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得是他亲口提醒她。
“为什么不求求我?”
晏映一惊,抬眸看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谢九桢声音放得轻柔许多,眼里也多了一分笑意:“你求求我,我可以帮你。”
“做你的靠山,保你全家性命,为你兄长和二弟铺路,让你不用去后宅看账本。”
“如何?”
他接连说了几句话,最后一个问句抛过来,都不给她反应的时间。晏映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看不真切,美好得像是假的。
倘若能有太傅大人做靠山,那又有什么可愁的呢?
可是她仍然不放心,或者说,不敢相信太傅大人会对她一个无名小卒另眼相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帮我呀?”晏映垂下头,心里却想着,自己有哪里值得他去利用吗?
谢九桢难得弯了弯唇角,眼中浮现温和笑意。
“因为,你是我最心爱的学生。”
虽然忘记了他,但曾经跟他说过的话,全都一字不差。刚得知她女儿身时,他问她为何要女扮男装,她那时还只敢哆哆嗦嗦地回答,再后来,谈及相同的问题,她仗着他庇护,已敢如今日这般高谈阔论。
谢九桢起初,就是想遂了她的心意,揽月轩放了一张书案,原就因为她说过,不想成日在后宅看账本。
晏映张大了水眸,在听到那声“心爱的学生”时,竟然忍不住颤了颤,她大为感动。
如此不拘礼数,心胸宽广,开明通透的先生,实在太难得了,谢九桢的形象一下子在她心中高大起来。
晏映郑重地站起身,扫了扫膝上不存在的灰尘,拎着裙摆直直跪了下去,然后对着谢九桢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学生,谢过先生赏识!”
这是拜师的礼数。
谢九桢的神情僵了僵,眉头缓缓纵起,脸色有几分不自然。
事情,好像又朝着更复杂的地方发展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九桢:我想的不是这样的。
作者:你想的什么样?
谢九桢(扶额):总之不是这样……她拜师了(顿住)作者:先生夸映映是最心爱的学生,映映进而拜师,有毛病吗?
谢九桢:那我该怎么说?
作者:说她是你最心爱的女人!(疯狂摇晃他)
谢九桢(再次扶额):那她定然会背地里骂我见异思迁不要脸。
作者(沉思):好像是这样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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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先生藏。
衣上的湿寒之气都烤干了, 身上一片暖烘烘的,晏映心头喜滋滋的,一直眉眼弯弯合不拢嘴, 开心藏也藏不住。
不管谢九桢有什么目的,这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机会,能学到东西固然是好, 但最重要的还是能替家人分担困难,常人哪能得到这秘样的机会?还多亏他不是一个循规蹈矩之人。
更何况……能得到大胤帝师谢九桢亲口夸赞“你是我最心爱的学生”, 那得是多大的荣耀。
晏映感觉自己坐在云端之上, 都要飘飘然了。
天色不早,晏映准备回去,跟谢九桢告退之后, 她退到门边, 刚转身开门,肩膀就覆上温暖。她一扭头,发现身上多了件厚实温暖的狐裘,一呼气, 雪白绒毛就被吹出个小坑, 柔顺得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摸。
“先生?”晏映微微抬头,诧异地看着谢九桢, 自从拜师之后,她就改口了, 心里认定了谢九桢是除他父兄之外尊敬的男人, 因此言语上也拘谨许多,恪守规矩。
谢九桢为她披上之后就挪开手,只淡淡说了一句:“穿着吧。”
他伸手推开半扇门,风雪一下子灌进屋子里, 晏映烤了半日火,身上都暖洋洋的,此时一着风,更觉冷了,她下意识紧紧狐裘,要推阻的话便给她咽了回去。
晏映乖巧得屈了屈身:“谢先生垂爱——”
说到一半发觉“垂爱”这个词用得不好,容易让人误会,皱着眉停住嘴,赶紧改口:“谢先生垂怜……”
好像还不如“垂爱”?
晏映心中大骇,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到了嗓子,开始不停咳嗽,索性不加那些乱七八糟的解释,躬身哑声道:“谢……谢先生!”
因用词不当而出糗实属不该,枉她刚被先生夸奖,晏映低着头,不敢看他嫌弃的神情,却听先生什么都没表示,只轻轻说了一声“走吧”,便先她一步踏出门槛。
晏映一怔,反应上来急忙跟上去。
外面风大,日头隐没,小路两侧已点上灯,晏映拥紧狐裘,不给留一丝缝隙,正跟寒风较劲时,鸣玉突然捧着一个盒子走过来了。
谢九桢伸手,将她往身后挡了挡。
“大人,人已经解决,是直接送到宫里去吗?”
晏映不知那盒子里是什么,隐在谢九桢身后探出半个头来张望,却忽然听到他冰冷的声音,赶紧站直身子垂下眼。
“你亲自去,太后若问起,就如实解释。”
鸣玉身子一震,语气有些迟疑,求饶似的抬头去看谢九桢:“这,大人……”
拿着太后那边绵绵的人头去宫中“献礼”,说不准就回不来了,太后一怒之下直接命人将他斩杀怎么办?
“你就说,发现她与魏王府有往来,她不会杀你,”谢九桢吩咐完,不再看面露难色的鸣玉,转身唤晏映,“走吧。”
晏映应声,划着小步子跟上,只当没听到刚才两人的对话。虽然已经正式拜师,但先生府上的事,她还是应该保持距离才是,而且有句话不是说吗,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她还是紧要自己的小命。
出了侯府,晏映发觉谢九桢还是没停下,以为先生亲自送她出府还有些受宠若惊,结果发觉先生好像本来就是要去晏府,晏映低头,收起小心思。
“知道怎么跟你父亲说吗?”谢九桢忽然问她。
晏映点了点头,没觉得这有何难,到了待客正厅,她看到晏道成一早就在那等着,应当是整日没离开。
别人倒是不在。
“父亲!”晏映唤了一声,晏道成急忙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迎上去,将女儿上下打量,又忍不住多看谢九桢两眼。
但看女儿笑得眉眼弯弯,也不像受了委屈,他稍稍放下心来,拉着她往里面走:“你怎么去了这么晚?”
晏映但笑不语,扭头瞥了一眼先生,颇有些得意自豪地回头,握着晏道成的手:“父亲,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先生答应收我为徒了!我跟在先生身边做事,既能学到很多,还可以庇佑家人,别人看在先生面子上,也不会欺辱咱们的!”
她一说完,晏道成脸色大变,赶紧甩开她的手:“不行!”
晏映也没想到父亲反应会这么大,神色一僵,有些无措:“为什么?”
能得先生赏识已很难得,况且她还是女儿身,错过这次,将来还哪来第二次机会呢?却不知晏道成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跟着谢九桢”这几个字上,和离不成,谢九桢怕就是用这些话将她拴在身边,好让她一直做名不副实的正妻,背地里再去跟太后姚氏恩爱缠绵去!
晏道成脸色黑沉,却又不能跟晏映解释,只能强硬挥手,背过身去:“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晏映长这么大,做什么事都跟家里人有商有量的,但就算是顶替二弟去翠松堂进学的事,父亲母亲都没有阻拦过她。晏道成这么一横,声音震得她心砰砰跳,晏映下意识就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有些委屈地垂下头。
谢九桢忽然上前,拉着她转过身来,见她果然红了眼。
“是我与你父亲之间有些误会,不关你的事。”他深深看着她,忍住想要为她擦一擦眼角的冲动。
晏道成听见声音后赶紧转身,一看自己把女儿吓哭了,也知道刚才他说话太重,心头有些后悔:“映儿……”
谢九桢却轻轻推她一下:“你先出去吧,我与你父亲有话说。”
晏映抬眸看了看先生,又看了看父亲,想着也许先生比她口才好,能说动父亲呢,她弯了弯身,转身出了正厅。
人走后,谢九桢一身清雅之气便消失不见,他随便找了一个椅子坐下,玄色锦袍压不住他脸上冷冽,与刚才那个温声温气对晏映说话的谢九桢判若两人。
晏道成皱了皱眉。
他心中烦乱,因一日担忧已被搅得身心疲惫:“大人到底想要怎样,那日离开时,你不是已经答应要和离了吗?”
其实晏道成没什么好怨恨的,谢九桢为今带给晏家的好处比不好要多,他也知道那日鹤颐楼女儿失足摔倒,也并非谢九桢故意。
他其实更多的还是惧怕,谢九桢密不透风,未知的东西总是更让人恐惧。
谢九桢抬眼,在桌上拿了一盏茶,茶还冒着热气,似乎新上来没多久,上好的碧螺春,一掀杯盖就是醇厚的茶香。
“她既然嫁与我,便生生世世是我的人。”谢九桢看着茶杯上头氤氲的水汽,一双沉寂黑眸看不清其中深意,如宣告,又像威胁,少了雍容气度,反多了些侵略的狠意。
晏道成心中咯噔一下,颓然地垂下手,终于露出几分无奈:“大人,既然不喜她,何必一定要将她困在身边?就当是我求你,放过映儿吧!”
他说罢要行大礼,谢九桢的声音却飞快传来。
“谁说我不喜她?”
晏道成动作一顿,抬头一看,便见对面的人眸中含霜,却多了几丝温情,那脱口而出的反问,更像是确认。
晏道成脸色更难看了:“可太后——”
“我承认过我与姚妙莲之间有私情吗?”
他又是将他打断,唇齿之间皆有寒气,冷得晏道成全身上下僵硬得动弹不得。太后的名讳,无人敢叫,而谢九桢就这样直言不讳地说了出来,语气何其随意,忍不住让他多想。
而这语气中,绝没有一丝怜爱。
晏道成心中含糊了,也想起谢九桢的确一直没有承认过,他那时刚听说这件事时心中惊骇,下意识就认定,这会仔细想想,才发觉很多事都是他臆想出来的。
“你觉得我会伤害她,”谢九桢垂下眼帘,喝下一口清茶,又将茶杯放回桌上,抬头看向他,眼中尽是幽芒,“其实是你们保护不了她。”
晏道成脸色一僵,似是被戳到了痛处。
谢九桢坐在椅子上,整了整衣袖,声音里有几分讥讽:“我早就说过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你当初没有避世离京,说不定现在坐到仆射位置的是你,一个小小的晏三爷又怎么能压制住你呢?”
“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晏道成忽然挥动手臂大声喝止,转身背对他,顶上来的气焰却难以下咽。
谢九桢却轻道:“或许也不是懦弱,只是愧疚,避开晏氏族人,会让你觉得心中好过些,撇清关系,罪恶感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晏道成豁然瞪大眼睛,心头埋藏多年的隐秘仿佛都被人看穿了,他急忙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知道!”
谢九桢站起身,挺拔的身躯比晏道成还要高半头,黑压压的气势袭来,竟然让人喘不过气。他进一步,晏道成便下意识后退一步,看着那双眼睛,他越发觉得熟悉,可是,这不可能啊,不可能是他心中想的那人。
谢九桢忽然停下脚步,闭眼顺了一口气。
“你想不到我还活着吧,”他换换睁开眼睛,眸中如死水一潭,“晏世叔。”
晏道成脑中嗡的一声,眼前霎时变得漆黑一片,虽然早有预感,可还是在他叫出“晏世叔”三个字时,愧疚无力的绝望铺天盖地袭来。他一声没做过什么违背良心的事,只那一件,他至今仍无答案。
晏世叔,这世上只有一个小孩会这么唤他。
而今,小孩已经长那么大了吗?
“你是……萧大哥的孩子?”晏道成眼前模糊不清,泪水倏地滚落,他握住谢九桢手臂,上下打量着他,又欣喜,又内疚,声音哽咽,“你还活着?你怎么活下来的?”
那个埋藏在他心头多年的秘密,压抑了十八年,终于可以宣泄出来了,可是谢九桢未必愿意看到他老泪纵横的样子。
他拂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而这一步,就像无形的天堑一样,划出泾渭分明的距离,晏道成一下就冷静了,眼前的人,别说对他有再见的喜悦,恐怕是怨恨更多吧!
他绝望地闭了闭眼:“当年之事,我也有苦衷……”
兴庆十二年,昭武帝挥师南下,定京洛都,一举将东楚灭国,东楚最后一个皇帝在宫城内自焚,熊熊火焰像末路英雄的哭嚎。
萧彦章并非亡国昏君,两军交战,无情厮杀,他只不过是那次输了而已。
昭武帝与他惺惺相惜,不肯杀他,在攻进皇城时招降,扬言只要他肯归顺,可加官进爵重重封赏,保他一生无恙,但最终只看到漫天火光飞舞。
他宁死不降,他生前最宠信的兄弟却降了。
晏道成那时看不上他。
收降东楚大军之后,昭武帝给了他清河郡王的爵位,更授予御史中尉的官职,尽管京中无一人瞧得起萧彦清,他却依然尽公职守,默默做着手中的事。
而这些人里,唯一敢直言唾弃的也只有晏道成。谁知道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接触得多了,他竟然发现萧彦清为人清正,是个耿直率真的男人,布防禁卫的御风山前,他第一次问出心中疑惑。
那时萧彦清只是笑着回答:“皇兄希望我好好活下去,我也不止为我一个人而活,我平生没有远大志向,只想守护好妻子儿女,皇兄临死前为我铺好后路,我不能辜负他一番心意。”
六年时间,晏道成从一个半大孩子长成翩翩少年,萧彦清教他良多,为人,处事,武功,兵法,亦师亦友,他知道他绝非无能之人,他也从无不臣之心,忠心事君,一直以来恪尽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