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度偏执——起阿夏/槐序青棠
时间:2020-07-28 08:32:27

  “云裴哥哥,你别着急,先把药喝了吧,宴夫人他们已经迎过了,是我打发他们走了的。”
  “我今日来,就是为探望你而已,旁的有什么关紧的?还不如你喝药来的重要。”
  宴听顿住,闻言就接过瓷碗,药汤已经不太烫了,他一饮而尽也面无表情。
  华姒眉开眼笑地,看着宴听把药碗重新放回去,又开始像往日那样叽叽喳喳地跟宴听说话。
  宴听虽面容憔悴,一脸病态,但此刻也靠在床头微微笑着,眼中尽是纵容宠溺,就由着华姒侃侃而谈,并不去打断她。
  “云裴哥哥,还有一事呢。”
  “我今日来,也不止是为了探望你,我从二哥那儿听说了你在府里被人欺负,所以就带人来好好教训了那个赵姨娘。”
  “云裴哥哥,你会不会怪姒儿自作主张?”
  宴听一愣,倒没想到这公主小小年纪,就学会护短了,他自然没有怪她的意思,且不说她是一国公主,而自己不过是落魄贵族之后,哪有资格。更何况公主是为了他才纡尊降贵从宫里大老远赶来,他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她?
  “微臣不怪您,不仅如此,还要谢谢公主此次仗义执言,替微臣出了一口恶气。”
  他势单力薄不能为自己和母亲讨回公道,而小公主待他如此用心,自己的体面尊荣,竟要靠一个七岁稚童来维护,宴听其实是有些怨自己无用的。
  不过好在他还有华姒公主这个朋友,她以前带给他欢乐,如今又这样帮他。
  旁边的小厮貌似和宴听主仆感情很深,上前来收拾碗盘的时候,还接了宴听的话,说公主今日实在威风神奇,如何如何,骂的府里那些人吓得半死云云。
  宴听嘴唇还很苍白,勉勉强强笑出来,温声询问华姒:
  “公主,谁教你说那些的?”
  ——旁人都以为公主是与生俱来的倨傲,又在贵妃娘娘跟前养的牙尖嘴利,但宴听知道,她不是刺猬,是温软的幼兔,那些犀利之语,十有八/九估计都不是她想出来的。
  果不其然——
  华姒笑得狡黠:
  “是母妃和二哥教的,来的路上,我坐在轿撵上,偷偷背了一路,生怕自己忘了哪句,就不能替云裴哥哥出气啦!”
  “往后,放眼整个宴府,谁都不敢再怠慢欺负你了,谁再敢,本公主便要他们受比云裴哥哥重千倍万倍的罪。”
  云裴轻笑一声,抬手摸了摸华姒的鬓发:
  “公主真厉害。”
  外面还在下雪,窗外风声呼呼,鹅毛飞扬;屋里温暖如春,有一个穿着锦绣宫装的女孩儿坐在宴听床头,笑声如银铃一般,颈边的毛领格外可爱讨喜。
  宴听觉得心里莫名安宁,说个不恰当的形容,好像有了依靠一般。最重要的是,终于也有人真心待他好了。
  好似就是在这一刻,有什么东西嵌在宴听心里生根发芽,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那年他十四岁,他此生从未如此坚定,他会永远对公主好,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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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听一开始听到门铃声的时候,刚开了一瓶酒,他今天遇到了宋苡,小姑娘一张明媚娇颜,一如当年一般。他心里高兴,是打算独自庆祝一下的。
  听到门铃声,宴听没在意,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他在这边根本就没有朋友什么的,邻居也都互不相识,没订外卖没买快递,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来敲门?
  但铃声锲而不舍地响了三四声,宴听才发觉不是幻听,的确有人在他家门口。
  他放下手里的酒,慢慢走到了玄关。
  开门之前,宴听还在脑子里回想,是不是买了什么东西自己忘了,或是哪个学生找他有事儿。
  但他没想到是宋苡。
  他刚到家的时候坐在床上假寐,半梦半醒间又开始做关于以前的梦,乱七八糟的混乱成一团,但他心里却觉安稳,那都是支撑他的所有美好,也都和眼前这个女孩儿有关。
  宴听愣在了门口。
  宋苡笑得眉眼弯弯,一点儿也不怕生:
  “你好,新邻居,今天我们在电梯里见过的,还记得我吗?”
  宴听的手还搭在门框上,整个人奇怪得很,眼睫也颤,面部表情也不自然。
  ——“白哥哥,你是姓宴的那位白哥哥吗?”
  还是和当年一样宛转悠扬,她那时候叽叽喳喳地唤他云裴哥哥,就是现在这样的语气。
  这声音宴听想念了不知有多久,如今再次听到,他竟一瞬有想落泪的冲动。
  宋苡见面前的男人久久不回话,还以为对方天生冷淡,不由得也有些尴尬,悻悻地垂下眼帘,又悄悄抬眼瞥他。
  宴听这会儿终于来得及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他努力压下心头震颤,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稍微从容平静些的微笑:
  “我当然记得。”
  “你好——,我叫宴听。”
  宋苡一瞬又仰起头来,笑得几灿烂哦:
  “我叫宋苡,”
  她顿了一顿,侧过头给他指了指——
  “我家就住你隔壁,你这套屋子空了好几年啦,不过——,以后我们就是邻居啦,还请多多关照。”
  宴听沉着声回她:
  “好——。”
  他也侧过身,给宋苡让出位置来,语气温和些了:
  “要进来坐坐吗?我刚烧了热水,你可以进来喝杯茶。”
  这个邀请也没什么突兀的,宴听也知道现在自己能装的很像了,就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绝不会吓到她。但他却不知道,面上装的再像,眼神还是会出卖他。
  表现的再是温和无害,可惜眸子尽是粘稠的注视,宋苡看不懂,但她抬眼看着不太亮堂的室内,有一点点害怕,便婉言谢绝了:“不用啦宴先生。”
  “我只是收衣服的时候看到你家的床单衣物都湿透了快要被风吹下去,过来提醒你一下而已。”
  “那——,你继续忙吧,我就……不打扰啦,再见。”
  毕竟第一天认识,还是疏离的,宴听脸上的笑不着痕迹地僵硬了一点儿,随即又立刻恢复原样:
  “好,谢谢你,欢迎你下次再来,”
  “再见。”
  女孩儿还穿着棉麻的家居裙,趿拉着款式可爱的拖鞋,说完再见以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让宴听无端想起,当初她也是最爱穿绣有讨喜的小动物的衣服,上元节的兔子灯也爱,做成燕子样的纸鸢也爱。
  ——可惜早已是物是人非。
  宴听还是没有立刻转身,直到宋苡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面,他才又变回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样,转身回屋。
  屋里的灯有些昏暗,他不喜欢太亮,就这样的就很好。他可以一个人静悄悄的,喝点儿酒,做个梦。不用担心做噩梦,因为这么多年来,刻骨铭心的记忆盘踞在脑海里,他只会梦见当年,和今生遇到宋苡的日子。
  只要有她,就都是美梦。
  酒液倒进杯子里的声音哗哗作响,宴听眼前发直,没有注意手下的酒,而是一遍又一遍地在眼前回放着刚才和宋苡见面说话的情境。
  她应该注意到他了吧?
  再等等,她就会发现,他不仅是她的邻居,还是她的助教,是和她坐一路公交车去学校的人,是和她拥有很多饮食喜好的人。
  仔细看,他充斥着她的所有生活,无孔不入。
  现在的时代管他这种人叫疯子,叫神经病。他知道自己很不光彩,和光风霁月这四个字再也挂不上边了,不过他甘之如饴:当年所有人都骂他是疯子,说他违背人/伦,没所谓,全都没所谓,他只要她。
  现在也是一样。
  酒液漫过杯壁,流到玻璃桌面上,宴听浑不在意,端起来一饮而尽。
  手机“叮咚”一声传来提示音,宴听放在眼前打开来,是他的导师,叶教授发来的,一份文件加一段话:
  “小宴,这是我们班一个女孩儿交上来的论文报告,我个人觉得这女生的观点还挺新奇的,所以想给个高分。但是这次的公开课一直是你这个助教在跟进,我对数据什么的也并不是很清楚,所以发过来给你看看,商讨一下打分细则。”
  宴听随手点开,系统自动下载打开,当看到正文前的班级和署名,宴听的眸子一瞬凝固起来:
  ——姓名:宋苡
  学号:1821xxxx
  是那串他背的滚瓜烂熟的数字,还有他念念不忘了这么多年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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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和五年,燕京。
  宴听十五岁,少年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模样,不似以前的温和少言,变得沉稳清冷了许多。
  且这短短的一年内,借着皇帝的赏识和太子、华姒在背后的撑腰,宴听把他爹爹、后母等一干人等皆收拾了一遍,宴家人也终于认清了现实,没有宴听这个嫡长子,他们忠勇伯爵府就是一个可以任人欺辱的空壳子,而今宴听又变了性子不似从前那般好拿捏,这帮欺软怕硬的东西也只得安分守己,仰人鼻息。
  旁的倒没什么了,无非是宴听和华姒的情谊又深厚了些:这宫里都盛传,说这娇娇的九公主啊,也只有在宴小公子面前才会格外乖顺好说话往日可是一旦撒起泼来,贵妃娘娘都制不住的。
  宴听于华姒来说,亦师亦友,他年长她七岁,知世故又温雅,博学多才不说,生的还那么好看,华姒很是仰慕喜爱他。
  她最爱缠着宴听闲暇时给她讲各方志异,或是一些本也寻常,但华姒没听过的东西,太子宠爱华姒这个妹妹,但却不会对她有这么大的耐心,放眼整个皇宫,大概也只有宴听是真心纵容并极尽所能地满足华姒的一切要求。
  华姒虽小,但她能感觉的出来。
  时日久了,太子和贵妃等竟渐渐发现,华姒待宴听,亲如兄妹一般,早已越过了君臣关系。
  但他们也不甚在意,华姒开心了,就由着她去呗。
  那年九月,正值盛夏。
  宫里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儿:不明不白地死了个宫女。
  宫里死人常见,冷宫里悄无声息没了的,私底下主子们动私刑活活打死的,都不在少数。
  但巧就巧在,那宫女是死在御花园子的花丛里,华姒去御花园里玩儿,抱着的是贵妃娘娘养的猫儿,挣脱了华姒的怀抱,华姒去追赶,跟着那只猫儿,亲眼见到了尸体。
  那尸体不知死了多久了,在花丛里被宫里四处的小畜生撕咬过,天儿又热,都有些腐烂发臭了。
  华姒是头生见到这样的,当下就吓得瘫坐在地,旁边宫人瞧见了低低惊呼,随后赶紧去扶自家主子。
  ——晚了。
  华姒自这时就开始癔症,高烧不退;像三魂失了七魄,眼神空洞,一个字都不说,俨然丢了魂了。
  这事儿是随着公主受惊闹大的,御医直言说如果病情恶化,可能造成公主痴傻。
  贵妃大恸,连带皇帝也龙颜盛怒,勒令彻查此事,铁了心要把幕后黑手揪出来,为他心爱的小女儿报仇。
  宫里人人自危生怕被殃及池鱼时,贵妃和皇后的人在极力查明此事。闹得一团乱时,只有宴听捧了一盏自己做的花灯,还有些华姒爱吃的糕点,推开了公主殿的大门。
  甫一进去,就看见华姒正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周围有御医和宫人又哄又劝,想让公主吃点儿东西好喝药,但都无济于事:华姒不让任何人接近她,谁敢靠近就放声大哭。
  宴听只觉心疼,他听闻这个噩耗就从侯府赶来宫里,今日原本是休沐,他可以好好歇歇的,若非听了公主出事的风声,又怎么无召突然入宫。
  那些宫人拦住了宴听,怕他近了公主的身,公主再发狂了伤了他可怎么好?但宴听不顾众人的劝阻,仍是走到华姒身边,单膝跪下,把那盏花灯摆在华姒面前。
  “公主你看——”
  他甚至特意带了火折子,拿开灯罩点亮了花灯。
  宴听声音很是温柔低沉,就像从前千万次哄华姒休憩时候那样,小心翼翼地:
  “这是公主看了书里的样式,央求微臣给你做的,微臣昨日就连夜做好了,本想休沐日过了再带给你的,现在微臣带来了,公主您抬眼看看……”
  令人惊奇的是,宴听靠近了,华姒竟然没有发疯,只是仍然没什么反应,眼神怯弱惊恐。
  宴听看的心里一抽——
  她如今和往日相比真的变了模样,说是大相径庭也不为过。
  “公主……”
  宴听凑近了些,去试探着轻抚华姒的头发,华姒也没什么反应,众人心里一喜,还以为有转机了,
  突然,华姒疯了一般,抓过离她最近宴听的手,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一口狠狠咬了上去——
  “嘶……”
  宴听皱眉吃痛一声,却没有把手抽回来,而是强忍着,任由华姒死命地咬着他。
  那些宫人都愣在原地,连上前把二人拉开的都没有,估计也没人有这个胆子,去了,要做下一个被咬被伤害的人吗?
  华姒现在几乎没有自己的意识,她也真的有使出全力去撕咬这个“侵入”她领地的人,众人都能瞧见,从公主嘴里,顺着宴公子的手流下来的血。
  可宴听缓过来以后,竟然还能笑得一脸温柔,从容不迫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抚上去,轻声哄慰:
  “公主……公主别怕,我是云裴,云裴哥哥啊,我在这儿,别的妖魔鬼怪都不敢来的……公主,那只是一个去世了的宫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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