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宠——陈云深
时间:2020-07-24 09:53:17

  芳年少有这样出来闲游的时候,自是十分欢悦,忽然见道旁几株碧桃开的灿烂,便笑道:“姑娘,看这碧桃花开的多好,比乾元殿外那株还好呢。待会儿回来,不如折上几支带回去插瓶吧?”
  苏若华顺她手指望去,果然见几株好碧桃,繁复殷红的花朵一簇簇的紧贴花枝,灼灼盛放,浓艳热烈,宛如一树树的火焰一般,不由微微一笑:“当真开得好,然而我却不大喜欢碧桃呢。”
  芳年有些诧异,问道:“这么好看的花,姑娘怎会不喜呢?奴才记得,姑娘不是最爱这些花草么?体顺堂里,常叫用鲜花装饰呢。”
  苏若华望着那碧桃树,淡淡说道:“这花开得热烈,然而这种树是没有果实的。有花无果,不可谓不是一种遗憾。花开再如何灿烂,结局却是这般潦倒,叫人伤感。”
  芳年不大能明白,只是听她说‘有花无果’一词,便以为苏若华是愁子嗣一事,遂说道:“姑娘且放宽心,皇上待姑娘的恩宠,是六宫谁也比不上的。姑娘必定头一个怀上龙胎,往后也还会再有的。”说着,她又笑道:“杏花多果,奴才听说春兰苑里有不少杏树。咱们从秋枫轩回来,便折些回来。”
  苏若华知晓她是会错了意,但看她一片热忱,倒也没有戳破,只浅笑道:“杏花清雅,看着令人心宁。皇上近来朝政繁忙,必定心里烦躁。折些回来插瓶,也是好的。”
  两人正说话,忽听前面传来一道尖刻的嗓音斥道:“皇嗣,也是你这个小小贱婢能议论的么?!”
  芳年唬了一跳,苏若华循声看去,只见一靓妆丽人正满面怒容的立在翠茵亭门上。
  这翠茵亭非是西面镂空的亭子,而是由四面抱厦合围而成,墙上安有菱花隔扇门与槛窗。是以,人在其中,外头看不见里面,里面却能望见外面。
  芳年一见此人,当即下拜:“奴才拜见花才人。”
  苏若华这方知晓,眼前此人乃是个才人。
  才人的位份也不算低微,是正五品的品阶,许多高位的嫔妃才入宫时也不过就是才人。
  她从来恪守宫规,人前是不会留了把柄的。
  苏若华微微一笑,向着花才人欠身行礼:“宫人苏氏,拜见花才人。”
  花才人缓步走上前来,目光冷冷的瞧着眼前这宫女,口吻森冷道:“瞧着苏宫女,仿佛也是守礼的人。怎么手下教出来的宫女,如此放肆无忌?!”她便不信了,一个宫女罢了,还能成妖了?!
  孙美人、童才人、李选侍乃至于贵妃、淑妃都在她这里吃了瘪。难道这大周后宫,就要成这个妖妇的天下了?!
  不止如此,自来了玉泉宫,多少人想求见皇上,都被她挡了出去,自己也吃了闭门羹。
  一个宫婢仗着宠幸,还真以为自己能霸占后宫?
  今儿她偏要看看,这宫女到底有多少能耐!
 
 
第七十章 
  花才人久久未叫起身, 苏若华便也始终拘着礼。
  只是听了这一句话,她微微抬首,看向花才人。
  这妇人姿容亦是平平, 只是一双眼睛甚是灵动, 大而有神,颇有几分勾人的意味。难得的是她倒是有一副妖娆丰腴的体态, 丰胸臀翘, 将桃红色满绣海棠花对襟衫儿顶的高高的,只是眉眼之间很有一股浮躁情态,令其人看来俗艳异常。
  苏若华禁不住的在心中好笑,这赵太后为陆旻遴选后宫, 倒是始终如一的心肠——除了她的侄女与淑妃,其余的女子总是姿色寻常,不过略有几分可看之处, 性情却皆是如出一辙的不上台面,不是轻浮短视,便是暴躁骄横, 统统蠢的可以。
  赵太后是为着不让旁人踩了她侄女的头, 给了陆旻选了一群庸脂俗粉。比起先帝的后宫,如今的情形可是好应付的多,倒是省了她许多力气
  花才人见她不答话,只是看着自己笑,肝火越发旺了,斥道:“你笑什么?!莫不是在嘲笑我么?!你好大的胆子, 竟敢蔑视天子宫嫔?!”
  苏若华唇角微弯,说道:“才人误解了,奴才不过是看着才人这身衣裳喜庆,甚合这春日盛景,瞧着高兴,故而一笑罢了。皇上政务繁忙,听闻近来河南又发了旱情,才人穿上这一身衣裳,想必有为大周祈福的意思。”
  花才人看着她面上那似有深意的笑容,知晓她心中必不是如此作想的,然而嘴上却什么理也挑不出来。难道她要说,穿这样颜色艳丽、花纹妖娆的衣裳,且在玉泉宫中晃来晃去,是为了同皇帝不期而遇,更是为了让皇上多瞧自己几眼?
  苏若华瞧着她窘迫的样子,继而笑道:“然而,才人,奴才劝您一句,国有灾,皇上正在心烦,最见不得这样艳丽的颜色。您这一身若是真犯在皇上的眼里,怕是要受斥责。”
  花才人的脸顿时刺拉拉的痛,苏若华这是暗中讥刺她出来闲游,就是为了勾引皇帝,她哪儿能听不出来。
  她勃然大怒,当即斥道:“我再如何,也是正经的皇帝嫔妃!精心打扮,侍奉皇帝,乃是天职本分。你是个什么下贱东西,越礼勾引皇上,无人过问也罢了,竟还敢在我面前言语讥讽?!”说着,她一眼瞥见那伏在地下有些颤抖的芳年,又想起适才之事,怒道:“皇嗣身份尊贵,事关重大。皇上的长子由谁来诞育,难道也由的着你们这些低贱的宫婢们议论么?”
  言至此处,花才人的神情竟有几分狰狞,她横眉冷眼的瞪视着苏若华,几乎恨不得将她一口生吞。
  她切齿道:“苏氏,你不要以为一时狐媚住了皇帝,就能得意下去。皇长子,断断不会从你这种贱人的肚子里爬出来!”
  花才人骂足骂够,竟吩咐身边的宫人:“宫女苏氏、还有这个……妄议皇嗣,犯了宫禁,把她们送到慎刑司去,让管教嬷嬷好生再教教她们的礼数。”
  随侍的宫女,倒不似她这般没有头脑,面有难色道:“才人,这苏若华正蒙盛宠,如此怕要惹祸。再则,她也并没说什么很不得体的话。这般行事,怕是不妥。”
  花才人轻笑了一声,那双媚眼一翻,大声道:“我素闻苏宫女恪守宫规,说话行事向来稳妥,颇得主子们的重用喜爱。然而今日瞧来,真是有名无实。她同这贱婢在行宫大肆议论皇嗣,甚而妄言要第一个诞下皇子,可不是言语无状么?将她送到管教嬷嬷那边,再好生学学规矩,也是为着她往后知道敬畏忌讳,能更好的服侍皇上。我这可是为着皇上的一片苦心,怎会不妥?!”
  跟着她的两名宫女,面面相觑,竟是无人敢动。
  苏若华看她闹够多时,竟也不待她准起,自己从地下站了起身,向花才人淡淡言道:“才人,皇嗣如何,奴才自是不敢妄议。但奴才以为,皇上第一个孩子该由谁来诞育,还是看皇上的心意,不是么?如今后宫之中,到底谁最中皇上的意呢?难不成,还是才人您么?”
  花才人原本盛气凌人,但看着苏若华那双如黑玉一般的眼眸时,不知怎的,竟后退了一步。
  苏若华眉眼含笑,红润的唇轻轻上扬,带着一抹似有如无的不屑。她口中自称奴才,通身的气势却毫无半点身为奴才的敬上畏惧之意。
  这大概,就是受宠之人特有的架势罢。
  花才人忽有几分难受,分明她才是皇帝正头的嫔妃,凭什么被一个宫女压着?
  她切齿道:“我是才人,你身为宫女,竟敢犯上?!”
  苏若华一步步走上前来,低声细语道:“才人,在这后宫之中,位份高不高不重要,端看圣意如何。您是才人,那又如何?”话至此处,她探至花才人耳畔,以唯有两人能听见的嗓音低低说道:“大周的后宫,死去的才人,也未免忒多了。”
  闻得这一声,花才人恍惚觉得,好似有一条冰凉腻滑的毒蛇缠在自己的颈子上,正吐着血红的信子,嘶嘶亮出毒牙,随时都能一口咬住自己的喉咙。
  花才人背上忽的一寒,苏若华却后退了一步,含笑说道:“才人,奴才们还要紧赶着办皇上的差事,不敢耽搁,就不陪才人说话了,还望才人见谅。芳年,起来,咱们走了。”言罢,竟也不等花才人出言,迈步离去。
  芳年自地下爬起,有些愣怔,快步追上了她。
  待两人走远了,花才人方回过神来,对于自己竟被一个宫女牢牢压制住的窘迫之态,她几乎恼羞成怒,厉声道:“苏若华,你别得意!别以为有皇上宠着,你就当真能怀上龙胎。即便能怀上,也得有那个命能去生!”
  花才人的宫女在旁小声劝道:“主子,罢了。她得皇上宠爱,宫里根本没人敢惹她。之前为了讨她欢心,皇上不知惩处了多少人。您何必触这个霉头呢?何况,皇上这样喜欢她,或许将来她当真第一个生下皇嗣,那身份可就大不一样了。您今日这样对她,于日后不利啊。”
  花才人本就在气头上,哪里还听得下这些忠言,转身朝着那宫女抬手便是两记耳光,喝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方才我叫你们把她拿下送慎刑司去,你们怎么就是不动弹?!我连你们也使唤不动了?!”
  那宫女本是她的陪嫁,在主子跟前很是得脸,今日忽遭花才人这般打骂,自是委屈羞耻,呜呜痛哭不已。
  正乱成一通,恰逢柳充仪从旁经过。
  一见此状,柳充仪劝解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奴才不好,交给掌事姑姑责罚就是了,如何亲自动手?叫人瞧见,只说妹妹你不稳重。”
  花才人这方罢手,叫宫人向柳充仪磕头谢恩,打发了她下去,气咻咻的将适才之事讲了一遍。
  柳充仪轻摇着手中的团扇,听着她的话,面上波澜不起,半晌方才说道:“妹妹,这便是你浮躁了。她眼下风头正盛,你何必去触她的霉头呢?往日,姐姐对你说的那些话,叫你戒骄戒躁,隐忍为上,你都当了耳旁风了。”
  花才人一脸苦色,焦急道:“姐姐讲的道理,妹妹自然是听的。然而,咱们进宫都要三年了。皇上一次都没有招幸过咱们,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以往还有个指望,如今倒好,出来这么一个妖妇,霸占着皇上,叫别人连半个盼头也没了!”
  柳充仪依旧是不咸不淡的说道:“妹妹慌什么?人人都说皇上盛宠那苏氏,依我看,未必如此。皇上当真如此宠爱她,为何不给她位份?真是盛宠的,就算即刻封妃也是有的。足见,皇上待她,不过如此。只是旧日的情分难舍,这也是那苏氏的造化。然而情分,从来是越磨越薄的。这一道菜再好,天天吃下去,皇上难免也要腻烦。到那时候,一个宫女罢了,还不任人摆布?”
  花才人跺了跺脚,哭丧着脸说道:“然而咱们才有几年青春的光景?女人经得起这样耽搁么?是啊,过上几年,兴许皇上腻烦了,可咱也人老珠黄了。等着再进那些青春貌美的新人,踩在咱们头上么?!”
  柳充仪的脸上,这方漫过一阵淡淡的气恼,她冷冷说道:“那咱们,就推上一把。姐姐依稀记得,贵妃娘娘的表兄,似是在钦天监任职来着。”
  花才人不明所以,说道:“钦天监,又怎么了?”
  柳充仪向她露齿一笑:“听闻河南大旱,已有两月不下雨了。不止耕地无水浇灌,甚而当地人饮水都成了难事。皇上,为此事可甚是烦恼呢。倘或咱们能出上一把力,皇上会不会高兴呢?”
  花才人性子固然急躁,脑子却还算灵光,顿时明白过来,胸口堵着的那口恶气,仿佛瞬间就散了个干净,只余痛快。她掩口一笑:“姐姐说的是,这可是国家大事。皇上素来爱民,想必不会徇私护短。”
  柳充仪点头微笑,说道:“闻说贵妃娘娘昨儿夜里受凉,今日有些头疼。此刻,姐姐要去向贵妃娘娘请安,妹妹可要一同前去?”
  花才人连连点头:“妹妹自然跟姐姐一同前去。”
  言罢,两人手挽着手,往贵妃居所玉澜堂行去。
  这柳充仪与花才人本是一对表姊妹,两人一道入宫,算是同气连枝。柳家祖上与赵氏宗族有些姻亲往来,算起来,倒也是一门远亲。故此,柳氏入宫,便封了美人。她颇有几分才情,去岁太后做寿,因她一篇祝寿赋做的好,将她提拔为了九嫔之一的充仪。柳充仪与花才人,在后宫中向来以赵氏姑侄唯马首是瞻。
  苏若华丢下花才人不理,径直向秋枫轩行去。
  今日,还是她头一次仗着皇帝的恩宠,去打压一个嫔妃。然而,对于如花才人这般的人,守礼谦卑是无用的,反倒是这种仗势欺人,倒能叫她收敛一二。
  从先帝后宫到本朝,她不知目送了多少嫔妃横死,又或入了冷宫,一个才人又算什么?
  只有这些入宫不久的人,才会把位份看的如此重。
  或者,将来她或许会有失宠失势的一天,但如花才人这般的小人,也不会因着今日她谦恭忍辱就会放过她。既然如此,她何必客气?现下陆旻宠她,她才不怕这些。
  芳年三步并两步追了上来,嗫嚅道:“姑娘,奴才给您惹祸了。”
  苏若华放慢了步子,微笑安抚道:“无事,她们想要寻我的麻烦,鸡蛋里也要挑骨头出来。花才人在那亭中坐了许久,即便你不说那番话,她也要从旁处挑刺的。”
  芳年却有些惴惴不安,她回首看了一眼,只见花才人等人的身影已然不见,方才又道:“然而,姑娘对她这般不客气,她会不会以此为由,向太后又或皇上告姐姐的状呢?不若,回去之后,姑娘先向皇上提一提?免得日后她再来添油加醋,颠倒是非。”
  苏若华笑了一声,说道:“近来朝政繁忙,皇上哪有精力闲暇过问后宫事宜?昨日,看他疲惫如此,我怎能这个时候拿这种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的小事去烦他?再则,我并不是一个没有皇上跟在身边保着护着,就活不下去的人。”
  芳年听着她的话,半晌絮絮说道:“姑娘,你当真是了不起。奴才在宫里,见的不是仗势欺人的,便是胆小如鼠,任人欺凌轻贱,缩脑袋过日子的人。如姑娘这样的,实在少见。”
  苏若华淡淡一笑:“皇上如能护着,固然是好,但咱们自己也要立得起来才是。”话至此处,她神色渐沉,幽幽说道:“虽是宫女,但咱们到底也是人,她左一句贱人,右一句下贱,难道我就该低着头任她唾骂么?”
  芳年只觉心中一阵阵的热血激荡,还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不论是管教她的姑姑,还是共事的宫女,不是跟她说要恪守本分、谨小慎微、忍气吞声,便是各人自扫门前雪,遭了祸便自求多福,谁能照拂的了谁?
  她忍不住轻轻说道:“姑娘知道,奴才往年服侍过文淑皇贵妃。但奴才打从心底里觉得,姑娘才是奴才真正想要服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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