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宠——陈云深
时间:2020-07-24 09:53:17

  恭懿太妃就在殿上,纵声狂笑起来,宛如一个厉鬼。
  苏若华在养心殿陪伴皇帝用了晚膳,又侍奉着皇帝批阅了一个时辰的奏章,在旁添茶研墨。
  陆旻到了晚上,果然又饿了,便将那碟包子充当了宵夜,吃了半碗的酒酿小圆子。
  眼看天色不早,虽舍不得苏若华,陆旻更担忧误了她休息,还是将她撵回去了。
  养心殿外,贤妃的彩仗步辇早已候着,苏若华步出养心殿,便乘上步辇,径自回翊坤宫。
  春桃跟在辇下,低声道:“娘娘,刘金贵送了消息过来,皇上口谕过去,太后也没有别话,就把恭懿太妃留了下来。恭懿太妃仿佛疯的越发厉害了,在寿康宫摔砸器皿,还将身侧的宫人都撵了出去。太后娘娘听了,便吩咐人将她那门窗都封死了,除却一日三餐,不许人进去看她,也不许她跑出来。”
  苏若华听着,嘴角一弯:“太后不愧是太后,手腕当真是硬,不由分说就把恭懿太妃软禁起来了。如此,这老太妃也就是笼中之兽了。”
  春桃浅笑道:“还是娘娘当机立断,不然还真让她逃了去。那么眼下,娘娘预备如何?”
  苏若华倚靠着椅背,两手平放于扶手之上,望着夜空之中稀稀疏疏的几颗星子,淡淡说道:“不必理会,八月十五近在眼前了,再两日就是林太后迁坟大事,她没几日可活了。”
  春桃颔首,抿唇一笑,说道:“娘娘,小厨房采买已经妥当了,就等着迎老夫人与大小姐了。”
  想起家人,苏若华那明艳的脸上漾着一抹温暖的笑意,甚而连腹中的孩子仿佛都觉着惬意,轻轻的翻了个身。
  两日转瞬即过,眨眼就是八月十五。
  这日正是中秋佳节,天上月圆,人间团圆,亦是赵太后迁居慈宁宫的大好日子。
  皇城从一早便忙碌起来。
  赵太后为了自己与赵家的颜面,刻意风光大办,责令内侍省与造办处,将所有的份例额外添了五成上去,皇城地下四处铺设红毯,燃放炮竹,所有的宫女一律穿新衣,鬓插海棠绢花,太监亦穿新衣,只是不戴花,以示为太后乔迁贺喜。
  御花园中各处都安放了螺钿翎毛装饰的祥瑞禽类,供人观玩。
  各宫皆送了贺礼过去,各种珍奇宝物,堆山填海也似,将慈宁宫的库房瞬间填满。
  赵太后为彰显体面,特意令人将这些礼品都放在慈宁宫前院中。
  而前来观礼的贵族女眷,见了这等架势,不由咋舌不已,心中却暗暗升起不满:都说朝廷艰难,要共度时艰,各府如今宴也不敢摆,戏也不敢听,串个门子连像样的礼品都不敢送。这赵太后倒是铺张浪费,奢靡如斯!哪儿还有半点太后娘娘的样子?
  这话,大伙也就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讲出来。
  苏若华今日告了假,推说身子不适,并没有过去。
  横竖赵太后也不待见她,她不去反而觉得少了个碍眼之人。
  苏若华便在自己宫室之中,静候母亲与姐姐的到来,一遍遍的打发人去问。
  一时小宫女回来报道:“娘娘,老夫人与大小姐进了宫了,先去拜见太后娘娘,磕了头就过来。”
  又一时太监来报:“已见过太后娘娘了,赏赐了绸缎胭脂,往咱们翊坤宫来了。”
  苏若华在宫中,坐立不宁,心中七颠八倒,一时也不能安宁。
  好容易,门上人传到:“娘娘,老夫人与大小姐到!”
  苏若华连忙迎出去,就见一鬓边花白的慈祥妇人,领着一名高挑个儿的美貌□□,走了进来。
  那两人一见了她,便齐齐拜倒:“民妇拜见贤妃娘娘,娘娘福寿安康!”
  苏若华只觉得双目一阵酸胀,还未及开口,两道热泪便流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苏若华起身上前, 竟陪着母亲姐姐一道跪下,搂着两人呜咽哭泣起来。
  苏母亦含忍不住,哀哀痛哭。苏若云倒是尚能自若, 只是不住的流泪。
  一时, 三人抱成一团,竟不能起身。
  芳年、春桃与露珠三个大宫女, 担忧贤妃的身子, 纷纷上前劝慰道:“娘娘,好容易见着老夫人与大小姐,正该好生说话才是。地下凉,娘娘又怀着身孕, 保重身子为上。”
  苏若云亦劝她母亲道:“娘,已见着妹妹了,往后更越发好了。咱们只顾着哭, 反倒白白耽搁了时辰。”
  劝和着,三人方才相互搀扶着起身,各自落座。
  苏若华打量了母亲姐姐一番, 只见母亲果然有了年岁, 两鬓花白,眼角纹路深陷,身上穿着一领秋香色万字不断头绸缎单衫,蜜合色福禄寿裙子,头上戴着银丝髢髻,耳下垂着一副水玉耳坠。衣裙都是簇新的, 虽比当年离家时更见了几分老迈,精神却十分矍铄,脸上亦是笑呵呵的。
  再看姐姐——苏若云是个高挑明艳的美人,脸盘同自己一般,都继承了母亲的鹅蛋脸,唯独眼睛却承袭了父亲,是一双丹凤眼,眼角微微吊起,妩媚却又犀利,双眸明亮,透着精明的光芒。
  苏若云在草原上经营牧场,劳作辛苦,昔年白净细腻的皮肤,如今也被草原的日晒风吹变得黝黑且粗糙了许多,然而那眉眼之间却多了一抹岁月打磨出来的光彩,这股成熟且干练的风韵却是京城后宫深宅的女人们所没有的。
  她穿着水红色的对襟单衫,腰里系着一条松花色绣了桃花的裙子,身上没佩戴什么首饰,头上依旧梳着未嫁女儿的发型。
  苏若华心中微微有些奇怪,才见面倒也不便问这些,含笑问道:“母亲,姐姐,这些年在蒙古可还好?”
  苏母满面的祥和,微笑道:“一切都好,当初去的路上是吃了些苦,所幸你父亲在那边还有几个朋友,帮衬着落了脚。之后,你哥哥跟着人家学着做了些皮货生意,你姐姐也养了些牛羊马匹,操持着一间牧场,虽不能与京中相比,倒也衣食无缺。这些年,也没什么大的波折。”
  苏若云从旁笑道:“话是这么说,我倒是觉得,在蒙古草原上倒比京里舒坦自在许多。这回了京城,各种规矩都来了,我连门也不能出!想着在京城之中,我哪里不能去,骑着马满草原跑着放牧牛羊,去找跑丢了的羊羔子。”
  苏若华微微讶异,问道:“姐姐如今还会骑马?”
  苏若云秀眉一挑,笑道:“那是自然,我到了那边,看那些草原上的妇人都会骑马,便也央求大哥教了我。我骑术十分好,连那些蒙古的汉子,也往往甘拜下风。”
  苏若华越发吃惊,大姐昔年在京中时,也是名满京城的闺秀,温婉端庄,满腹诗书,气韵高华,是多少京中名门子弟追求的对象。她怎样也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大家闺秀,在草原之上纵马驰骋的风姿。然而看着姐姐眉飞色舞的样子,她却又觉得,姐姐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心话,她在那边或许真的比在京城过的自在。
  苏母拍了拍苏若云的胳膊,向苏若华浅笑道:“贤妃娘娘莫听她的疯话,她在草原上野惯了,现在就是个疯妮子,哪儿还有个女儿家的样子。在蒙古也罢了,那是关外之地,民风粗犷。如今回了京城,不比在外了,老身便要多多管束她些,好歹有些闺秀的样子,也好寻一门亲事。何况,我们也算贤妃娘娘的母家眷属,若是在外言行不当,也让娘娘被人耻笑。”
  苏若华莞尔一笑:“娘出去这些年了,还是如此谨慎。”
  苏母尚未答话,苏若云冷不丁出声道:“我不嫁人了,这辈子就在家中伺候爹娘了。”
  苏母有些不悦,轻轻斥道:“这是什么浑话,我早已说过了,女儿大了总要嫁人。这辈子,你总该有个归宿才是,老在家中算怎么回事?往年在蒙古落魄时也罢了,如今回来了,上面有贤妃娘娘,眼见着你大哥也要继续做官,总能再找一门匹配的亲事。”
  苏若云没有接话,将唇紧抿成了一条线,显露着不肯妥协的倔强。
  苏若华不知这里面有什么事情,但想着今日是团圆的好日子,不想起这样不愉快的冲突,便岔了话笑道:“母亲,有一件事,我想问问您的意思。听闻大哥之前娶的嫂子早早过世了,大哥到现下还是孑然一身,小侄子也无人抚养。前两日,我去见皇上,皇上有意把玉华公主嫁给哥哥,不知父亲母亲都是什么意思?”说着,她又含笑添了一句:“玉华公主早年曾倾心于大哥,只是缘分不到,终是没成。前几年公主的夫婿过世,她寡居至今,并无孩子。”
  这件事,对于苏母而言,当真是意外之喜。
  玉华公主尽管一直以来默默无闻,又是个寡妇,但她毕竟是公主,是金枝玉叶。
  苏家落魄已久,如今才有起复的兆头,便蒙公主下嫁,这是光耀门楣的好事。
  当下,苏母笑道:“皇恩浩荡,这是天大的喜事。老身回去,便同老爷商量这件事,按着朝廷礼节,求娶公主。”
  她们分别已久,苏若华又是年幼便与亲人分离,历经十年重逢,虽满心亲近之意,却到底有些隔阂,说话彼此都有些客套。
  好在,苏若云在蒙古历练出来了一副爽朗泼辣的脾气,言语爽快风趣,且无甚忌讳,三言两语就把姐妹两个同母亲都拉近了。
  三人叙了旧日里的事情,不胜唏嘘。
  苏母看她如今已贵为贤妃娘娘,又怀着身孕,一人独居在翊坤宫之中,有许多人服侍捧着,也没什么话好说,不过是叮嘱她仔细服侍皇上,不要以家中为念云云。
  说了半日的话,就到了午膳时候,春桃过来请入席。
  因并无外人在场,苏若华也就不再讲究那么多宫中的礼节规矩,同母亲姐姐欢欢乐乐的吃了一顿午饭。
  宴席上,果然有白灼虾与西湖醋鱼。
  苏若华让苏母与苏若云,笑道:“想着母亲和姐姐在蒙古,怕是难吃到这些河鲜,所以特特让厨房额外预备的。母亲,姐姐,快些尝尝。”说着,便亲手布菜过去。
  苏母尝了一块鱼肉,颔首笑道:“果然鲜嫩爽口,娘娘如今当真是贵人了。看您过的舒心,老身也就放心了。”
  苏若云倒是嘴快,吃了鱼块,笑道:“娘娘不知,其实蒙古虽是内陆,也有湖泊,也产鱼虾。虽不及在京里时吃的那般随意,但一年里也能吃上几次。”
  这事,倒是出乎苏若华的意料。
  苏若云将草原上的轶事讲了许多,她风趣幽默,又十分健谈,听得苏若华开怀不已,长了许多以前没有的见识。
  用过午膳,又坐了饮茶。
  翊坤宫中备了消食解腻的六安茶,便端了上来。
  一时,苏母要净手,便由宫女引着往后面去了。
  待苏母一走,苏若华方才问道:“姐姐,你是否……还记挂着张良栋?这厮在姐姐走了之后,立刻就迎娶了靖国公谭家的小女儿。那妇人在京中的名声,姐姐该还记得些。如此一个攀龙附凤之徒,实在不值得姐姐记挂。”
  苏若云却摇头一笑,神情之间甚是洒脱,她说道:“我并不念着他,我也并不恨他。我发配蒙古,也没道理叫他为我守着。只是彼此就是陌路人了,既然是陌路人,又有什么值得我记挂的?我不想嫁人,只是不想嫁人罢了,想想也只是乏味。”
  苏若华听着她的言语,心里倒有些不是滋味,说道:“那么,姐姐当真打算孤身一人么?”
  苏若云不想提此事,转言道:“小妹,我还叫你小妹。无论你变成什么人,什么样,你都是我最疼爱的小妹。”
  苏若华心里泛过一阵暖意,她笑道:“姐姐有话但讲,我也永远都是姐姐的妹妹。”
  苏若云便说道:“我想问问你,你……你是为了咱们一家子人,才去伺候的皇上么?这贤妃,你当的当真快活么?”
  苏若华没料到,她竟然会问出这么大胆的话来。
  自来天家的恩宠,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你愿不愿意,都只能接着,并且得是欢欢喜喜的接着。苏若云这话,实则是犯了忌讳。
  她垂眸一笑:“姐姐,皇上待我是很好的。”
  苏若云却道:“依着你的容貌品性,得宠不是什么难事。皇上待你好,我也看的出来。但是你呢,你真的喜欢皇上么?”
  苏若华顿了一下,片刻才微笑道:“姐姐,倘或我不心仪皇上,是断然不会出卖自己的身子去谋求富贵的。”
  苏若云脸上的担忧之情顿时一扫而空,笑着说道:“如此就好,如果你只是为了咱们一家子,才违心去伺候了皇帝。我虽无可奈何,但我会难过,我会难过一辈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苏若华先是一怔, 看着姐姐那双明亮温暖的眼眸,她忽然鼻子一酸。
  十年来,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进宫以来, 也有一些真心对她好的人, 但这些人大多也总是同她如何谋求上宠,如何讨好主子以来保全自己。他们当然也是为了她好, 然而她心中的真实感受, 却是从来无人顾及的。
  陆旻待她也好,然而即便作为她最亲密的枕边爱人,皇帝的身份也注定了有许多话是不能跟他说的。许多事,他也无法贴心的体谅她。
  她倒并不后悔, 既然选择作了皇帝的妻子,许多事都是一肩扛起的。
  然而,这样的话, 只有自己的亲人会说,没有谁能取代自己的亲人。
  苏若华垂眸浅笑:“姐姐能这样说,我心里实在是高兴。姐姐放心, 我在宫里过的很好。”
  苏若云握了握她的手, 低声说道:“你也放心,你在宫中的难处,我们也都明白。皇上已下旨传召父亲哥哥面圣了,父亲的案子还没平反,有些不便。但哥哥眼见就要为官,他在家中也说, 这些年苦了你了,日后定要多多为你出些力。以后有什么事,你也送信回家来,不要一个人扛着了。始终记得,你是有家的人。”
  苏若华颔首微笑:“姐姐说的,我都记着了。”
  少顷,苏母净手回来,坐下又吃了两盏茶,说了些家常话。
  外头人进来报道:“娘娘,太后那边送了一匣子点心、一匣金稞子过来,说是给老夫人与大小姐的见面礼。”
  苏若华听了,笑道:“太后娘娘今日如此忙碌,还记得本宫家里人的事,也是难为了。先收下来,上覆太后娘娘,待明日本宫再亲自过去谢恩。”
  打发了来人,芳年将赏赐端了进来,放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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