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乎乎的毛球站在屋顶,两腿直立,两只前爪平举,毛茸茸的桃心脸沐浴阳光,一脸的严肃认真。
只见它缓缓地移动身形,爪子在半空左边画一个圆、右边画一个圆……
宛如谢蕴昭前世看过的在公园里打太极的老头老太太。
实际上,这也的确是一种基础功法。
她嘴里的糯米藕差点掉出来。
“师父!!我们家狗成精啦!!”
“净瞎说!”师父站在院子里叉腰,“人家阿拉斯减这是终于知道努力修道了!阿拉斯减乖,晚上给你加根排骨!”
屋顶上的狗“欧呜”一声,那叫声竟然也十分端庄、悠远。
谢蕴昭愣了半天。
“不……它是真的成精了吧?!”
老头子哼道:“就准你上进,不准人家阿拉斯减上进?没有这个道理!阿拉斯减好样的,你要向你阿姐证明,凡犬也能得大道!”
“欧呜!”阿拉斯减大声应答。
“为什么我成阿姐了……”
……
天权峰,后山。
这里距离启明学堂不远,是学子们常来踏青和游玩的地方。
同时,也是当年某人经常烧烤的秘密基地。
“我家的狗成精了!”
大家优哉游哉,各做各的事。
“我家的狗成精了!!”
众人言笑晏晏。
“我家的狗成精了你们理理我——!”
有人懒洋洋地回道:“你家的狗成精不是很正常?随你。”
“喂——!!!”
谢蕴昭蹦了半天,被另一人的声音吸引了注意。
“这一次人总算聚齐了!”
阳光透过树梢,照亮了年轻修士们脸上的笑意。红绳编发的少女一袭长裙,笑吟吟地抱着一架七弦琴,端庄地坐在溪边。
“为了庆祝今日的聚会,我就抚琴以酬高朋……”
其余人相互看看,同时捂住了耳朵,动作默契非常。
“好的,你可以开始了。”他们异口同声道。
“……你们太过分了嘛!”
陈楚楚放下琴,扔掉了装模作样的坐姿,毫无形象地瘫坐在草地上,抱怨道:“就不能给貌美如花的仙子一点面子吗?我现在可是天玑峰的内门弟子了,内门哦!等破境和光就可以去天玑峰,当一个优雅抚琴的女修了!”
“是是,楚楚最厉害了。”
“楚楚最优雅。”
佘小川突然蹦出来一句:“如果楚楚师姐能不要用琴音杀我,就更优雅了!”
陈楚楚气得鼓起脸颊:“你这个小叛徒!”
大家就都笑起来。
火堆烧出“噼啪”的响声,将撒了盐粒和香料的土豆烤出诱人的香味。顾思齐转动了一下串着土豆的树枝,慢吞吞地问:“燕微,你要不要烤土豆?”
站在树荫中的少女微微摇头,笑道:“多谢。”
她挺拔如一柄出鞘的剑,眼中全是未来的璀璨明光。
顾思齐轻轻一笑,点头说:“好。”
自己慢慢咬了一口滚烫的土豆。
溪边,有鱼入网时奋力挣扎击打出的水声。石无患站在水中,裤腿挽起、眼神专注,提起鱼的刹那笑得灿烂,好像还是过去乡野间求生的俊俏少年。
“哎——我抓住一条大的,你们谁吃?”
“我吃!”谢蕴昭飞速举手。
石无患对她“切”了一声:“知道你肯定要,我是问别人。”
“我!”佘小川也举手,“谢师叔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陈楚楚一骨碌爬起来:“要是不加辣椒我就吃!”
石无患故意说:“把所有辣椒粉都给陈楚楚小姐满上!”
“喂!”陈楚楚跳脚了。
九月的天气最是舒爽。暑气已退,天高云淡;夏花凋谢,红叶初显,秋季浓郁的色彩堪堪才要铺开。
聚在这里的一干友人都各自有了去处,正是最能安心玩乐的时候。
等到第一条鱼烤熟,谢蕴昭“呼呼呼”地吹气,含糊不清地问:“我一直没来得及问……小川来天枢,这我早有预料。楚楚为什么会想去天玑?思齐怎么去了玉衡?”
没等别人说话,石无患就抢了第二条鱼,说:“谢蕴昭你干嘛不问我?”
“不问,问就是掌门指定,天枢真传。”
“你不问我就不给你这条鱼。”
“您自己吃吧。”谢蕴昭没好气,“石师弟,你是前段时间分手了心情不好,现在来找存在感是吧?”
石无患立即一脸悻悻,往背后树干一靠,嘟哝道:“提那干嘛……”
陈楚楚看他一眼,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阿昭你别理他,他第一次被情缘主动甩了,自尊心很受伤呢。哼哼,活该,叫你到处拈花惹草!”
石无患翻个白眼,一脸郁闷地自己啃鱼去了。
陈楚楚这才说:“我偶然认识了一位天玑峰的师姐,她说我说话的时候有一点特别的韵律,说不定适合做乐修,还指点我试了试七弦琴……别看我才学几个月,据说我很有天赋哩!”
她绕着头发上的红绳,笑得圆脸鼓鼓,十分可爱。
燕微忍笑:“你有天赋?作为攻击手段而言,似乎的确不假。”
顾思齐也笑她:“真是没想到,你那样讨厌琴棋书画的人,竟然会跑去当乐修。”
“光说我?”陈楚楚不甘示弱,“那你呢?画圣后人顾家子,去当打铁的炼器师,叫你家里兄长知道了,一定笑话你!”
顾思齐话语一滞,飞快觑了一眼何燕微,略有些涩然,生硬道:“笑话又如何?我是三灵根,在修道一途原本平平,但有了炼器师的天赋,今后我也不愁毫无成就。”
石无患单手枕着后脑勺,闻言撩起眼皮瞧他们一眼,唇边闪过一丝似嘲似讽的笑。他暗想:到底是世家子,都修仙了,竟然还下意识觉得炼器师不若画画风雅!天底下多少人求着炼器师制作法器?这有什么好笑的。
谢蕴昭将几人情绪尽收眼底。
几年过去,几人之间的嫌隙依旧存在。不过,人和人原本也不可能完全投契、全无芥蒂。
只要别和原著似地,石无患后宫一二三排排坐,谢蕴昭也懒得多管他们相处到底好不好。
说穿了,人和人之间就是要讲个缘分在。
这时,何燕微开口道:“玄修也好,炼器也罢,都属大道三千,最终求的是殊途同归。诸位,今后我们还要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不断前行,追寻真正的大道。”
摇光真传修的是凛然剑意,眉宇间的正气与锐利也有凛然之光。她正色说出这一番话,气氛忽然变得十分正经。
谢蕴昭扔了鱼骨头,也严肃回答:“好的何老师,知道了何老师,没问题何老师。何老师你是最棒的!”
眉目冷艳端肃的少女呆了呆,有点恼怒地“哎”了一声。
岂料佘小川信以为真,也傻乎乎地表态:“谨遵何老师教诲!”
何燕微:……
众人又各自笑了半天。石无患笑得最厉害,差点被鱼骨头卡住。
谢蕴昭伸出手,说:“我们做个约定。今后至少每五年,我们都要相聚一次。不论是在辰极岛,还是在偌大天下的某一角,每到五年期满的今日,不管有什么事,我们尽力赶赴约会。”
其他人瞧着她伸出的右手,迟疑道:“这伸手是何意?”
“击掌为盟嘛。我们人多,就这样把手叠在一起……对,就这样。一、二、三——诺成!好了!”
其他人糊里糊涂地跟着做了一遍,最后都看看自己的右手,又互相看看,都笑了。
“好像挺不坏的。”
阳光落在他们年轻的面容上,空气里还有烧烤的香味。
这一刻,不论有怎样的嫌隙和幽微的心思,都融化在了年轻的野望和信心之中,被秋日的清风吹散到海角天涯。
直到……
辰极岛上,响起了一个柔和却陌生的声音。
——“水月秘境试炼即将开启。”
他们纷纷抬头,有些疑惑:“水月秘境?”
唯有何燕微忽然露出一丝激动的神色。
那个陌生的声音扩散到了辰极岛的每一个角落。
同一时间,有无数修士抬头仰望、侧耳倾听。
也有无数修士流露出了与何燕微相同的激动神色。
——“水月秘境为和光境弟子试炼场所,每二十年开启一次。”
——“根据最近二十年中,各和光境弟子的综合实力,现公布试炼名单。”
——“天璇峰,庄梦蝶。”
每当那个声音念出一个名字,对应山峰上就升起一朵绚丽的云彩。云彩宛如烟花绽放,变换为对应弟子的名字;白日中,那瑰丽的色彩简直让人炫目。
佘小川和陈楚楚一起“哇”了一声。
——“摇光峰,柳清灵。”
——“摇光峰,何燕微。”
摇光峰上连着升起两朵绚烂的云彩。
何燕微面上的笑意彻底盛放。
——“天枢峰,谢蕴昭。”
天枢主峰前盛放一朵云彩。由于天枢峰太高,谢蕴昭的名字在主峰跟前绽开,恰好就是胜寒府往下一点点的位置。
“谢师妹,恭喜。”何燕微跃跃欲试,“这一回在秘境中,希望能与谢师妹真正再决高低!”
谢蕴昭笑道:“好。”
——“天枢峰,石无患。”
众人的目光倏然聚在了他身上。
石无患正眯着凤眼出神,被看得一挑眉:“看我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先开口的竟是一向慢吞吞的顾思齐,他有些失态地踏前一步,“你什么时候破境和光的?!”
石无患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偏偏还要故作淡然:“啊,就今晨吧。”
他感觉到在场女修们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尤其何燕微那惊诧之意让他格外舒爽。
甚至连谢蕴昭都……
“石无患,”谢蕴昭若有所思,“你不会……在搞什么双修大法吧?”
其他人惊了:“什么,原来这才是你不断更换情缘的真相吗?!”
石无患:……
“谢蕴昭你闭嘴——!我是自己努力的不行吗!”
石无患气急败坏,再没有一点装模作样的淡然自若。
辰极岛上,陌生的声音宣读完了试炼名单。
——“本次水月秘境开放地点位于宁州东部,开启时间为36天后。”
——“请各弟子30天后于天枢峰山脚集合,统一由领队带领前往宁州。”
——“本次试炼领队名单如下。”
——“天枢峰,卫枕流。”
——“天璇峰,荀自在。”
——“隐元峰,执雨。”
谢蕴昭想起自家老头子之前故作神秘的样子。大概就是指这个水月秘境。
宁州东部……
“宁州似乎是剑宗所在之地?”她看向何燕微。
“对。水月秘境原本就是剑宗和我们共同执掌的一处试炼之地。谢师妹不知道?”何燕微解释道,“到时候,剑宗弟子也会前往。”
“剑宗……”
“谢师妹?”
她回过神,摆手道:“没事。”
“燕微。”顾思齐忽然开口。
迎着摇光真传带有一丝疑问的目光,顾思齐笑了笑,温声道:“祝你一切顺利。这次你一定能胜过谢师叔。”
“咦?我还在这儿呢?”
顾思齐却只看着何燕微,认真说:“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值得钦佩也最尊贵的何氏女郎。”
向来爱叽叽喳喳的陈楚楚看看好友,再看看身边小妖修好奇而向往的目光,低头踢了踢草尖。
再抬头时,她已经满脸笑容,开朗地说:“你们三个都要努力,打败那个什么剑宗,让他们看看我们北斗的厉害!”
“等你们凯旋,我就亲自抚琴给你们庆功!”
人人静默一刻,再次异口同声:“那还是不必了。”
第59章 修士的任务
秋天实在是个好季节, 尤其是山里。
即便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坐在山里,也有果实的甜香飘在透明的阳光里。
一只松鼠飞快地窜了过去。
一颗被落下的榛子划出一道弧线, 终点在树下陈楚楚的头上。
她摸了摸头, 随手把砸在地上的榛子捡起来, 看了一会儿,又用力往前扔出去。
咚——
榛子砸进了溪水中, 将两片漂浮的半红不青的叶片推得往旁边移了移。
陈楚楚呆呆地看了会儿, 又将一旁放置的七弦琴拿起来, 放于膝头。
“弹一首《鸥鹭忘机》,”她对自己说, “这总不会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