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玲珑这下子心里更失望了,一时真是忐忑不安。
坐在回去的游廊上,她皱眉想着这事,半响,终于狠狠地将旁边的一束花采在手里捏了一个粉碎。
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你们也不至于如此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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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嬷嬷的事,自然是想瞒下来的,毕竟那是老夫人的脸面。
但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还是私下里渐渐传开了,不但鲁嬷嬷在府里不复从前的风光,就连她那儿子在外面找事做也是处处受阻,渐渐地便开始入不敷出,最后竟将家里的下人都遣散了。
与鲁嬷嬷的灰头土脸相比,胡三喜竟是得到了做梦也没想到的职位。宁国公竟然提拔了他一个管事,在庄子里也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他心里大喜,不住地向宁国公谢恩,原想着洗清冤屈,便是离开了宁国公府也是个清清白白的人便罢了,不曾想国公府不但留下了他,还要重用他。
胡嬷嬷少不得要高兴一番,胡三喜便找机会让胡嬷嬷带着去跪谢宁七音。那日宁七音见他便觉此人忠厚老实,如今又知恩图报,心里更加觉得他是个可用之人。
“姑娘的恩德三喜真是没齿难忘!”
胡三喜一面向宁七音跪拜一面说道,他心里满是感激的,当初被关押的时候他还指望着讲事情说清楚便没事了,谁想到后来竟是不问青红皂白的被痛打一顿赶了出去。
胡嬷嬷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带着一身伤满心绝望,被人打了一顿赶出来,这样的事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
丢了吃饭的差事是小,失却做人的清白却是他眼中天大的事,他一个大男人只觉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然后胡嬷嬷带来了宁七音的叮嘱,他原本还满是狐疑,便是照着吩咐准备好了,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能有去宁国公面前说话的机会。
然而他不但去了,洗去了冤屈,还被提拔了!
看着面前年纪不大容貌出众的宁七音,胡三喜自是暗暗纳罕,这样一个高贵的公府姑娘,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便对宁七音生出莫名的崇拜来,一想到这位姑娘从前在乡下长大,回到燕京城有名的宁国公府,竟然还有运筹帷幄的本事,真是让人佩服不已,又千恩万谢的,说要报答姑娘的恩德。
待到这胡三喜退下后,宁七音想着刚才的情景,总算松了口气。
如今还了这胡三喜的清白,父亲又提拔了他,想来上辈子胡嬷嬷受连累被打发出去的事,这辈子暂时不会发生了。
这辈子的轨迹会一点点的改变,能将稳妥良善的胡嬷嬷护住留在身边,她就连晚上睡觉都会更踏实些。
况且看起来这胡三喜还算是一个能干的,又对自己感激,从此后必是愿意为自己赴汤蹈火,自己也算是在外面有了一个帮手,行事更加方便了。
这么想着便路过一处月季花丛,长长的花期就要过去,可即使如此,那些粉的黄的红的月季花,也仍是开的不遗余力。
宁七音脚步停了停,有月季花香弥漫在空气中,呼吸之间全是淡淡的香气。盛放的花朵下是显得有些偏褐色的花枝,那些枝条上长着许多利刺。
宁七音垂下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花刺,坚硬而锐利。她突然对这种再普通不过的花生出许多好感来,那些迎风招展的花朵再怎么绚烂怎么芳香,都还有利刺保护着自己。
她上辈子就是缺少了这种刺,毫不设防的对待宁玲珑在内的所有人,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
宁七音正低头看着月季花出神,便听到有轻轻的脚步声传过来,转头望过去,却是大哥宁正锦。
虽然天色渐凉宁正锦仍是穿着一件浅色素绫长袍,绫绸本就柔软,微风一吹便是衣袂飘飘,遗世独立飘逸出尘。
宁正锦眉眼间和宁七音颇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宁七音双眸澄净而清冷,宁正锦则是清澈而温润。
那双温润的眼睛总像带着些许笑意,鼻梁英挺薄唇微抿,双颊勾画出优美的线条,是燕京城数得着的英俊男子。
这样一个长相出众的男子,却并不是空有一副好皮囊。宁正锦自始至终都颇受长辈们器重,读书做学问的本事家中无人能及,莫说宁国公府的这些长辈们,便是连顾国公府的那些亲戚都对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宁七音记得这位大哥才华横溢,文采卓越,科举之路走得很是顺畅,直到中了三甲状元。
他看到宁七音站在月季花丛前,远远地便笑道:“妹妹喜欢这些花吗?”
☆、第 20 章(明日入v)
第20章 “你为何这样欺负玲珑”
宁七音看过去,只觉得这大哥还算是和善的,当下将手收到袖子里:“别的花好像都比这花金贵,听说城中府里常常会举办赏花宴,却不曾听说有赏月季的。”
宁正锦站在宁七音面前,他比她高了许多,因此当他看向她的时候,眼神是微微向下的。
他这两天觉得这个妹妹挺有意思,从前见她总是怯怯的不敢说话,如今却故意答非所问。
他问她是不是喜欢月季,她不答喜欢也不答不喜欢,却只说这花普通。
以前看她胆小不敢说自己喜欢什么,如今敢说话了,却还是紧闭着心扉。
宁正锦看着她就笑起来,他方才看到她时她的手正在花茎上,他一说话她才忙收起来了,在他看来就像是一个偷花不成的小女孩。
宁七音看到宁正锦绽开的笑有些不懂,不懂他在笑什么。宁家大哥性格宽厚温和,不管是长辈们还是家中甚至亲戚家中的平辈小辈们,都喜欢这位英俊温润的大哥。
宁七音难得有些懵懂的眼神让宁正锦笑意更深,他看了看一旁的花丛,又向宁七音笑道:“妹妹想要哪一朵?我来采给你,姑娘家娇嫩,别被刺伤了手。”
那语气就好像他和宁七音一直是关系亲昵友好的兄妹一样,就好像宁七音也是自小在府里和他一起长大一样。
宁七音一时愣了,上辈子她明明觉得这个大哥很冷漠的。
那时候她总是听宁玲珑说这个哥哥如何有才华如何受长辈们喜爱,于是私底下对他又是羡慕又是崇拜。
记得有那么一次,她从老夫人那里出来,恰好远远地看到了宁正锦,她并不敢多说话,只立在一旁低着头轻唤一声“大哥”。
她心里盼着大哥能跟自己多说几句话,便是不问她过得如何,和她说一句天气也是好的。
宁正锦也在她面前停了停脚步。
那一刻她看着宁正锦的一双黑色双兽纹饰靴,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提起来了,甚至不由屏住了呼吸生怕听不真切他跟自己说什么。
可最后他只是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向前走去了。
那个时候的宁七音,便觉得这大哥与府里的旁人无异,都是冷漠的。
而就在宁七音最失落的时候,宁玲珑又出现了,问她大哥说了什么。
宁七音便照实说了。
记得当时宁玲珑听完便笑着安慰她:“不用放在心上,大哥就是这个样子,他读书读得好就不太爱跟没读过书的人说话,以后时间长了就好了!”
然而宁玲珑的这种安慰不过是让她更自卑罢了,让她再遇到宁正锦时,她生怕被他嫌弃而主动离得远远的,哪里还会指望时间长了慢慢相处?
想到上辈子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的宁玲珑,宁七音心中真是觉得嘲讽,她以为的宁玲珑是唯一对她好的人,对宁玲珑没有过一丝怀疑,却被她引着一步步走向了死路。
重活一辈子的宁七音微微抿紧了唇,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宁正锦,那个上辈子对她来说冷漠遥远却又高不可攀的大哥。
他正温和地笑着,等着她回答喜欢哪一朵花,就像普通人家心疼妹妹的哥哥一般。
“这些花我都喜欢,”宁七音也笑起来,笑得清澈动人,却于那清澈之中,有一份故意刁蛮的味道:“哥哥,你都要给我吗?”
宁正锦一愣,看了看那一大片花圃,那么大一片,想要全都摘下来是决计不可能的。
“不过,”宁七音笑了,却是一个转折:“我还是最喜欢它们绽放在枝头的模样。”
宁正锦怔了一下,也同宁七音一起笑起来,浓眉下的双眼犹如闪着星星。
这个妹妹,竟然是故意在逗他。
这么一笑,兄妹关系好像一下子拉近了,宁正锦便和宁七音说着话,又问起宁七音读书有什么难处。
他声音温柔,语速不急不缓,说起话来犹如春日河畔拂过水面的清风,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亲近。
上辈子的宁七音从未看过大哥的这一面,就算宁七音重活一世也想不到大哥会主动和自己说话。
好像一切都在这辈子有所改变,上辈子的宁七音曾经无比渴望的那些温情,竟然一点点地加之于这辈子的宁七音身上。
如今宁正锦主动问起她读书的难处,她也大大方方地不藏拙,请教了一个困扰了自己几日的问题。
她没有跟着先生循序渐进的学过,虽然仗着天资聪颖进步飞速,可孙氏挑选的书籍涵盖面广,又延伸得深入,她偶尔读到晦涩处也难免会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宁正锦却没想到宁七音已经学到如此精深的学问,当下意外,意外之余赞叹不已“妹妹若是从小便跟着先生读书的男子,只怕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他说得实话,并没有虚赞的意思,宁七音心里却是一个苦笑。
她并不是多么有才华的人,都是上辈子努力过的,如今不过重新拾起来罢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的。
“不过,”宁正锦话锋一转,“我今日先不把解答告诉你,我那里有一本书,里面也提到了你问的这个问题,里面有他自己的释义和见解,不如你先拿去看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启发。”
“如此便谢谢大哥了。”宁七音对宁正锦确实是感激的。
有这么一位学识渊博的大哥肯指点自己,她以后读起书来便会更加轻松了。
宁正锦显然很赞赏宁七音这种对待学问的态度,也感慨她一个才及笄之年的姑娘家,竟能枯坐深闺埋头苦读,意外之余,倒是有心好生教她。
“便随我一同去取书吧!”宁正锦说着便带着宁七音过去自己的墨苑。
走在路上的时候,宁七音难免回想起自己上辈子有关大哥住处的记忆。
她上辈子去大哥那里的次数屈指可数,好像最一开始宁玲珑带着她去过一次,然后就是宁正锦成亲的时候去过一次。
她夹在一群姑娘媳妇中间,去看宁正锦的新房新人,只记得宁正锦笑得温和,一身喜服更是衬得他英俊逼人。
她在心里一直给自己打气,鼓励自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去跟他道一声喜。屋子里人声嘈杂,她就那么在角落里默默地反复在心中演练要怎么走过去,用什么样的语气,说什么吉祥话。
好容易下定了决心要上前说话,却见他身旁道喜的人不断,待到他周围人稍少些,她才提起勇气要迈步,却一把被宁玲珑挽住胳膊:“走!咱们去宴席上!”
“哦……”宁七音犹豫着应了一声被宁玲珑拖着向外走,她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那位出色的大哥,周围拥簇了那么多任,她的道喜其实也是无足轻重的,就如同她这么一个人一样,有没有都没什么关系。
宁七音心里想着上辈子低头跟在宁正锦身后,看着前面宁正锦惯爱穿的黑色鞋靴在衣摆下忽隐忽现,心里就有了一种悠然的感觉。
上辈子的宁七音只会等,只会靠,她等着别人向她释放善意,靠着别人拿各种主意,将自己的人生过的一塌糊涂。
她已经决心将这辈子握在自己手里,就如同现在这样,可以有人为她引路,却再不能替她决定要怎么走。
“怎么一直跟在后面?”宁正锦突然转过身问,宁七音也连忙停住脚步。
她只是起步的时候慢了些,然后又看着宁正锦的鞋后出了神儿,并未意识到自己是一直跟在人身后走路。
宁正锦却想到刚回府里时那个总有些怯怯的宁七音,每每看到她时,她总是落后半步地跟着宁玲珑,倒像是宁玲珑的跟班似的。
“七音,”宁正锦突然明白了,不免有些心疼,便道,“你是咱们国公府的正经姑娘,是我的亲妹子,我们是同辈的宁家人,你与我并肩前行就好。”
宁七音知道他是误会了,可她没有解释,这样一个为人宽厚的大哥,她上辈子也误会过他。
“好。”宁七音笑着点头,乖巧地应了一声。
谁知道两个人正并肩而行,却见宁正辉走了过来,面色竟极为难看。
宁正辉和宁正锦宁七音长得没那么相像,虽然走出去也是长相出众的男子,可在俊男美女众多的宁家便有些不够看。
况且他又惯常神情阴郁,让人总觉得他对什么都不满似的,所以在家中也没有宁正锦受长辈们器重。
上辈子的宁七音是有些怕他的,就算宁玲珑跟她说二哥只是面冷心热也没能说服宁七音。迟钝如上辈子的宁七音都在那双时常眯起的双眼中读出阴鸷的味道,从此对他敬而远之。
他看见了和宁正锦在一起的宁七音,那张脸上就更添几分恼怒,直直地冲着宁七音便走了过来。
宁正锦带着宁七音停住了脚步,看着宁正辉带着怒气几步跨到二人面前。
“这是怎么了?”宁正锦笑着向宁正辉问,声音仍是宽厚沉静。
只是那样温润的声音无法安抚沉着脸的宁正辉,他恨恨地瞪着宁七音,好像打算用眼神杀死她似的。
只是带有上辈子记忆的宁七音对他已经没有惧怕,她迎着宁正辉凶狠的眼神,只是轻笑一声:“见过二哥哥。”
声音里满是嘲讽,眼神更是轻蔑,直让宁正辉的怒火更旺。
宁正锦见状下意识地挡在宁七音身前,将宁七音和宁正辉隔开了:“好端端的怎么这幅样子?”
其实他对宁正辉这种全世界都亏欠了他似的表情已经习以为常,小时候宁正锦功课比宁正辉好,每次宁正锦得到师长的夸赞之后便能看到宁正辉这种眼神。
又或者,宁正辉调皮被父母责骂过,他也会在宁正锦面前摆出这幅样子。后来年纪大些懂事了些,他就不再把这些表露在脸上,兄弟二人倒算融洽的。
可今日当宁正辉这样瞪着宁七音,宁正锦便有些不悦,宁七音一个才回府不久的姑娘家,能有什么事妨碍到宁正辉?难道他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还要跟自己亲妹妹争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