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儿,”长公主突然开口,“你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陛下若有危难,他不会选择逃避,我也不会。”
钟华甄沉默,她知道,长公主在这件事中不会出大事,但她自己的情况不一样。
她有了李煦的孩子。
长公主如果在府中,她喝落子汤的事一定会被发现,侯府内的名医不少,只要替她诊脉就能发现。
长公主见钟华甄垂眉顺目,薄唇抿起,别有种媚弱的姿态,以为自己的语气过重,心软了一下,“我知你是担心我,但你父亲专门留给我们的私兵不是吃素的,没人伤得到我。”
威平候爱重长公主,每次出征时都会留下自己的私兵护住侯府。
钟华甄看着她,知道自己劝不动,只能道:“是我想多了,但母亲如果出门,一定要多带些侍卫。”
她私下查的东西查到了张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但那事不能让李煦知道,她已经帮了李肇,做事只能更加谨慎。
长公主点头道:“我知道。”
“太子殿下应该到了,”钟华甄轻轻叹口气,“我出府迎他。”
……
如果早知道会出现今天这种事,钟华甄宁愿每年长途跋涉跟长公主去东顷山躲李煦几个月,也不想像现在这样为挑选落胎时机而烦心费力。
李煦来的时候阵仗不小,钟华甄站在侯府门前,揉揉额头。
虽早已经习惯对这祖宗的大张旗鼓,但每次看到,还是觉得过分了些,也难怪魏函青总觉她待在李煦身边居心不良,若她想仗他的势欺人,易如反掌。
府门外的侍卫跪地迎接,马夫搬出四角圆凳放下,李煦却没下马车,反而是一个太监来请她上去。
钟华甄皱眉,那太监忙小声道:“世子,您别耽搁,快过去吧,殿下生气了。”
她心中咯噔一下,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能惹到他的。
钟华甄问:“殿下怎么了?”
这太监摇头不敢说。
钟华甄紧蹙眉,难道是因为宋之康?张相都回来了,他没道理解决不了。她抱着暖手的小铜炉,转头跟旁边的小厮平福交代句,让他去同长公主说一声,随后走下台阶。
她在马车外叫了两声殿下,李煦没应她,她只能扶着车沿轻踩圆凳,上了马车。
李煦坐在马车中,曲起条腿撑头休息,听到她的动静后睁开眼,看着钟华甄,剑眉挑起,“原来你还知道听我的话?”
钟华甄扶额,知道这祖宗在怪她又听长公主的,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马车就动了起来,钟华甄没有丝毫准备,半跌到他腿上。
他长腿抬了抬,伸出手把钟华甄扶坐起来,道:“磨磨蹭蹭。”
钟华甄觉得自己每次和他待一起都没有好事,她心有余悸,下意识捂住肚子,有些恼羞道:“你要去哪?”
李煦觉得莫名其妙,他伸手去摸钟华甄肚子,“摔痛了?”
他的手很大,掌心的热意全覆在她手上,像个成熟男人,钟华甄的手微微蜷起,心跳加快了几分。
李煦性子直,遇到事从不会和她拐弯抹角,他还不至于发现那晚上的人是她,但他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钟华甄怕他敏锐的性子会发现什么异常,又立即冷静下来,她深吸口气,拍掉他的手,道:“我没事,倒是你,为什么要太监骗我?”
他收回手,把她的暖手炉捡起来,放回她怀里,又撑住头道:“长公主让你不出门你便直接装病拒了我,等哪天她要是让你转去别的皇子阵营,你是不是也直接听她的?”
钟华甄手微微抱住暖手炉,猜到圣旨下来了,但她还是多问句:“出什么事了?”
“你荐了函青去邺城,状元郎陆郴也去了,”他打哈欠,“现在有人觉得你在做两面派,一边和李肇搭手,一边又在我面前示好。”
钟华甄没有慌,只是问:“陛下怎么说?”
“父皇那么宠你们钟家,哪可能把这事拿出来说,要真让人知道你一句话就能推别人上位,你钟府门槛就该被踏破了,”李煦闭着眼,“李肇不是没手段的人,想把陆郴推到父皇面前的法子多得是,你该庆幸我相信你,今天你要是不同我出门,旁人又要怀疑你我关系。”
“我在殿下身边快有十年,就算要暗地里留一套,也不至于现在才开始……”钟华甄顿了顿,“你很困?”
他趴在小桌上,头枕着手。
“昨天为了宋之康的事一夜没睡,这老东西还有得扒,现在由外祖父接手,你别吵我,”李煦又打个哈欠,“我先睡一觉。”
钟华甄细细观察他眉眼,没看出有生气的戾色,悬在嗓子眼的心慢慢放下。
她没有理由帮李肇,旁人就算怀疑也拿不出证据。
就在钟华甄以为他要睡着时,李煦又闭着眼睛来了一句:“钟华甄,过来帮我按背。”
钟华甄扶额:“你不是要我别吵你吗?”
“要不是为了你着想,我今天也不必出门,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自个在那瞎嚷囔,但听得出真困了。
钟华甄叹了口气,只好坐近些,放下手中的暖炉。
李煦年轻气盛,脾气琢磨不透,违逆他没有好下场。
钟华甄力气小,没学过这方面的东西,只想等他睡熟后就停手,哪知道李煦也没让人伺候过,觉得舒服就哼唧两下。
等她按到他劲实的腰部时,他身体突然一僵,钟华甄以为自己按疼他了,力气慢慢放小,李煦又道:“你按重些。”
钟华甄只好听他的。
第13章
在钟华甄见过的人里,李煦是最好哄,脾气却也是最差的。动不动就能威胁到性命,也就他一个。
马车驶在路上,不知在往哪边走,李煦什么也没说。她揉着纤细的手腕,心觉这小霸王不像是带她出来证实他们关系好,反倒像是要来折腾她。
他刚才被按得舒服,哼唧小半天,钟华甄都不明白是哪里合他心意,竟然能让他安逸到这种程度。
她放下手,把马车角落里叠好的毯子拿过来,轻轻盖在他身上。
李煦身形高大,宽肩窄腰,一身神力用不尽,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生过病,不怕冷也不怕热,仗着自己身体好无法无天,她是皇帝钦点的伴读,就算是为了自己,也不能由着他。
他没说今天要她出门,钟华甄也没做太多准备,长公主那边更没特意告知,回去又得被说一顿。
她撑手挪了位置,轻掀马车窗帷,朝外看一眼。
道路两侧的垂杨柳枯黄,枝条随风摆动,地上铺层黄叶,马车碾过时发出一些清脆声响。
钟华甄久居京城,又被李煦带着到处逛,对京城走向熟悉,立马就认出这是去东边绿湖岛的路。
绿湖岛是京城的两大湖之一,临近京郊,湖水清澈,中心有座不大不小的小岛,故命名绿湖岛。
她放下窗帷,回头看李煦。
李煦的鼻息平缓,看来这几天真的累到了。他性子虽顽劣,宫中该学的礼仪却一样没少,睡觉不会乱动,睡时什么样,醒来时也是什么样。
钟华甄靠着结实的马车壁,按了按眉心,她近些天本就有嗜睡的毛病,加上昨夜做了噩梦没睡好,身子也有些疲惫。
她什么还没开始问,李煦就睡了过去,照他这架势,一时半会儿也醒不来。
去绿湖岛的路有段时间来走,宽敞的马车中只备了一床毯子,钟华甄坐在一旁打瞌睡,幸好出门时专门喝了止呕的汤药,现在身子没什么感觉。
她刚才在家中便睡得不舒坦,心中还打算等李煦走后再睡一觉,没想到他直接把她带了出来。钟华甄轻揉额头,见李煦在睡,困意也没撑下去,她枕着手臂睡在马车中,拿披风盖住身子。
去绿湖岛的路上坑坑洼洼,马车也摇摇晃晃,钟华甄睡得迷迷糊糊,又觉得有点冷,微蜷起身子,精致的小脸缩进披风中。
一张带有温度的厚实绒毯突然丢到她身上,她一激灵,猛然睁开眼,李煦揉着眼睛整好毯子,自己也钻了进来。
她心脏怦怦跳,快得要跳出来,手抬起遮住胸口,“你……”
李煦没睡好,有点起床气:“不要吵我。”
钟华甄立马闭了嘴。
他是下意识的举动,在确定钟华甄都盖住后,没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钟华甄的睡意这下全被惊走了,她的手指抵住他结实的胸膛,几缕乌黑长发被他手臂压住几缕,仰头时,能看见他光滑的下巴。
李煦的手虚虚搭在她身上,钟华甄额上有层发冷的薄汗,绵软胸口被束住,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等李煦睡熟了一些后,她才轻轻抽出青丝,慢慢往旁边腾个位置。
马车行至绿湖岛时,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皇家在这边有专门别苑,太监朝马车内喊:“殿下,钟世子,到了。”
钟华甄靠着马车,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胸口起伏得厉害,李煦还在熟睡,甚至没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深呼一口气,抬手轻掀开窗幔,压低声音朝外道:“殿下劳累刚睡下,不用吵他。”
……
李煦醒来,日头已经正挂头上,他发现自己压着钟华甄的披风,睡在马车中。
“醒了?”钟华甄坐在一旁看他,她坐姿端正,手里拿着他书架上的书,“我让太监去别苑带了份清粥小菜,你先填填肚子。”
李煦打个哈欠,坐过去,他一口就喝完一碗粥,放下碗,随后才问:“你什么时候醒的?”
钟华甄顿了顿,把手上的书合起来,放回书架,又给他盛碗白米饭,“你也真是,自己睡得好好的,偏去跟我抢位置。”
他随口道:“我又不会冷,你给我盖什么毯子?刚才瞧你脸都冻白了,缩在那里,我还以为出事了,心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钟华甄一顿,没回他。他们关系很好,他在她面前一向是想什么说什么,做不得真。
李煦拿起桌上青木筷箸,夹了口菜放进碗里,推到钟华甄面前,让她自己吃。他们今天出来匆忙,钟华甄什么都没带,长公主不许她在外面乱吃东西,他也猜得到她什么都没动。
她对他摇摇头,“我没有胃口。”
李煦也没有逼她,他的筷箸收回来,又塞个馒头进她手中,“长公主不许你乱吃东西,这是我给的,不算。”
钟华甄叹口气,也没再和他争这种小问题。
她轻轻咬了一口,咽下后问:“你找我来做什么?今天太阳是不错,但风也大,不适合游玩。”
他边吃边说:“找个避风的地方不就行了?你早上给我写那份名单我已经派人去查,大司马这几天都没露面,郑邗的情况也不见好,李肇想进大牢探亲,我没让,暗探来报,说大司马派人去接触他,约在这附近见面。”
“你来堵他?”
“堵他做什么?”李煦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我只是觉得我们许久没来这边,明明春夏之日是最合适来的,可你总觉得热,不愿意来,现在不是正好?”
钟华甄还小的时候不用束胸,稍大点后巫峰初显,隐约有纤美姿态,夏日穿得单薄,又怕落水沾身,所以一向很少来参加这种活动。
“现在偏凉了些,也说不上合适,”钟华甄说,“说起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昨晚遇见你时你只字未提,我还以为是件小事,听南夫人说起时才知道个大概,真假还分不清。”
“宋之康是被人杀的,这点不用担心,其他的和坊间传闻差不多,”李煦只道,“不是什么大事,但也不是小事,有人传他和突厥勾结的那几封信我也是偶然发现的,现在只能确定他和京外的人有勾结,是不是突厥尚不知晓。不过你最近出门小心些,没我在身边最好一直待在家里。”
钟华甄唔了一声,仔细观察他,见他同往常一样,便点头回他:“我听你的。”
马车上出现的小小意外就这么一掀而过,李煦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身边说的不是冯侍郎就是宋之康,期间还得抽时间完成自己课业,今天睡一觉,神清气爽。
钟华甄和他一起登画舫时,遇到了几位刚刚吟完诗作完对的世家公子,他们从画舫下来,其中有位姓周,是京兆尹周吝的小儿子周固辉,刚满十六岁。
他显然认得出太子和钟华甄,忙忙行礼。
钟华甄因为李煦的缘故,同别人没什么交情,只是点头,没开口说话。
李煦似乎有些惊讶,“周公子怎么在这?本宫出宫时遇到周大人行色匆匆,身后跟个老管家,不会是在找你吧?”
周固辉顿时大惊失色,忙向诸人道别往回赶,与他一同随行的人面面相觑,也道了句告退,李煦颔首。
钟华甄被他扶着上画舫,低声问:“你真见到周大人了?”
“没有,”李煦道,“猜的,他也不敢和他爹说见到我。”
钟华甄无话可说。
京城里有好几大纨绔,钟华甄地位够高,这些人还不敢冒犯到她身上,她虽不接触,但也听过其中几个的名字,周固辉就是其中一个。
不过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只是爱好美色流连青楼,小小年纪就学会不归家,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当爹。他前段日子看中一个青楼花魁,说什么也要为她赎身娶进周府,这事闹得满京城都知道,连钟华甄在侯府也有所耳闻。他爹周吝不允许,把他关了许久,现在不知道怎么跑出来了。
“我怎么觉得有些巧?”钟华甄站稳来,她抬头看他,“你不奇怪吗?”
周吝是表面功夫做得好的墙头草,两边倒。
“奇怪是奇怪,不过跟我没什么关系,”李煦先一步走到前边,把画舫上挂起的两支鱼竿拿下来,转身递一支给她,“你我许久没有比试,我要是赢了,你就得把你用的熏香给我一份。”
钟华甄扶额道:“我没用过熏香。”
“华甄,说谎是骗不过我的,”他直接把鱼竿丢给她,“你赢了我就许你……唔……随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