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有景妃娘娘的新消息!”
戚慎心脏跳快,披上外衫打开殿门。
就在汴都郊外的十里亭发现了一行踪奇怪的妙龄女子,第一次巡卫发现时,女子蒙了面纱,露出一双美目,身段妙曼,经过时一身馥雅香气。当时巡卫想再去探个究竟,已经不见了那女子。第二次便是酉时,女子救了个农夫家的小婴儿,农人朝她致谢,巡卫改道上前,发现女子已消失不见。
“可曾对过画像?”戚慎骨节分明的手指飞快系着腰带,疾步出殿。
“只因女子蒙着面纱,不曾对上画像。但巡卫道身形与气质都极像景妃娘娘。”项焉道,“王上,不如由属下先带兵去寻。”毕竟如果还是像上次那般认错,戚慎该是很伤心的。希望越大,失望越烈。
戚慎并未回他,项焉已知劝不动,带上禁卫策马出了王宫。
一路上,戚慎心底狂喜,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愠怒。
如果此人真是景辛,她为什么要去十里亭,因为周普曾在那里扎营,因为她曾去过那里,还记得周普?
心中醋意翻涌,他在一个时辰后赶到了地方。
郊外僻静,十里亭曾因为两军大战死伤无数,不少尸体直接掩土埋葬,几乎是无人敢踏足此般荒凉之地的。
没有月光的夜晚根本瞧见不见四周景象,初春夜风薄凉,戚慎与禁卫足足觅了彻夜,直到天际泛白都不曾寻到踪迹。
项焉道:“王上,您还要早朝,此处由属下……”
“天色将明,继续寻踪。”
项焉无奈,跟在戚慎马后,指挥了身后的禁卫:“去附近农家看看要份早膳,或在溪中抓几条鱼烤好。”
禁卫策马离开,却在不多时倏然折返,高呼:“项统领,在南边,那条河里!”
禁卫激动得口齿不清,戚慎心跳剧烈,策马狂冲向溪河的方向。
天尚未明,黯淡光烟里,身穿粉裙的窈窕女子一步步跨入溪中,那背影与景辛一模一样,戚慎失声呼喊不可,夹紧马腹冲上去。
身下烈马并不能承受这样的速度,前蹄踩滑大石,马蹄弯折扑倒在地,而戚慎一直注视着那个背景,未曾防备,狠狠摔在碎石滩上,手心割破,鲜血汩汩。
他不顾一切冲入溪中,却被脚下水草绊倒栽入水底,霎时溅起高高水柱。
他会游泳,却一时被这密密麻麻的水草缠住,连脖颈都被套牢。他手去解脖颈的水草,却越缠越紧,溪水呛入喉间,竟被水草缠得窒息。
可脑中只有一个声音,不要,她不要寻死。
等等,她为什么要寻死?
戚慎这才回想到刚才天色朦胧,那女子的头发似乎不及景辛长。
那不是她。
赶来救驾的禁卫有几人也被水草缠住,身后项焉拼命往戚慎的方向游,终于见戚慎已经自己站起了身。
戚慎浴水而起,黑发滴答落着水珠,龙袍上沾满水草。他睨着那女子的方向,女子已沉入水底,只余脑袋慢慢下沉,有禁卫已经赶去救人了。
项焉:“王上,您受伤了!您先上岸,已有禁卫过去!”
天色蒙上一层灰,戚慎踏入岸上,这一刻确信那不该是景辛。
她没理由寻死。
禁卫幸好快了一步,赶在女子还剩一口气前将女子救上了岸。
这是张清秀年轻的脸,戚慎收回视线,心底盈着失望,甚至想暴怒杀人。
他攥紧手心,伤口被指甲划得生疼。
“查清楚此女为何寻死,回宫。”他转身上马,连膝盖都早磕破了。
戚慎换上龙袍如常要去上朝。
项焉明明都在之前瞧见他眸底猩红的杀意与怒火,此刻却见他已镇定如常,像个毫无感情的雕像。小心出声请他先养伤,但戚慎充耳不闻。
早朝如常进行,只是穆如仁忽然从桌案前起身跪到殿中,朝戚慎不住磕头。
戚慎眯起眸子:“这是何故?”
“王上,臣谢谢您救了臣的爱女!”穆如仁感激涕零,他是准夫,兼掌刑典,自己的女儿却被恶人凌.辱,恶人逍遥在外,女儿自闭出走已失踪三日,终于在今日早晨被戚慎的禁卫送回府。
他感念戚慎颁布律法保护女子,更感激这个他一向不曾看好的天子救了他的女儿。他狠狠磕头,噙泪道:“是您救了臣的女儿,臣誓死都追随天子!”
戚慎早猜那女子有隐情,却是此等大罪,他明明刚刚颁布了律法严惩奸.淫。
他勃然大怒:“掘地三尺找到这罪犯,凌迟处死,抄家灭府。”
这是大梁第一例因为奸.淫罪被凌迟又抄家灭府的案子,穆如仁的女儿穆岚终于含恨指认了犯人,犯人是夜便被缉拿,于平日斩首的南市门公然处以极刑,一家上下竟都是作奸犯科之徒,一个不剩。
南市门前目睹处刑的百姓有的直呼太过残忍,但整个王都的女性都言此法做得好,第一次夸扬起当今的暴君。
戚慎坐在棠翠宫中,为一次次迎来希望又屡次覆灭成绝望而伤神。
他拿起那夜从景辛书中找到的画像。
画中是位女子,年轻娇美,穿着异于大梁服饰的吊带小黑裙,露出天鹅颈与纤细手臂,眉目如画,琼鼻尤为精致,丽质天成。女子红唇略带清冷笑意,这模样虽然美,却总太过冷艳,少了她圈住他腰红起眼眶撒娇时的温软。
戚慎眯起眸子,瞧着画中女子一头羊毛似的栗色卷发匪夷所思,想到一个法子。
他召来宫廷司工坊的桑皎胡。
“按着这模样做个娃娃。”
桑皎胡听得不太明白,戚慎拿出一只蓝色的哆啦A梦玩偶。
“这是景妃从前让宫女做的,像此类的玩偶,容貌不必与画中一致,服饰颜色也不必一样,听懂了?”
桑皎胡领命去办。
戚慎回到紫延宫批阅奏疏,照例拿起许英睿跨洋而来的那份折子。
这次却忽然眯起眼眸,一瞬间扬唇笑起。
[ 此地白人尤为热情,赠予臣等辣椒,此物乃茄科,种于土壤,味刺。白人又赠茄子、蒜、香菜、黄瓜……臣等已于丙申日启程回国,携白人拜帖,望与我大梁结友好之意。]
戚慎龙心大悦,看时日半个月前队伍就已经带了辣椒回国了,算算时日再有半月便可回都。
他眯眼笑起,又想到一妙计。
……
岑豫县杏花巷坐落了许多商贾大宅,座座都堪比官绅府邸气派。
拐过其中杏花树,坐南那处宅邸前几日刚挂府改为阮宅,住进两个年轻女子,挂彩那日县令朱由郑携夫人前来恭贺,连同顾府老夫人也来了。周围邻里都是富贾,很是惊讶邻居住了何方高人,打听之后才知是太宰的亲戚,出行便也都敬重了几分。
气候日渐回暖,庭中花草已抽出新芽,正是适合种花的时候,顾六过来当临时的家丁,与顾府的厨娘于妙正合力种花。
景辛坐在自己那处庭院中,惬意靠在摇椅上喝奶茶。
她自从去县令府学会骑马后跟朱由郑与夫人王氏的关系近了不少,没事就差顾六去送小鱼干,也送王氏自己自制的香膏。长久在顾府住着也不自在,她买了这处宅邸,朱由郑直接帮她去了户房留底,她都没露过脸。
墙头那棵黄角兰正抽芽,景辛眯着眼笑起,等着春暖花开的日子。
她不打算去陆国了,各地出入十分严格,与其四处颠簸,不如等戚慎死心她再想办法找个远离汴都的地方定居。
景辛捧着手上的芋泥奶茶,原本还想开个奶茶店的,又怕戚慎查过来,她做些什么好呢。
雨珠坐在一旁缝小猪佩奇的抱枕,这姑娘之前见她画完小猪佩奇很是喜欢,也知道她喜欢抱着抱枕睡,先是给她做了一个塞满棉花的软枕,现在这个抱枕也快缝制好了。
于妙来到拱门口探头笑道:“姑娘,午膳你们想吃什么?”
景辛想了想,准备出门去商铺转悠一圈,让妙娘不必做他们的饭。
她化好妆带上雨珠出门。
岑豫县十分重视商贾,因此街铺上卖什么的都有,景辛画室不能开,奶茶不能卖,考察了一圈也不知道做什么,想了想索性什么都不做,先好好看看古代的山水风光好了。
城中已无王都的禁卫,景辛与雨珠去了轩香楼用午膳。
轩香楼的大堂常有各地长途赶路的人慕名来尝当地菜,景辛便要了雅间,没有大堂的吵闹,吃得也安心。
雅间靠窗,景辛瞧见楼下进来的一支商队,领头是两个高大之人。
其中一人擦着汗笑:“他娘的,来回半月,还给我跳瘦了!”
景辛一愣,仔细瞧清好像是之前见到的那个胖子。
就因为城门那一百跳,人家都跳瘦了?
那戚慎这也是为民造福啊。
雨珠如今却是胖了一圈,个子也窜高不少,用过饭后不敢再吃香喷喷的烤猪蹄。
景辛已经放下了在宫中的皇妃架子,啃完蹄筋吮了下手指,见雨珠不再吃,便喊小二来打包结账。
两人从雅间出来,准备下楼。二楼大堂划了区,专供女子用膳,比楼下清净。
雨珠瞧了眼大堂道:“早知道我们也坐外面吃了,省了雅间的银子。”
景辛淡笑:“省这点做什么,姐姐我有的是钱。晚上去请个……”
“景……妃?”
背后倏然冒出道熟悉的声音。
第62章
景辛正下楼, 闻声脚步一顿,雨珠也十分惊慌。
景辛反应很快, 牵住雨珠的手如常步下楼梯。
她不知道是谁在叫她,或者只是喊景菲这种相似的字?
但那脚步声急促,自身后匆匆而来, 踩着楼梯一步步逼近她们。
景辛加快脚步,那人却已来到身前。
是位女子,戴着帷帽, 看不见脸,似乎也是错愕地,愣了一会儿摘下帷帽。
“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竟是沈淑英。
景辛不动声色, 镇定抿了下唇角侧身下楼。
终于走到街道, 雨珠忙去叫马车。
轩香楼下停着不少拉客的马车与轿子,两人刚要上车,听到身后沈淑英追上来。
“景……姑娘, 请留步!”
两人假装不闻, 坐上马车后沈淑英一直追在后面喊留步, 焦急地坐上另一辆马车追来。
景辛自车帘望去, 知道让人这样一直追不是办法。
她喊车夫停车。
沈淑英的马车停在她们前头,下车来到车前。
“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景辛刻意压低嗓音:“我们不认识。”
沈淑英看了眼车夫与雨珠,微微一顿,朝她道:“我们认识, 我听出来了。”
景辛直直望着沈淑英双目,这双凤目没有恶意。她知道伪装容貌,却忘记伪装声音,想过会被戚慎的禁卫撞见,但不曾想第一次撞破她的是沈淑英。
她让车夫暂时回避一下,雨珠下了车,候在车外。
沈淑英坐上马车,在狭窄的车壁内朝景辛行着跪礼。
“我如今不是景妃,你不必朝我行礼。”景辛微微一顿,“还有,你该知道我是私自出宫,撞见了我,就不怕我对你下狠手?”
“灭口?”沈淑英温和笑道,“娘娘您不会的。”
景辛抿了下唇角,不想多作逗留:“别说见过我,我聘请了暗卫在身边保护,若你敢去报官,我不会留情。”她一本正经地学着威胁人。
“娘娘,臣不会报官。”得知景辛离宫的消息也只是九师间的一股传闻,有人说是景妃逃宫了,有人说是景妃跟天子置气出门云游。那些寻觅景辛的禁卫守的都是死令,宫中不会蠢到四处宣扬这消息。
沈淑英一则感激景辛救过沈清月,二来她也不是那类落井下石或功利之人。
“娘娘自有娘娘的苦衷,臣不会多问也不会与他人言。”
“多谢,那你下车吧,我也该去往下一站了。”
“娘娘,臣叫住您是有东西想给您。”
景辛问她是何物,沈淑英说是沈清月做的香囊。
“她一直觉得于您有愧,臣与月儿通信,她捎回了一个香囊,可惜臣此次没有带在身边,您留个府址吧,臣回王都后……”
“我知道她这份心意便足够了,香囊暂且保存在你那处。”景辛问,“为何出现在此,你来此地做何?”景辛见她带着包袱。
沈淑英眉目黯然,这才说起缘由。
无怪自己会被沈淑英撞见,是沈清月早产了。
沈清月在两个月前早产下一名女婴,因为早产又因胎养不足,女婴十分羸弱,在朔关那个地方根本没有名贵药材。沈淑英是沈清月唯一的亲人,不会放任小侄女不管。她告了病假苦寻到药,又无人敢给罪犯送药,她只得自己远行。
“她是我沈家唯一的血脉了,臣也云游惯了,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沈淑英打开包袱,里面除了一锭金与一套换洗衣物便是那沉淀的药材。
景辛有些诧异沈清月生的是个女儿,原书里她生的秦敛聪颖软萌,是个惹读者喜欢的小包子。不过剧情早在她穿来后就全部变了,生的是女儿也不奇怪。而且她生了女儿,对她与秦无恒来说更为安全。
“药材齐了么?”
“都齐了!臣一路不停,等到了太州改成水路,这样能在月底前赶到朔关!”
景辛顿了片刻,戚慎肯定早已知晓朔关的情况,但他并不会再派医或药材过去,他早已仁义至尽。但那里没有医疗条件,被放逐的犯人疾病后能否挺过来全凭命数,一个早产的小婴儿又如何凭自己度过难关?她不能再去做什么,如今已无立场插手,但小事情她还是可以做的,一个现代人,不至于死守王权那么冷血。
“你能等我片刻么?我有一个小猪佩奇玩偶,女宝长大了应该会喜欢,我想把它送给孩子。”
沈淑英眼眶里涌起热意:“臣等得!臣替月儿谢过娘娘!”
景辛掀起车帘,交代雨珠:“去客栈将你做的小猪佩奇取来,再取一锭金子,我在此处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