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香浓抿抿唇盯着他。
沈矜迟说完就转身,拿了外套和打火机,“看你也比较清醒,还是自己去里面洗个澡吧,我到外面抽会儿烟。洗好喊我。”
他步子一顿又补充,“酒店只有一个房间,所以我可能一会儿就要走,你要是害怕我可以等到你睡着。”
最害怕怒火碰上关心和温柔。舒香浓从床上坐起来,火气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如果一个人,总是以对你好的心意来管理你,实在是让人头疼的事。发脾气会显得自己很不知好歹,因为自己也打心底里知道,对方做的每件事,都是对你好。是个你该珍惜的人。
就像父母爱你,他们有时候越关心,你越生气、越想反叛。
如果沈矜迟是遮雨的房子,那他一面保护她,一面也关住了她。
舒香浓越想越烦躁,拿起枕头,纸巾,点单牌……一切能扔的东西,都丢过去!
“沈矜迟,我今天就是脑子有病才给你打电话,才想跟你和好。”
“你又烦又无趣!赶紧走吧!”
“绝交了,这次真的。”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看不惯谁。”
“你喜欢读书你就读书,当你的高材生,我就是喜欢吃喝玩乐怎么了?”
脚边砸来东西时沈矜迟就停下步子,低下眼眸,呼吸无声地叹出口气。
弯腰,一一捡起来,放在桌上。
过了会儿,舒香浓回头找,才发现自己连手机都扔掉,没东西可扔了。而沈矜迟正在那捡,似乎是她扔的烟灰缸,砸到了他手背。流着条血迹。
她整个人一恍神。呆住。
又攥紧手指,咬着唇看了几秒后,一下窝进被子。咕哝句:“我睡了……”
她躲在被子里,听见房间整理物品的声音放轻,似乎是怕打扰她睡觉。
又悄悄捅开遮脸的被子,从窗玻璃观察。
沈矜迟把东西整齐地放桌面,正低着头用纸巾在擦手背受伤的地方。几许发丝落在眉骨上。
他手背瘦白,看起来没什么肉,血滴像红色花瓣在纸巾上晕开。他一脸淡然地处理着伤口,像一点也不疼。
舒香浓后悔地咬住唇,静悄悄的...
手将被子攥在胸口。
可是想想她也没做错什么事啊。
他不许她抽烟,她就不抽,他不许她通宵出去跟人蹦迪,她也不去了。他要是实在不喜欢她跟这几个男网红出去玩,她也是可以不去的...只要多说点好话哄她两句,她大多数无理要求都是可以答应他的。
但有时想想,凭什么呢?为什么呢?
舒香浓用手背擦擦眼泪。
这不公平…
“沈矜迟。”
觉察到她声音有点沙,沈矜迟微微侧脸,应了一声。
他似乎一点没为她发脾气而生气,声音依然平和。舒香浓想说的话一下说不出口了。
“怎么了。”
房间静默了一会儿。
“沈矜迟,我越来越觉得,我们关系好像有点奇怪。”
沈矜迟净黑的眼眸动了动,脸上敏锐地闪过猜疑,不动声色地问:“谁跟你说了什么。”
“没谁说。”
舒香浓立刻撒谎地否定。她想了想。“沈矜迟,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好像过于依赖你,而你也对我付出太多太多...”
多到不止于朋友,甚至超过男朋友。“总之,我没见过比我们更奇怪的朋友关系。”
沈矜迟转过身,眼神和嗓音平淡,并不以为意。“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不是普通朋友。我们从小不就这样。”
“是吗?”
他迟了一秒,才回应:“当然是。”
舒香浓吸了口气:“但是别人以为我们在恋爱,我多少还是觉得——”
她说着一顿,自己也有些糊涂、说不明白。
窗玻璃上,沈矜迟略白的脸颊,眼窝陷在阴影里,情绪莫辨。但他身上始终有清净柔和的气质,让人觉得可以稍微对他放肆点。
所以舒香浓又试探道:“我觉得我们要不然学着保持点距离?毕竟老让人误会也不太好……你说呢?”
手指不断收紧,毛巾从指缝挤压出透明的水滴,沈矜迟看着床上熟悉的纤瘦背影。声音依旧平静到无所谓:“我什么时候妨碍过你谈恋爱?”
他抿紧唇,“高中的情书还是我代你写的,你喜欢的男孩,也让我帮你约。”
他嗓音低到有些哑,像从呼吸中来的。
“我从没有,妨碍过你。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
“……”
舒香浓捏着被子,眼睛盯着窗玻璃上的人影,下定决心:“但我还是想请你以后别这样管着我了……我认真的。”
她纠结地抿了抿嘴,“我知道你聪明厉害,看我的行为也许很傻,但请你也尊重我一点,接受我的生活方式,好吗?我有点耐心耗尽,烦了,我认真说的。”
静默。
沈矜迟对着舒香浓背影,深冷的眼眸不断下沉,一丝光也不见了......
过了许久。
“对不起...”
沈矜迟低声,转过身,走了几步后又停下来,似乎忍了忍。语气坚定:“但让我不管你,是不可能的!”
灯下从头顶打下,他背脊绷得笔直,“或者就绝交吧。我再不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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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走廊的风很凉。
沈矜迟靠着走廊的墙,一支接一支抽烟。偶尔在旁边垃圾桶上的烟灰缸的磕烟灰。到凌晨两点多才重回房间。
舒香浓发过脾气的屋子有点乱,可见真是被他气坏了。
地上有他先前整理好东西,还有她刚才穿的衣服,包括黑色丝袜和小衣服也扔着。她或许都意识不到,这有点亲密的行为,早不是好友之间的距离。
当然,也是他洗脑的结果。
沈矜迟弯腰,捡起落在小凉鞋上的裙子,叠放在床头,人顺势坐在床边。手指拨开女孩脸颊的发丝。
她睡着了,像只折腾累了的野猫。安静又漂亮。
明天还有重要考试,但此刻沈矜迟毫无看书的心情。
这种情况极少。
因为,学习对于他来说从来就跟呼吸、喝水一样本能又简单的事。
但今夜是个例外。
在重新回到了这个,他原本已经放弃、不再回来的位置,她的身边...
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段已经计划丢弃的关系。
而舒香浓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她或许,很快就会从不耐烦中明白过来,他从来没对她真心地“好”过。一切都是可耻的私心。
“明明是你打电话让我过来,我来了,你又嫌我烦。”
沈矜迟压低声,自嘲,“依赖我又不想付出代价。舒香浓,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从没那么善良。”
他挑起她下巴,手指抚摸她的红唇,“我给的一切,都是有价格的。”
也许他曾不求回报过,但那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他低头,吻在她的脸颊:“傻姑娘,我早就不是你的青梅竹马沈矜迟了。”
他只是众多觊觎者中,厉害的一个。
有完美的伪装,用好朋友的身份,行使男朋友的权利。
八岁相识,快十一年了。
所有人都说舒香浓漂亮得不像话,可其实哪怕到现在,他依然看不出她美在哪。她的脸、她整个人,在他眼前一直是一团模糊。
太熟悉。
就像一首听了几千遍的优美音乐,早已不知道她好不好听。
这本不该有爱情的。
只是那意外在某个夜晚失控的梦中,她躺在了他的床上。而他被贪婪碾碎,失去理智,举止龌龊得不可饶恕。
她一会儿笑,一会儿喊他名字,喉咙的声音动听到难以言喻……
他龌龊地爱上那种悸动。
但其实到今天,他也不确定自己是被欲/望控制了,还是真实地发生了爱情。
但很可惜,舒香浓似乎从没做过他那个梦。
她当他是亲人、当他是挚友。唯独没有当他是男人。无论他如何努力,在所有人眼里优秀,在她眼中依然平凡。甚至性别都可以模糊。
沈矜迟轻轻摩挲熟睡的雪白面庞。
“今晚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你原本已经自由了。”
“我也多想...得到自由。”
风撩动窗帘,月色从枯枝疏漏在床头。
沈矜迟撑着床沿弯腰,用嘴唇去感受女孩呼吸吹出的热,和痒…像过去很多次那样,去悄悄地吻她的嘴。
她不会回应。
不用回应。
他也没奢望得到回应。
可能是房间太静,又或者今晚的月色太明亮。她像一株绽开的夜来香,两个月小别后唇上的气味甜得迷人。
他心口撕裂,饥饿,燥动难忍。
呼吸加重,沈矜迟大脑似乎断了一下,等再有意识,他正重重咬住一双温热的唇瓣。空气里,有另一个人惊恐的呼吸声。
他瞬间睁眼。
近在咫尺,舒香浓颤动的眼眸满是难以置信。
只是停了一秒,他直直看着她颤动的眼睛,牙齿咬开她齿关。一边戏弄她舌,一边静静地看一些东西在少女眼中震动、崩塌——
是童年他送她的竹蜻蜓,是他们坐在屋顶看过的月亮,是他陪她,一同躺在竹席上数过的银河星光。幼小的面庞和稚气声音做过的一辈子的约定:
“沈矜迟,我们永远不抛弃不背叛,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好不好?”
“嗯。”
“问你好不好沈矜迟!”
“说了,好。”
……
吻到精疲力竭,难以呼吸。
沈矜迟才从红唇上抬起脸,面对震惊得脸色发白的少女,淡然地笑——
“你可以摆脱我了。”
他抚摸被他吻过许多次的唇,像等待审判的囚徒,顽强地绷着脆弱的骄傲叙述:“我爱你。尽管,我也不信。”
第3章 第三夜
“嗬啊——”
舒香浓打着哈欠,从凉席上醒来。
头顶吊扇在转,小方窗外,午后的阳光白烈烈。蝉鸣正一浪一浪撞击耳膜。
她离开被她汗湿出个印子的竹席,下床,趿着拖鞋到客厅。父母正在沙发上聊晚上招待隔壁周老师和她孙子吃晚饭的事。
一个月前,沿海的清州市发生了严重地震。
新闻里播了很多天。
连主持人都哽咽了。
父母任教的临清三中组织了全体教师募捐。
她本来也打算贡献自己一份力,但由于花了一个月时间考虑要不要砸碎心爱的猪猪存钱罐,错过了时机。等她下定决心,人家已经募捐结束了……
她正惋惜爱心没献出去,这两天,隔壁周老师家就来了个清州的小孩。
唐芸和舒展这会儿正商量着清州人的口味。据说那边人口味清淡,不吃辣不吃麻。做清淡菜这种活儿可真苦了他们无辣不欢的临清人。
舒香浓在桌上取了一片西瓜,在椅子上荡着小脚吃。吃到一半又停下,趁父母没注意,她将西瓜一放、麻利地溜出门。
他们家住的是临清三中的教师住房楼,住户都是老师,邻里关系淳朴。
隔壁的周老师年纪大了不爱吹电扇,为了室内通风大门就通常开着。如同前两天那样,舒香浓在门口探个脑袋往里窥——
客厅没亮灯。
那男孩还是用同样的姿势坐在那发呆,看着很没精神。他穿着件黑T恤,手臂用别针挂着块白帕子,可能是江南人皮肤白吧,模样秀气。
他长得,是不是有点好看呐...
舒香浓想。
一个大胆冲动,她鼓着勇气走进去。他似乎察觉,脸稍微后侧,但在看见地上她的影子后又失去好奇地转回去。
“你、你好。”舒香浓心跳有点快,“我能跟你做朋友吗?”
他并不理。
舒香浓不是脸皮薄的人,这么点挫折就不是她风格。
所以她蹲下,歪头去看他表情,双马尾的发梢软软落在婴儿肥的脖子上。她眼睛眨巴眨巴,继续耐心地跟他搭讪:
“你整天这样坐着,不无聊吗?”
“你热不热?”
“你想吃雪糕吗?我请你去校门口吃。”
她眉毛一抽:“你是不想说话,还是不想跟我说话啊?”
仍旧没回答。
舒香浓失望地撇撇嘴。
她站起来,手指钻耳朵时打量周老师的家——素雅干净,书很多,就是老人不太喜欢开灯,房子幽暗寂寞。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不太来她家玩。
舒香浓想起正事,忙从口袋里掏到事先准备好的一大卷零钱递过去。“我本来想给清州捐钱的,但是没赶上,既然你就是清州的那我捐给你吧!”
终于男孩身体颤了下,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相接,舒香浓打了个寒颤。
他有双深黑的眼瞳,温沉安静,被他看着,浑身都感到点寒湿。秀气又让人有点敬畏的脸。
她想起了学校严厉的副校长。
舒香浓退后一步,但很快又一停顿——这双冷漠的眼睛,没声没息地落下了眼泪。
“你,你怎么哭啦!我……你不要哭啊。”
舒香浓吓得手足无措。
舒香浓回到家,舒展和唐芸还在感叹清州的事,她不敢让他们知道她把隔壁小孩弄哭了,所以偷偷摸进自己房间。把衣柜里把母亲替她收纳好的玩具通通倒出来,扔了一地,从中挑选了好拿又好玩的,藏在裙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