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宠——陈云深
时间:2020-07-24 09:53:17

  苏若华自幼长于钟鸣鼎食之家,未遭难前亦是闺中小姐,身边颇有几个人伺候。比及进宫,虽苦了几年,但当上掌事姑姑之后,身边也有两个小宫女服侍,今被人奉承,倒也并无不适。
  那两名宫女见她气度不俗,更不敢小觑,面上加倍小心伺候,私下都暗猜她身份。
  苏若华无心照管这些局外人的心事,她梳洗已毕,坐在床畔,抚着床柱怅然出神。
  黄花梨螺钿花鸟纹拔步床,头上悬着八宝葫芦捻金纱帐子,房中用了香,依旧是宫里御制的香品,细细幽幽,丝丝甜甜,却令她忍不住有些烦躁。
  这奢华安逸的屋舍,不知躺过多少嫔妃?
  陆旻招幸他后宫那些妃子时,都在这间屋中吧?
  如今,他又把她硬留在这里,到底是想怎样呢?
  夜渐深,月华东出,透过窗棂,散落她一身。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若华: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要管着。
  陆狗子:那你来管。
 
 
第二十四章 
  陆旻坐于床畔, 看着小太监跪在地下替他洗脚,忽而问道:“刘金贵哪里去了?”
  李忠捧着手巾在旁立着,回道:“回皇上, 刘金贵领了若华姑娘去体顺堂了, 顺带招呼着。”
  陆旻双眸微阖,微微颔首, 没有言语。
  李忠瞧着皇帝脸色尚且平和, 便试探着问道:“皇上,这若华姑娘……您将她留在体顺堂,何不干脆今夜就招幸,明儿她也不必出宫了。”
  陆旻轻轻斥了一句:“你懂什么!”
  李忠连连赔笑道:“是, 是,奴才不懂,奴才只望着皇上顺心如意。”
  陆旻没接这话, 待小太监替他擦拭已过,便在床上躺了,闭目说道:“明儿一早起来, 告诉她, 朕想吃白蒸肴肉。”
  李忠一呆,连忙应声,眼见皇帝即将入睡,便放下了帘子,交代了侍寝的小太监几句,往外头去了。
  走到廊上, 一阵冷风吹得李忠直缩脖子。
  虽已是二月天气,但春寒料峭,夜里依旧是滴水成冰。
  刘金贵亦在阶下站着,两手互揣,缩成一团,一看他师父出来,忙笑道:“师父,服侍皇帝睡下啦?”
  李忠应了一声,问道:“那若华姑娘呢?都安顿好了?”
  刘金贵说道:“安顿下了,徒弟都交代好了,保管没事儿。”
  李忠点了点头,说:“没事便好,她如今虽未得幸,但我估摸着也就是早晚的事,别把这将来的贵人得罪了。”
  刘金贵挠了挠后脑勺,又问道:“师父,皇上今儿这算什么意思啊?把苏姑娘留在体顺堂过夜,却又偏偏不临幸。”
  李忠斜了他一眼,说道:“什么意思?你还想揣摩圣意?脑袋不想要了?”
  刘金贵将脖子一缩,讪笑道:“师父这是哪儿的话,我这不就是纳闷。”
  李忠说道:“别说你了,我还想不通呢!你说,皇上是什么人啊,那是天下之主。他看上了谁,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用的着这么指山说磨,远打周折?这人都进了宫了,到跟前了,偏偏就是不肯动。这不动也就不动吧,又扣着人不让走,还吩咐了明儿一早叫苏姑娘做什么白蒸肴肉……”
  他说到此处,心里却猛的一醒。
  皇帝指名要吃白蒸肴肉?
  皇帝什么时候点过菜!
  打从他到皇帝身边服侍起,几乎就从未听皇帝亲口点名要吃什么!
  所有御前服侍的人,谁敢说自己晓得皇帝什么口味?爱吃什么菜肴?喜好什么酒?
  这道菜,或许今儿瞧着皇帝多吃了几口,想着是喜欢了,明儿可就不许上桌了。
  这叫什么?这叫天意难测!
  以往,后宫那些嫔妃为争宠,没少事使钱费物打点他,却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捞着。
  这倒不是他这个御前总管太监摆谱拿架子,他是真不知道啊!
  直到近来,前两日侍膳,皇上先是要蒜梅与莲花白,今儿又指名要吃白蒸肴肉。算起来,皇上为了这苏若华,已破了两回例了。
  李忠摸着下巴,咂摸着,不由喃喃自语:“……这怕是要变天的意思啊。”
  一旁刘金贵竖着耳朵,问道:“师父,什么变天?没见起风下雨啊。”
  李忠朝他徒弟脑袋上一拍:“小猴崽子,办差不利索,听鬼头话倒是耳朵尖!四处乱打听,闯了祸被慎刑司拿去割舌头的时候,别求师父救你!”几句话,把刘金贵喝退。
  他自己倒在台阶石头地上坐了,望着漫天的星子出神。
  李忠也算是在后宫里小半辈子的人了,伺候过两朝皇帝,见过许多嫔妃的生平,其中不乏一时盛宠之辈。先帝待谁,都不过是那一阵子,喜欢了招来宠幸几日,过了新鲜劲转眼就忘了。即便如恭懿太妃乃至于赵太后,也就是面子上的功夫罢了,并没有谁是被先帝真正捧在心头的。
  李忠原本以为陆旻也会如此,帝王的爱幸不就是这般,他们是胸怀天下的人,心里怎会有女人的位置。自来宠妃,为帝王繁育子嗣还是其次,最要紧的是能为皇帝解闷散心,能让皇帝宠个几年已是难得了。
  这哪有皇帝,为了女人,屈着自己的?
  这可是君王,九五之尊啊!
  李忠赫然想起那戏台子上,那些帝王与嫔妃躞蹀情深的戏目。
  这文人编来取乐的戏码,真要在当朝这位的后宫里上演了不成?
  李忠想不透彻,但他却明白,这苏若华与如今后宫里任何一位嫔妃都不一样,得罪了贵妃淑妃或者还有限,唯独这位万万不能!
  夜渐深了,后宫尚有许多人并未就寝。
  钟粹宫寝殿之中,琉璃瓦宫灯里烛火爆着灯花,宫女秋雁拿着烛剪剔了剔,转回来说道:“娘娘,已是子时三刻了,还是歇下罢。”
  淑妃坐在妆台前,看着菱花镜里映出的面容,细白的指尖轻轻抚着那三道血痕,虽已敷了伤药,但依旧热辣辣的疼。
  原本秀丽绝伦的脸,添了这三道血痕,竟显得有些诡异可怖。
  秋雁走了过来,瞧见这情形,忍不住说道:“娘娘,别看了。太医院送了白玉养颜膏来,涂上两日,管保不留痕迹。”说着,忽又愤愤不平起来:“这赵贵妃未免忒也跋扈,都是嫔妃,她居然敢动手打人。伤了娘娘的颜面,太后竟还想护着她!若不是皇上顾惜娘娘,今儿竟就这么饶了她了。便是如此,也让人意难平!”
  淑妃浅浅一笑:“皇上?他哪里是顾惜本宫。”
  秋雁语塞,不知说什么为好,生恐再刺了主子的心,便笑说道:“今儿贵妃娘娘也算栽了跟头,连带着太后娘娘也闹了个没趣儿。太后亲自下旨,勒令她闭门思过。这次她闹得大了,想必太后也不好意思过两日就放她出来,宫里能清静一段了。”
  淑妃恍若未闻,她死死盯着镜中人面,喃喃自语:“她生的可真美……三年不见,越发勾人心了。”
  秋雁听出来淑妃话中所指,便说道:“美又怎样?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再说,她还是罪官之后,出身比别人更加低贱!”
  淑妃先斥了一句:“这话,不要出去乱说,免得惹祸上身!”
  秋雁讪讪应了一声,淑妃方又道:“那又如何,只要皇上中意,还有什么不行?”说着,却又自嘲一笑:“原道她这一辈子是栽了,没曾想竟是有这等造化。果然是明珠,随处皆可发光,不会就此埋没。”
  淑妃同这苏若华,旧时是有些交情的。
  当初,苏家未败落之时,长女苏若云芳名动京城,这幺女苏若华养于深闺,所见者甚少。
  同是京城名门之后,尚在闺中的淑妃与苏若华偶然便能见上几回。
  彼时,虽都尚且年幼,但苏若华已然显露出了美人的气韵,见过的长辈都夸赞她秀外慧中,小小年纪便已如此不俗,将来必定不可限量。彼此嬉戏时,无论琴棋书画,自己皆要逊她一筹。即便尚是懵懂年纪,她心中业已隐隐的不甘。
  后来,苏家遭难,苏若华充入宫中为奴。每每在宫中相见,看着她不得不向自己行礼下拜,淑妃的心中便充盈着一股莫名的舒快。
  如今,这形势竟要逆转么?
  想起白日里皇帝看她的眼神,再想想自己这个白担的宠妃名号,淑妃忽的一阵恐慌。
  陆旻每次看向自己时,那目光都是凉薄淡漠的,她原道他就是如此,直至今日方才明白,这个男人也是有着炽热的感情的。
  他只是,不喜欢她罢了。
  正当此时,外头一宫人匆忙进来,说道:“娘娘,养心殿……”
  秋雁回首低声斥道:“还有没有规矩,这么晚了,不经通传就往里闯,不怕惊扰了娘娘!”
  淑妃出声道:“无妨,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了。”
  那宫女点了点头,走上前来,语声急促道:“娘娘,适才养心殿里传来的消息,那个苏若华被皇上留宿在体顺堂了!”
  秋雁睁大了眼眸,看向淑妃。
  淑妃冷着脸,问道:“信儿准么?”
  那宫女点了点头:“准的,是御前的小太监送出来的。他说,李忠吩咐人预备了香汤沐浴,甚而还找了两个宫女去伺候。”
  淑妃倏地握住了妆台上一支乌木芙蓉玉梅花簪,用力之猛,甚而指尖泛出了青白。
  秋雁则瞧着淑妃的脸色,低声劝道:“娘娘,即便她受宠,一个宫女罢了,至多封个御女。同娘娘您,那差多少呢!再则说来,她出身低微,皇上就是宠爱,也不能破格提拔。这入了后宫,还不全由娘娘您摆布?即便是贵妃,奴才瞧着,也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淑妃原本秀丽的面容,蒙上了一层戾气,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着笑道:“是呢,即便受宠……明儿一早,本宫倒还该给皇上贺喜呢。”
  然而,陆旻当真宠幸了她么?!
  那自己又算什么呢?!
  一时里,淑妃只觉得自己这个宠妃,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宫门才开了锁,苏若华听见响动便醒了过来。
  地下守着的宫女听见动静,便撩起帐子,笑问道:“姑娘醒了,可起身么?”
  苏若华无言,只轻轻点头。
  那宫女便勾起了帐子,扶她坐起,一面伺候她穿衣,一面笑问道:“姑娘昨夜睡得可好?奴才守了一夜,瞧着姑娘睡得可沉了,没想到这天才微微亮,姑娘可起身了。”
  苏若华拢了拢头发,微笑道:“这么多年服侍太妃,也是惯了。如今让我赖床,我倒还嫌背上疼呢。”言语着,又说道:“你切莫这么称呼,其实你我都是一般的人。”
  那宫女笑道:“呀,奴才怎会有姑娘这样大的福气,能在体顺堂里过夜呢?”
  苏若华看她不肯改口,又思量这宫里人的性子,一昧自让,反倒令人以为懦弱可欺,索性作罢。
  穿衣梳洗已毕,外头有人送了早点过来——一碗碧粳米粥,一碟葱油卷,一碟野鸡脯子肉,另有一碟笋丁拌香干。
  苏若华让那宫女,那人连连摆手退让,她便自家吃了。
  才漱口毕,就听外头李忠的声音:“若华姑娘,此刻方便说话么?”
  苏若华听见,扬声道:“李公公,请进来。”
  李忠踅进门来,陪笑道:“姑娘这一夜可还安稳?”
  苏若华含笑说道:“多谢公公照拂,若华这一夜安好。只是既已天明,我也该告去,回甜水庵伺候太妃了。皇上朝政忙碌,必也不耐烦再见我,便烦请公公待转一声,只说奴才谢皇上厚待之恩。”
  李忠见她竟要走,忙道:“哎,姑娘,您这会儿可不能走。皇上昨儿夜里特特交代了,今儿早上想吃白蒸肴肉,叫说给姑娘听。”
  苏若华有些疑惑:“虽是天色尚早,但御膳房早该预备下早膳了,这会子不怕误了皇上早朝么?再说,御膳房自有厨艺精湛的师傅,何用我来献丑?”
  李忠笑道:“今儿没有朝会,就是会见那些臣子,也是巳时之后的事了。皇上昨夜交代了,将这事特特告诉姑娘,想必就是要吃姑娘亲手做的。姑娘若是这会儿走了,我等可就要挨板子了。”
  苏若华颇觉无奈,这陆旻又在闹什么脾气呢?
  昨儿晚上,放着御前那么多伶俐的宫人不用,定要使唤她,今儿一早又指名要她下厨做菜。
  都已是为君之人了,还是这么个性子。
  虽是这么想着,心底里却又不能放着他不管,不止因为他是皇帝,他的话不能违抗,而是这么些年过来,照料他早已成了习惯。
  当下,苏若华便随着李忠去了膳房。
  膳房早已得了消息,一应所用之物都已备下了,只等她来下厨。
  苏若华进了膳房,寒暄已毕,便卷了袖子操持起来。
  按说,这白蒸肴肉虽也是御膳上的例菜,但实在算不得什么精美佳肴,不过是选一方五花肉,斩成大块,以白汤蒸熟,撒些细盐就罢了。
  这道菜,平日里其实不上桌,乃是年节祭祀时的贡品,待祭祀已毕便分散与诸王公大臣,以示祖宗泽被。
  膳房的厨子们,听闻皇帝指名要吃这道菜,已是瞠目结舌,再听皇帝竟要一个宫女来做,更是惊诧莫名,且愤愤不平起来。
  一个白蒸肴肉罢了,难道他们这些常年伺候御膳的厨子们,手艺还抵不过一个宫女?!
  瞧这妮子一副娇滴滴、一掐就出水的样子,她能拎得动厨刀,管得了灶火?
  莫闹腾了!
  宫里人常有这样阴坏的心思,一伙人也不吭声,聚在一边,等着看笑话。
  苏若华不去理会他们,放着现成滚开的锅不用,另起了一个小灶,安置了一口小铜锅,里面放了花椒、大料、桂皮、葱段、姜片等料,想了想又洒了一把山楂。待水一开,她便将预备好的肉整块放进锅里熬煮。
  一旁便有人禁不住出声:“这是白蒸……”
  话未了,就有人拉了他一下,他便噤声了。
  苏若华算着时辰,过了半刻钟,便揭了锅盖,取筷子一试,果然皮软肉弹,便将肉捞了出来,安放在那口大锅里蒸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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