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回隔壁。
男孩已经没流泪,靠墙望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她把玩具静悄悄码他腿边,后退。
“你别难过了。”
她看看门口,对他说:“一会儿要过来我家吃饭哦?但是别吃红烧肉,我妈做菜特别难吃,你得吃我爸做的。不过别担心,到时候我会给你夹,我夹哪个你吃哪个,其它的千万别动。”
她挥挥手说“走了”,然而到门口回头,也没见男孩理她一下。
舒香浓有点挫败地叹了口气。
这还是第一次,会有男生对她爱答不理。
平时哪个不是跟哈巴狗似的围着她。
-
夜晚唐芸和舒展做了一桌子清淡的菜。
男孩坐在那,不说话也不吃饭,大人们怎么哄都不说一个字。舒香浓一晚上都关注着他,虽然对方不领情,她还是殷勤地不停照顾他、给他夹自己喜欢吃的菜。
“你吃点这个笋,不辣。”
“还有这个花鼓鱼。”
周老师慈祥地抚摸她的头:“懒懒真懂事,今年九岁了吧?”
“没,八月份才满八岁,比矜迟还小十几天。”唐芸转头喊舒香浓,“懒懒,哥哥不想吃饭你就陪他到沙发吹吹风扇,一会儿饿了再陪他吃。”
“嗯!!”她高兴地答应。
大人们聊着时事,舒香浓在沙发上陪男孩坐着。给他零食,汽水,还把电扇关到一档对着他吹。
舒香浓的双马尾发梢被吹动,在肩膀上来回扫。晚饭前因为偷看的男孩要来,她还特别梳了一遍头发,换了新连衣裙,照了好久镜子。
他不理她也不生气,依旧随时准备和他聊天,自说自话。
“他们没有死亡,他们只是走出了时间,真的。”
她说到这一句,男孩眼睛才一动,舒香浓紧张了一下。
“我妈妈说,每个人生下来身上都戴着块倒计时的手表,叔叔阿姨只是时间到了,去休息了。所有人都会休息,只是去休息前干的最后一件事不一样而已。而他们遇到的是地震,而且其它的人遇到的是车祸,或者生病。每个人都不一样……”
这是几天以来他第一次正眼看她。
舒香浓当即喜悦。
“你等等我!”
她从沙发上溜下来,小跑去母亲的书桌把教案移开,抽出那本优美句子摘抄回来,挨着念。
“林语堂说,人之所以伤心是因为看得不够远。还有,‘一个能够升起月亮的身体,必然驮住了无数次日落。’风再大也……”
舒香浓念着自己不太懂的句子,可男孩居然像是听明白了似的。一脸思考的模样。
她心里有点小小的崇拜。
呵,她那么好运吗?来了个又好看又聪明的男孩跟她当邻居。那就是,以后每天每天、每天都能跟他在一起了。
她偷偷笑。
心脏跳得热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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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半个夏天,有父母的嘱咐和周老师的感谢,舒香浓每天陪着这个新来的、只大她十几天的男孩。
上楼顶看星星、看月亮,扑蜻蜓,她还吆喝附近的孩子陪他一起玩,不让他一个人发呆。在一群浑身灰尘仆仆的孩子里,他总是特别的,干净整洁,身上有香皂清香。
偶尔,他会在她说话时看着她。
每天收获他的一个眼神,变成舒香浓每天期待又为之努力的事。
这个夏天,生日变得无关紧要。
连房间窗外知了的吵闹,都变得没那么讨厌,雪糕也甜甜的。她每天都买两支去隔壁,递一支给他。
“你不吃,它就化掉,消失了。”
然后,他真的就看着它融化,也不吃。
她心里砰砰跳,特别喜欢看他没有表情的样子。虽然白白瘦瘦的,个子也没别的男生高大,但他很特别。
所有男生都围着她转、讨好,只有这个男孩,对她的漂亮视若无睹。
甚至,他还有一丝丝不耐烦呢。
这个年头还不流行舔狗这个词。
舒香浓并不知道自己是条舔狗。在她坚持不懈舔了一个多月,在秋季开学前的晚上,她收到了第一个馈赠。
两家一起吃过晚饭,他们两个小孩在房间吹吊扇。
这个男生从书桌上拿了铅笔,一笔一画,端正地写下三个字。
“你写错了。”舒香浓迫不及待拿笔划掉最后一个字,重写,“矜持的持是这个持。”
他眼眸静静的,“沈矜迟,我名字。”
舒香浓呆了一秒,而后难以置信:“……你、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她笑起来,嘴角两只小梨涡,“我都差点以为你是哑巴呢。”
舒香浓拿了他手里的铅笔,快速写下三个字,很潦草。“我的名字,舒香浓!”
她一指窗台上,父母为她种的那盆夜来香,“就是夜来香开了晚香浓郁的意思,我爸爸说的。”
沈矜迟简单看一眼窗台。
舒香浓:“我名字好听吗?”
他停顿了一秒才淡声回答。“还可以。”
说完握住铅笔,在她潦草的字下面把她名字笔画纠正,重写了一遍。
起初舒香浓还歪头看着本子,后来,眼神就跑偏了。
——柔和的台灯光侧映,他睫毛如一对黑色蛾翅,歇落在窄窄的白净双眼皮上。
舒香浓看得有点呆,心中细小的冒着水花,一个大胆的想法晃过……
两个人影重叠。
“啾”,她细软的嘴唇,印在他脸颊。
纸上游走的铅笔一停,笔芯突兀地摁断!
沈矜迟愣住,似乎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舒香浓笑眯眯一缩脖子,双手捂住脸,又从指缝里偷看他反应。
窗台上,夜来香绽着细小的白蕊,低矮的那支花枝,被小手一扯断。
“送给你。”
舒香浓双手朝沈矜迟一递,手心一小枝翠绿夹着一簇白花。
沈矜迟瞥着她没接。
舒香浓不是会为一点拒绝就害臊的人,主动扎在他胸膛的口袋里。“你快收下嘛!给你还不要。”
沈矜迟抽出花,嗅了下香味。眼神纯净的样子有点呆头呆脑。
“你玩过过家家吗?”
他抬起头,“没有。”
舒香浓笑,去母亲的衣柜里拿了白纱巾披头上:“那我教你玩。”
“我不会。”
“很简单,就是演戏,假装结婚。”她熟练地抽了父亲的领带,递给他,“你把这个挂脖子上,就可以当我丈夫了。”
可惜游戏并没玩成。已经快十点,沈矜迟十点要准时睡觉。
舒香浓一脸失望,只好殷勤地把人送到家门口,并叮嘱他明天一定要跟她一起去上学报道。
她会早点到他家门口等他。
最后一眼,是她趴在周老师家门口。沈矜迟洗完澡出来客厅,他换了一套浅色睡衣,头发湿漉漉,皮肤温润洁白。
看到她还在,微微意外。
舒香浓立即一捂脸,跑了。
门口只留下一把夜来香。
第4章 第四夜
开学上三年级,沈矜迟被安插到舒香浓的班,和她前后桌。
舒香浓作为广受欢迎的班花,每天为他殷勤“打点”着同学关系,但插班生多少会遇到点麻烦。
有几个家境好的拽男生,因为嫉妒,很不爽沈矜迟。
放学后舒香浓趴在走廊的水泥栏杆写家庭作业,等沈矜迟值日完一起回家,写到一半听见教室桌椅响动,她放笔去推开后门。
——三五个男生正挥着拳头围压着沈矜迟,而他的白衣服上已洒了血点子。
舒香浓一懵,她脚边刚好是垃圾桶。
“哐当!”
垃圾桶从起头的男生头顶砸下,纸屑、泥灰、果皮洒了满地——“不许欺负沈矜迟!都走开!”
为首的男生被砸蒙,几人纷纷朝突然闯入的舒香浓看来。一股火气。
想他们平时,想方设法讨好她都爱答不理,现在,居然为个插班生出头!五个人气得眼睛圆瞪。
舒香浓力气没有,但从小受追捧,脾气还是不小的。她撸袖子一举扫把。“你们再动他一下我就告诉我爸妈,让你一个个初中都上不了!”
男孩们这才骂骂咧咧散开,提着脏兮兮的书包,说着难听的话涌出教室。
“哼,靠自己的妞保护!”
“弱鸡。”
“略略略——”
舒香浓忙跪地上去扶人,看见血,手都在颤。“沈、沈矜迟你怎么样?痛不痛?”
可沈矜迟没要她扶。
他站起来,一声不吭甚至没看她一眼,从后门离开。剩舒香浓坐在纸屑里,眼睛红通通的,但很快门口走掉的人又去而复返。
她仰起脸,喉咙还在抽噎。
沈矜迟书包放一边,在她跟前蹲下来,眼神黑沉沉。“下次看见这种情况别管我。不然他们可能连你一起揍。我保护不了你。”
舒香浓擦了下眼泪,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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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后门旁,常年有老奶奶用搪瓷盆盛着鲜香的麻辣串叫卖。空气飘着馋人香。舒香浓忍了口水,还是把零花钱去门口买了两只棒棒糖。
因为沈矜迟不吃辣。
校门边有洗拖把的水槽。沈矜迟拧开水龙头,把衣服上血迹洗掉,提在手里出来。身上就穿着一件白色背心。
老远就见舒香浓背着卡通书包,在麻辣串摊子边看别人吃,吞口水。
她看见地上他被太阳拉过去的影子,灵敏地回头,立刻笑。夕阳浮在她小梨涡里。
“沈矜迟!”她稚气又随时充满活力地喊。
之后又一愣。
舒香浓还是第一次见,男孩子在校服衬衫里头穿白背心。班上其它男生能把衣服扣上就不错了。
她更对他青眼相加,黏上去,递上糖。“沈矜迟,你还疼吗?”
沈矜迟不接也不想说话,但她头一直歪头看,不得已才瞥她一眼道:“还好。”
“下次他们要再欺负你,你就说你奶奶也是三中的老师,他们就害怕了。”
他过了一阵,喉咙才嗯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夕阳落在马路边的小河里,他们影子叠落在狗尾巴草丛,往回家的方向移动。
“回去不要说我打架的事。”
“为什么!不告诉爸妈他们怎么去收拾那几个坏小子。”
沈矜迟:“不要提就对了。”
虽然不明白为何不让说,但舒香浓还是答应了。
谁叫他好看呢?
她就是喜欢听他说话,也愿意听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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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生也有小学的江湖。
舒香浓是教师子女,长相好,成绩佳,个性开朗朋友也多,学校各种文娱活动经常能露个脸,在学校名气不小。关于她的传说自然也没断过。但一切传闻在沈矜迟来后达到了新高度。
那天起,周围就乱传出她和沈矜迟的故事。
说有人看见他们俩躲在一个屋子换衣服,喝一个水杯吃对方口水,沈矜迟还把手伸到舒香浓裙子里面去了。
而那几个男生也因为舒香浓整天围着沈矜迟,变本加厉。
但舒香浓是再没撞见过沈矜迟和人打架,每次沈矜迟放学值日或晚走,他都不许她在教室等。她又不想一个人走,只能去学校门口等他。
而沈矜迟每回出来身上都多少有点伤,她陪着他把衣服上的灰、偶尔的血迹洗过水,再一起回家,又严格为他保守秘密。
直到期中考下午放学那天,舒香浓见沈矜迟衣襟上全是血点子,嘴唇也破了,眼泪簌簌下来。
“怎么会这样?”她哆嗦着,用手帕擦沈矜迟嘴巴,“你又流血了,还这么多,呜呜……沈矜迟,你一定很疼对不对?”
沈矜迟不留情地推开手帕,声音还是柔软下来。“别哭了。我不疼。”
“怎么会不疼……你在这等着,我去找他们算账!”舒香浓刚扯开步子,手腕就被扣住。
“你拉着我干嘛!”她气头上,不顾一切使劲挣扎,“你放开我、放开!”
沈矜迟被扯得趔趄一步,忍无可忍地皱起眉。“我不用你保护!别管闲事...”
正倔着发脾气的舒香浓,被他陡然低沉的气息镇住了。动作弱下来,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他,害怕他生气。
“快下雨了,回家吧。”
好在沈矜迟就凶了一下,而后拉住她手腕往校外走。
舒香浓不情不愿地跟着,回过味就委屈了。
——她一直把自己当做沈矜迟独一无二的好朋友,从暑假到现在,她每天都陪着他、想着他的事,可是,他居然说她别管闲事?!
舒香浓越想越气,越气越难过。
可恶。
平时都只有别人对她哈巴狗一样讨好的份。现在,她这么讨好一个人,他居然不领情!
舒香浓吸吸鼻子。
“我再不理沈矜迟了!讨厌。”这念头在舒香浓心头闪过,又一滞。
可怎么才能不理他呢?
他们两个的家住在一起,父母跟周老师关系那么好,每周一块儿吃饭。而且,假如真跟沈矜迟闹翻了,也没法和爸妈交代……他们都那么喜欢他。
舒香浓一边被拉着往前走,一边看着沈矜迟后背。
唉。
还是算了。
不能得罪他,得天天见呢~
-
沈矜迟没胡说,是真要下雨!
顷刻间天昏地暗,大雨倾盆而下。
马路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拉着卷帘门的小卖店门,窄窄的一条房檐能稍微躲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