不受宠的陈贵人、海贵人还有裕常在都没得到机会,连秀贵人都留在了紫禁城。如今宫里没有一个能主事的,小环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只能急病乱投医,寻上资格最老的海贵人帮忙。
  不一会儿,小太监回到永和宫,小环急急迎上前,却见小太监摇了摇头,“海贵人已经歇了,没见我。”
  “怎么会……”小环大失所望,却也知道鄂常在如今不同往日,海贵人置身事外本在情理之中,“那该怎么办……”
  瞧着小环着急哭出来的模样,小太监想了想,看在鎏金钗的份上道:“我再去趟延禧宫,问问陈贵人吧,我曾听人  说,陈贵人和善,说不定愿意帮忙。”
  小环闻言连忙抹泪点头,又寻出一个细金镯子递给他,“有劳你了。”
  *
  陈贵人正要洗漱就寝,贴身宫女小福进来道:“主子,永和宫刚来人报,说是鄂常在身子不适,请您过去看看,帮忙请位太医。”
  陈贵人一听,连忙起身,“幸好还没换衣服,走,咱们快去看看。”
  “娘娘,鄂常在刚犯了大错,咱们何苦惹事上身?”小福皱眉阻止,鄂常在回宫的时候没有避人,整个后宫都知道鄂常在犯错被罚了,“当初鄂常在还是贵人的时候,可是素来都对您不敬,每次遇上,居然都等您先行礼。都是贵人,您资历可比她高多了!”
  “她就是个孩子,计较那样多做什么。”陈贵人不在意地道,又看了看时间,“这么晚了派人来,估计是真有什么急事。还是去瞧瞧吧,不然我心里头放心不下。”
  小福无奈,“您就是心善。”
  陈贵人笑笑,“走吧。”
  派了一位跑腿太监去请太医,陈贵人带着小福来到永和宫。见到陈贵人,小环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跪地给陈贵人磕头,“奴婢替主子谢过陈贵人大恩!”
  “快起。”鄂常在已经被小环半扶半抬挪到床上躺着,屋里的狼藉还没来得及收起,陈贵人打眼一瞧,就猜到鄂常在是寻了短见,不由叹气,“这又是何苦。别急,太医已经在路上了,你先给我说说,你家主子是怎么伤到的?”许是屋里光线不好,陈贵人并没有在鄂常在的脖子上寻到显眼的痕迹,也不知鄂常在是怎么昏迷过去的?
  小环自然不敢隐瞒,将事情前后一说,陈贵人这才弄明白,原来是磕到了脑袋。这伤可大可小,若是严重了,也是能要人性命的,但没看到血迹,应该没什么大事?
  正在此时,鄂常在醒了过来。
  23、
  
 
 
第二十三章
  小环第一个发现鄂常在醒了过来,她连忙跪到床前,哭得更狠了,“主子!”
  鄂常在显然还在迷茫,许久后才回忆起晕过去前发生了什么,她竟然没死?
  “你感觉怎么样?”一个平和的声音道,“别怕,一会儿太医就到了。”
  鄂常在抬头看过去,只见陈贵人坐到她的床边,瞧着鄂常在苍白的小脸叹气,“可怜见的,还是个孩子呢。”
  听着对方的温言细语,鄂常在想到自己的境况,只觉得委屈,她不管不顾地抱住陈贵人,嚎啕大哭。
  感受到腰间的力度,陈贵人哭笑不得。回想起自己的幼妹在知道自己将要入王府伺候的时候,也是这样搂着她大哭,陈贵人目光不由柔和三分,“好了好了,不哭啊。”
  鄂常在哭了一会儿,等宣泄了那股情绪,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天呐,刚才她居然抱着她素来看不起的陈贵人哭了这么久?!
  鄂常在又羞又气,连忙松开陈贵人扭过头去。陈贵人没注意到她的小心思,自顾自地开解道:“好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能有机会投胎成人不容易,能被选进宫更是福分,虽说有时候宫里的人看碟下菜,但在宫里,有人伺候,吃穿不愁,已经是多少人求不得的生活了。”
  陈贵人出身低微,位分不高,因着不受宠,内务府常以次充好,份例和赏赐很多时候都只有常在标准,但她依旧十分知足。鄂常在听着陈贵人真心实意的话,到底没忍住转过头来问道:“你就不想得宠?”
  提到得宠,陈贵人神色变得有些微妙,似是回忆起什么不好的经历,随即她掩盖住自己的反应,笑了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想不想并不重要。”
  话虽这么说,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陈贵人从头到脚都在说着拒绝,只是不好明面讲出来罢了。鄂常在撇嘴,暗道果真没出息,心里却有点好奇,还有点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羡慕,陈贵人这样的透明人,竟也能活得这么自在?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太医可算到了,鄂贵人这才后知后觉,感觉到后脑隐隐作痛。
  陈贵人刚要请太医进来,看见横梁上的长绫,先对小环道:“快收起来。”
  小环一愣,反应过来后一个激灵,赶紧应下。在宫里,自尽可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传出去,皇上说不定会更厌恶主子,甚至迁怒主子的娘家!
  鄂常在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她咬了咬唇,没有说话。见小环将长绫妥善收好,陈贵人才请太医进屋,跟太医解释道:“鄂常在伤心失神,走路时不小心摔倒伤到脑袋,你瞧着可有大碍?”
  这便把鄂常在试图自尽一茬掩了过去,鄂常在神色复杂地看了陈贵人一眼,垂下眼帘默认。太医没有起疑,把脉之后验看了伤处,“回陈贵人的话,鄂常在的伤没什么大碍,微臣开几服活血化瘀的方子,只要按时服药,多休息几日便好。”
  “那就好,有劳您了。”陈贵人松了口气,道谢之后给了红封。太医忙道不敢,接过赏后,被小福引着下去开方子。
  “行了,万幸没什么大事,”陈贵人叮嘱鄂常在道,“这几天遵医嘱好好休息,可别再做傻事了,家里人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鄂常在闻言却心里冷笑,她许是太过天真,甚至愚蠢,可她不是笨,如今再一想,叔祖父和爹爹又不是初入仕途的愣头青,不可能不知道后宫干政是大忌,却依旧使人给她递来了消息让她做事,还催得那样急。为了自己可能得到的好处,他们根本不管她的死活,这样的家人要来作甚!
  瞧她不说话,陈贵人只以为鄂常在还没转过劲儿来,不由叹了口气,她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只好道:“早些休息,等你睡了我再回去。”
  “不用,”鄂贵人向后一躺,用被子将自己埋了起来。冲动之下一次寻死未成,鄂常在已经没了那份勇气再来一回,如今一想到死,想到那永久的、冷寂的黑暗,鄂常在也有些害怕起来,断不会再寻第二次了,她闷闷道,“你快回去吧,恕不远送。”
  刚送走太医回来的小福正好看到这一幕,气得瞪了眼睛,陈贵人失笑,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鄂常在倒没想真的睡觉,蒙被子只是习惯性逃避,不想说话了而已,然而今日大起大落,她情绪几度崩溃,已经疲  累至极,一沾床便睡着了。
  直到鄂常在呼吸变得均匀,陈贵人才回到自己的住处。时间已经很晚了,小福终于憋不住不满,一边张罗着伺候主子洗漱,一边嘟嘟囔囔,“这宫里所有人都避鄂常在不及,您倒好,上赶着去做好人。”
  陈贵人瞧她一眼,往痰盂里吐出漱口水,“好人怎么了?我信天道好轮回,好人有好报。”
  小福递上软巾,“她惹了皇上厌弃,咱们冒着多大的风险帮她,您瞧她的样子,根本就没想谢您!”
  “我又不图什么报答,”陈贵人颇不在乎,“至于风险,我本就是透明人,皇上再不满,还能把我赶出宫去不成?”
  这简直是破罐子破摔,小福一噎,气得一炷香没跟自家主子说话。
  不过气归气,小福也在心中庆幸,对她们下人来说,跟的主子是个老好人,总比是个刻薄恶毒的强。
  这日之后,陈贵人怕鄂常在依旧想不开,时常来永和宫看望,不过鄂常在却出乎她的意料,比她想的坚韧得多。
  经过这一劫,鄂常在再也不是原先那个娇纵跋扈的小姑娘,而且差点死过一次,才知道活着的好,什么都看开了。她对家里的情感也变得复杂,很多年后,乾隆出手根除鄂党,鄂家遭难,鄂常在也没有太过伤心,只过着自己的日子。她没能有机会复宠,就这样做了大半辈子的常在,几十年后,连陈贵人都熬资历成了妃位,鄂常在的位分也没变过,直到新皇登基,鄂常在才象征性被晋为贵人,她和被新皇尊为婉贵太妃的陈贵人一样,是乾隆所有后妃中尤为长寿的几位之一。
  虽然鄂常在嘴上不承认,但她和陈贵人交情一直不错,婉贵妃去世之后,鄂太贵人以八十多岁的高龄,亲自到静安庄殡宫,送了即将入葬清东陵的婉贵妃一程,当然,这是很久很久之后的后话了。
  且说回如今的紫禁城,一场秋雨一场凉,一晃到了冬天,紫禁城也总算迎回了帝后嫔妃。云梧回宫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宁寿宫看望皇贵太妃。
  今年早些时候,乾隆和皇后本想请皇贵太妃去畅春园避暑,但皇贵太妃年纪大了,不愿挪动,留在了紫禁城。云梧听闻后便想留下陪着老人  ,却叫皇贵太妃赶了出去,“你这丫头,来了我这不是让我教你写字,就是从我这搜刮压箱底的宝贝,赶紧出去,让我轻快几天!”
  云梧心里知道,皇贵太妃是不愿她扎眼才故意这样说的,毕竟云梧上头有太后,那才是云梧正经该孝敬的人。云梧将皇贵太妃对她的好都记在心里,对皇贵太妃也更用心了。
  见着皇贵太妃,云梧除了交出功课,还呈上一本画册送给皇贵太妃。皇贵太妃稀奇,“这是什么?”
  云梧笑嘻嘻卖关子,“您打开就知道了。”
  皇贵太妃翻开一看,眼中不自觉流露出了惊讶和欣喜——画册里有精致的园林建筑,有稀奇的飞禽走兽,有名贵的花卉草木,不用猜,定然都是圆明园的景观。
  “您不愿挪动没关系,我把园子画给您瞧,”云梧在一旁卖乖,“就是圆明园太大啦,我也不能去全部的地儿,今年才画了一点点,以后年年都能给您画新鲜的!”
  皇贵太妃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她看着神色得意一脸求夸赞的小丫头,眼里不自觉盛满了笑意,“那我就等着啦。”
  等云梧离开,皇贵太妃看着画册,怔怔出神。英嬷嬷不由笑着凑趣:“娴主儿有心了。”
  “是啊,”皇贵太妃嘴角扬起,她从画册里抽出一张来,对英嬷嬷道,“让人好好装裱一下,送到太后那儿,你亲自走一趟。”
  英嬷嬷一怔,“您这是……”
  “我一个老太太,也不知道还能再活几年,”皇贵太妃依旧淡淡笑着,“等我一走,谁能护着娴丫头呢?”
  所以趁现在给娴主儿寻求庇护吗……英嬷嬷突然心里发酸,“娘娘定能长命百岁。”
  皇贵太妃闻言一笑,“去吧。”
  *
  乾隆来到寿康宫给太后请安的时候,太后正和伺候的嬷嬷看着一幅摆在桌上的卷轴,边看还边笑着说些什么。
  见乾隆进来,太后脸上露出欣喜,放下手中的画轴,“皇帝来啦。”
  “给皇额娘请安,”乾隆笑着问安入座,“皇额娘在赏画?”
  “我这哪里叫赏不赏,看个热闹罢了。”太后摆摆手,“你要不要来瞧瞧?我觉得画得不错,说不得你也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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