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也是这样,一生病就躲起来,谁也不见,不肯让别人看见脆弱的一面,大概是不允许自己倒下,被人看见不完美的样子,所以用坚强的外衣做伪装。
钟瑜记得,他本不是这样的。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变成这样了。
她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看看时间,晚上的高铁,怕是来不及,斟酌权衡了一下,改签到了第二天。
把他的号码从黑名单拉出来,打过去的电话跳到了语音提示信箱。
钟瑜拨打他的另一只新买的手机卡,响了好几声都没接。他在S市那么多房子,也不知道现在住在哪里。她打算去江景别墅碰碰运气,要是再找不到,只能去报人口失踪了。
驱车到门口,按下遥控,徐徐打开的大门后面,看见了那辆捷豹停在车库。
那天他回来开的正是这辆——她送他的生日礼物。
还是不能确定他在不在,可能他出门开的别的车,毕竟他并不是那么喜欢这辆车。
钟瑜下车,进了门。整个房子很大也很空,静得可怕,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她在一楼顿了顿足,目光落在衣挂上的外套,走过去拿起看了看,是那天见面那件。
钟瑜拿着衣服上了楼,走到卧室门口时,她没有马上开门,指尖触到门把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像是在怕什么,过了几秒,她平静下来,手掌往下一压,轻轻推开门。
房间里很暗,没有打暖气,空气也凝缩般冷沉着,像是笼在一团漆黑的夜里,没有一点光亮,云层很厚,压着人喘不上气。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黑暗,往床上一扫,那里卧着一蓬黑影。
走近了看才发现,他整个人蜷缩着,像一只被煮透的虾米,弓着背,被子盖着,只露出半张脸来,背对着门,眼睛闭着,连睡觉也紧蹙着眉,看起来无助又弱小。
钟瑜开了暖气。到床边,弯下腰,一只手撑着床沿,半个人趴过去,另一只手小心探进被头里面,按了按他的后背,睡衣被濡湿了一层,烧得不轻,怪不得这样难受。
她在床边站了须臾,不知要不要叫醒他起来换衣服。
想了想,推门进了衣帽间把他睡衣拿出来,返回放在床边。大约被响动惊扰,被子里的人动了动,钟瑜不确定他有没有醒,轻轻掀开被子探看,手掌自然而然贴上他的额头,刚触到皮肤,周时放侧过身来,伴随着低低地咳嗽声,她惊了一下,飞快缩回手。
但已经来不及,男人睁了眼,一双本就多情的黑眸,因着生病,眼底飞上迷离深邃的幽光,安静望着她。
眉心也慢慢舒展开。
她怔忪,身体还半伏着,与他的脸距离很近,温热的气息慢慢漾开,空气一瞬变得很静,细微的呼吸被无限扩大。她感到脸上一热,幸好没开灯,他看不见,只能捕捉到黑透的眸子深处一点浮起的光。
他似乎动了动,钟瑜暗自调整着呼吸,在他有所动作前,撑起身,站直起来,声音淡淡的,试图将刚刚一刹的尴尬拂去,“给你打电话没接,我就过来看看。”
周时放看着她,依旧没说话,眼睛被汗水浸的湿漉黑澈。
这目光像是将她的谎言拆穿。
她原本是为了避免让他知道是李秦告诉她的,今天李秦在电话里头说的那番话也不必向他透露,再说李秦大约也不希望被怪责,可这回时间短,又在这样尴尬的场合,她心里没来由慌乱,也找不到好的措辞和借口。
似乎看出她的窘迫,周时放没有刨根究底,给她留了一丝余地。手肘撑着床,竖高枕头,支起身子。
简单的动作,他却做得有些费力。钟瑜走前一步,想帮他,他摆了摆手,气息不平,嘴角却挂着苍白的浅笑,“还不至于……”
他转过脸咳嗽了两声,抚平喘息,继续道:“连起个床还要你帮忙,以后要是你不在身边,我岂不是废了。”
他笑着,带着调侃的语气说这些话,听在耳里却是带着莫名凄凉和悲伤。
钟瑜不忍看他,目光移去床头的水杯,“医生来过吗?”
“嗯。”他点头,靠着床头,半闭着眼睛。
“那……”目光又移回去,想起来他身上湿着,湿气钻进身体病只怕更严重,于是走过去把新的睡衣拿给他,”把衣服换了,过会儿我把你的床单被套都换一遍。”
她本想说,把身体擦一遍再换,想了想没有说出口,但话已经到了嘴边,改换成:“我去给你煮点粥。”
“厨房里没有米。”他接过她的衣服,伸手解纽扣,像是很自然而然的动作,没有半分避开她的意思。
钟瑜也没有注意,可能是两人之间太过熟悉,这些做起来都是寻常的事,只是将他的话过了一遍心,什么叫厨房没有米,那这几天他都吃什么?
明明知道不该气,可是看他这么不懂照顾自己,心里有一口闷气憋得慌。其实都分开了,他过的怎么样也与她无关了,话是这么说的,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她要是没瞧见还好,瞧见了,心里又忍不住泛起酸疼。
已经没有最一开始分手时的敌意,活着,谁都不容易。
就算分开,也希望他能过得好。
“你这几天怎么过的?”不吃饭怎么能行。她的情绪还在这个问题上徘徊。
“叫外卖。”他答得随意,手指还在扭第一颗纽扣,这衣服的扣子难解,纽粒大洞眼小,扭了几下还是解不开,他全没了耐心,手摸到墙壁上,扭开一盏小灯。
昏黄的灯光带着光晕笼罩下来。
钟瑜这才看清了。
男人额头上细密汗珠沁着,鬓角也亮晶晶。大抵是热的,眉头微微蹙起。
钟瑜目光落到他身旁,刚刚那个黑影清晰起来,是她的玩偶熊——他竟抱着这东西睡觉。
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突然感觉不太对劲,他是不是要换衣服了,那她还傻乎乎杵在这里干什么,正想找个理由出去,被他一叫,打断了思绪。
”小鱼,”他的手指抚在第一颗纽扣上,微微抬高着下巴,脖颈线条绷着,在淡淡光下无限诱人,看着她说,“替我解开这颗扣子。”
见她犹豫,似乎看出了她的顾虑,男人掩嘴咳嗽了一声,再说话时嗓音含沙,染上十分温柔:“不用怕,我现在这副样子,就算想对你做什么,也力不从心。”
作者有话要说: 好一个力不从心!摸得到吃不到的感觉…不,摸都不给你摸,就给你看看。
继林若白之后,又一个可怜悲惨男一号诞生了!!!
隆重欢迎放狗!!!鼓掌鼓掌啪啪啪啪啪
本来想一口气把这段写完的,这文太需要状态了,我写的也很慢,史无前例的慢,大概一章要磨两三天,害,就先断在这里吧。
第42章
暖黄的光下, 她看见男人眼底闪动着点点柔光,脸上是因发烧带着红潮,眉宇间是笑着的, 整个人平和又慵懒, 却比平常羸弱很多。
像是有一股力量莫名吸引着, 她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点头。脑子还没意识过来, 人已经走过去, 等到醒觉过来, 手指搭上了他领口上的第一粒纽扣。
已然没有了后退的余地。
她本以为很简单的事,并不上心地随便扯了几下,才发现并不好解,这才认真去找洞眼。
灯光有些暗,她又人站着, 看不大清, 干脆坐到他旁边的床沿上, 专心解那颗扣子。
周时放垂着头看她半晌, 突然自嘲的, 低低说道:“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连颗纽扣也解不好。”
钟瑜一怔,抬头。他脸上的神情是从来没见过的落寞,他向来那样自傲的一个人,竟也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心里涌上一股酸楚。
“别这么说。”她嗓音轻轻的,带着她自己也没发觉的温柔,安慰道。
他笑了笑,不语, 只是低头看着她。好像这样看着也是一种享受,再不用做任何别的事了。
钟瑜微微垂着头,因为在做事而显得特别专心,头发落到颊边,遮住了光线,她两手刚扯住洞眼往上拉,没有手去拨到旁边,只能将脸轻轻往旁侧一撇,也只是暂时的,头发很快又落回原位。
她轻轻皱了皱眉。
周时放的右手横过来,绕过她的后背,撩起发尾动作轻柔地拿到后面。因为不是别在耳后,很容易又落回去,他保持着这个抓发尾的动作,手掌自然搭在她的后颈上,像是将她虚抱在怀里一般。
钟瑜本还在专心对付那颗纽扣,大概是被他这个动作拨动了心弦,突然之间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画面。
是以前有时候生理期不方便的时候,会帮他用嘴巴解决问题。时不时的,头发滑落下来,他也会这样,帮她拿着。
而现在,他们之间,虽然行的正经事,但这个动作实在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想到这里,她不免一阵脸红心跳,手指控制不住抖了几下,似乎注意到这个细节,周时放低头问:“是不是不好弄?”
醇厚磁沉的嗓音,带着一点儿感冒的鼻音,更加韵味十足,她脑海里却辗转出来另一幅与此相近的画面,一下子在耳边炸开。
钟瑜下意识抬了抬眼皮。
从锁骨往上,落在眼里的是一段修长的脖颈,白皙细腻的肤色,泛着淡淡的红,光下像被加上了一层滤镜,喉结微凸,上下滑动着,带着一股禁欲和性感。
这样完美的脖子,不在上面种草莓真是可惜了——她脑子里突然跳进来这样一句话,是之前刷微博看到的。
她竟觉得用在周时放身上非常合适。
倒不是对他还存有什么幻想,实在是人都喜欢美好的皮囊,引发出来的一系列身体反应。
钟瑜适时打断这不切实际的想法,不露声色重新低下头去,趁机平复心情,声音听上去毫不露出破绽的淡然:“马上就好。”
说着,一使力,扣子解开了,胸肌微露,她别开眼,抬起头,正要说点什么,然后就愣住了神。
周时放身体半倾向着她,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突然仰起头来,没有及时做出反应,脸对着脸,咫尺距离,呼吸也在一瞬间停滞下来,相互对视着。
然后呼吸慢慢乱了,变急促,像是被施了法,目光都没有从对方脸上移开。
钟瑜感觉心跳比平常快了两百倍,她对这个男人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感觉?然而现在她已来不及去思考这些,他人挨近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他身上的体温,以及今晚一直蔓延在鼻息间的,他身上的香水味。
整个人像被点了穴,动弹不得,脑袋一片空白。她忘记了该做出如何反应,是推开他仓皇逃离,还是甩过去一巴掌?
好像都不对。
一瞬之间,脑子里像爆炸一样。就在嘴唇和嘴唇快要贴上时,他忽地停了,像是理智回归身体。像是一部生动的默片,放到一半戛然而止,气息和温热轻轻掠过她鼻尖,留下一抹淡淡的余香。
钟瑜怔然的那片刻,一秒,又或者两秒?
周时放手撑着床,重新靠回床头。眼里的,足以将她烧灼的滚烫渐渐冷却,依然注视着她,平静多了,也淡的多了,嗓音却还是温和:“帮我叫份粥好吗,我换衣服。”
钟瑜知道这是他找借口,双方不至于太尴尬,也是给她时间缓冲。她站起来,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好。”
走出房间关上门的时候,握着门把手发了一会儿呆,感觉这一切真是荒诞,可它却还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刚刚那一瞬间的感情热烈的当下没有那么多理智去思考,人,也不可能永远保持清醒理智的头脑,这太难了。
好在并没有往下发生更离谱的事就及时遏制了。
她摸了摸有些热的脸颊,打消了遐思,走下楼去。
一直等到粥送过来,钟瑜盛放进了碗里,摆好筷子和他爱吃的小菜,端到楼上。
周时放换好了衣服,靠在床头看书,听到脚步声进来,抬起头。
钟瑜把托盘放在桌上,准备把移动餐桌支起来,方便他进食。
周时放放下书,掀开被子,“我自己过去吃。”
钟瑜闻言转头,他已经下床,躺了许久,腿脚虚浮,再加上头晕,晃了晃身子。她几乎没有思考地放下东西过去搀人,周时放已经率先扶住墙壁。
她还是不放心,搀着他走去沙发,问:“药吃过没?”
“吃了。”他坐下,钟瑜把移动餐桌推过来,调好高度。周时放慢条斯理摆放好筷子和碗,对她道:“坐下陪我吃。”
钟瑜停了下来,瞥他:“我不吃。”
他手里捏着筷子不动了,抬着头看她,“干嘛不吃?”
“……”不吃就不想吃,问那么多干嘛,“我饱了。”
周时放没管她,低头吃了一口,眉心就皱了起来,“这是凤仙楼的?”
“不是。”知道他嘴巴挑,只吃固定的那么几家,可是,“凤仙楼粥卖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生意好,也不缺你少爷的这口。”
“不吃了。”他把筷子一搁,竟闹起了小孩子脾气。
钟瑜:“爱吃不吃。”
他靠沙发坐着,目光在她身上逡巡,隔了几秒,见她仍旧不理他,随手拿起旁边茶几上的一本书翻了几下。
钟瑜帮他把床单被套换成干净的,见桌上的粥还原样放着,这挑嘴的毛病是真不会好了。想了想,最后问了一遍:“真不吃?”
“不吃。”他头都不抬。
“不吃我扔了。”反正饿死也是他自己,钟瑜开始收拾东西。
对面的人把书放下了,似乎在犹豫,过了两三秒,说道:“我一个人吃没意思。”
钟瑜动作一顿,感觉好笑,“您大少爷,吃饭还要人陪着。”
“喂我也行。”
钟瑜扔过去一记白眼。
周时放低笑了一声。
“吃过晚饭了?”他明知故问道。
“没有。”
“你看,这就更应该吃一点嘛。”他语气带着调侃,哄小孩似的。
钟瑜不上套,“我下午吃饱了。”
他坐在沙发的阴影里,瞥着她在卧室里来来去去地走动,有一种莫名的心安。
“去吃下午茶了?”他知道她有用下午茶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