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进房间的第三分钟,她就敏锐地注意到:
“你翻我箱子了?”
第102章 穗穗有今时
其实房间内的物件摆设依旧整齐。
这个屋子不算太大, 胜在整洁, 一张床, 一张四方小桌,桌腿还是坏的,用厚厚一团稻草垫在下头。
床边有一根高高吊起的竹杆,专门用来挂衣服。
而杆下就是林穗子唯一可以储物的一只木头箱子。
这只木头箱子也是自己家里人打的, 年头已经有许久了, 箱身都是磕磕砸砸的痕迹,非常不美观。
但林穗子很爱惜。
她最珍贵的东西,譬如纸笔, 譬如小婶从县里给她带回来的头绳和面油, 譬如江时给她的还没用完的药膏等等都妥善地放在里头。
此刻东西都还在,没有少的, 也没有被弄乱的, 但林穗子就是很确定地知道, 这个木箱一定被打开且翻动过了。
因为其中这本用来记事的小簿子,林穗子每天都会放一根头发在底下压着。
以此来判断东西是不是被人动过了。
其实乡下人家嘛,屋门从来不上锁的,阿爷阿奶偶尔也会把一些杂物搬进她的屋子里。
所以林穗子从来不会把真正要紧的东西放在可以被人翻到的地方, 例如钱票。
但基本的警惕措施还是得搞好的。
不一定要声张, 起码自己心里有个数。
而今天打开箱子一看, 头发丝已经从小簿子底下消失, 出现在了旁边的面油的铁皮盒盖上。
这要是还没被人动过, 林穗子这么多年的细心和谨慎都白练了。
但林麦子坐在床上, 冲她很无辜地摇了摇头:“没有啊,穗子姐,我怎么会动你的东西呢。”
林穗子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
无辜的。平静的。
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有恃无恐的嘲讽和静待好戏的悠闲。
很清晰。
林穗子微顿半分钟,没有选择争辩,而是轻轻叹了口气。
语气更是一如既往的柔和:“不管怎么样,以后别随便翻别人东西了,这种行为挺没教养的。在家里我还可以容忍你,出去之后,别人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
林麦子最烦林穗子的就是这一点。
上辈子,她总在她面前感到自惭形秽,不是因为她比自己漂亮,也不是因为她比自己人缘好,更受人追捧,更招人喜欢。
而恰恰是因为所谓的“教养”。
林穗子这个人,也不知道是从哪来培养起来的习惯,吃饭总是细嚼慢咽的,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走路总是背脊挺直的。
哪怕再生气,也不会破口大骂,林麦子认识她那么多年,就没从她嘴里听到过一个粗鄙的字。
而只会像刚才那样,用最高高在上的姿态,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扎你心窝子的话。
非常伤人。
林麦子腾的一下从床上起来,冷笑道:“穗子姐,你不要觉得我嘴笨就把什么脏的臭的锅都往我头上扣,我说没动你箱子就是没动你箱子。不然你说出来,你少了什么东西,我身上随便你找,找到我跪下来磕头给你道歉,十倍百倍地赔给你,行不行?”
“......你不用这样。”
女生揉揉眉心,神情依旧温柔,“那就当是我误会你了吧,抱歉。”
林麦子深吸一口气,“什么叫当是你误会我了,当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真的丢了东西,你就找啊......”
“我没丢东西。”
林穗子无奈一笑,仿佛是在面对无理取闹的小孩子时忍俊不禁的样子,“你别着急,我也没怪你,反正箱子里本身就没什么贵重的东西。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在外面小心一点而已,没有追责的意思,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说这些。”
“林穗子!你什么意思?我都说了我没有——”
“嘘。”
林穗子微微蹙眉,“阿奶他们下地干了一天的活,明天还要早起,休息的也早,你别把他们给招来了。罢了,你没动过就没动过吧,其实我也没去告状也没骂你打你,你何必非得就要说服我呢。”
“......”
林麦子冷冷地盯着她。
“早点休息吧。”
林穗子把草席在地上铺开,语气很平静,“你今天刚中暑晕倒,还是不要大吵大闹,免得明天身体还不舒服,阿奶就要带你去卫生所看病了。”
去卫生所看病,就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了。
......
傍晚的光线很暗,林穗子就坐在门边,很细致地给手上的裤子打补丁。
一边想着这些十七。
她虽然很习惯用苦肉计,对自己也特别狠得下心,但她毕竟不是真的受虐狂。
从今天下午开始,林麦子就一直有意无意地争对自己,挤兑自己。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阿奶那边她必须得讨好,江时她反抗不了,那么,难道连林麦子这样的小妹妹她都必须要忍气吞声地任其欺负吗?
她林穗子又不是缩头乌龟。
所以不论林麦子在后面怎么深呼吸表达自己的愤怒,她都全当没听见。
而且她自己还烦着呢,因为林麦子睡在自己房间,她到现在都没机会拿出江时的家信看。
本来这才是自己今天晚上真正应该思考的人生大事才对。
......
因为互相间谁都不说话,两个人一直安静到了夜色四起,整个村庄都被黑暗笼罩。
屋子里烛火也都灭了。
林麦子躺在床上,忽然开口问:“穗子姐,你觉得许卫东这个人怎么样?”
林穗子有些诧异她这么快就恢复了情绪,竟然又顺从地叫自己穗子姐了。
但还是回答了她:“性格不是很好,人有点凶,他母亲和他家里人都挺不好对付的,我看他也挺听他母亲的话......反正你做好心理准备。”
果然。
和上辈子大差不差的回答。
漆黑的夜色里,林麦子露出一个无声的嘲讽笑:“穗子姐,没想到你只见过许卫东两三面,却对他挺了解的嘛。我问家里其他人,他们都说许卫东是个好人,连阿爷都没有你更知道他。”
“......”
“穗子姐?”
“不想说话就别说了,阴阳怪气的挺膈应人的。”
“我不是......”
“休息吧。”
“......”
林麦子沉默了好久好久。
直到耳旁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也不知道草席上的女孩是不是睡着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心里感到有些嘲弄 ,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反正,不管林穗子现在是恼羞成怒也好,还是疯狂想对策也好。
这一世,她都不会叫她得逞了。
而且......
上一世她给予她的那些苦难与悲痛,她都会一点一点还回去的。
林穗子不是一向自恃有教养有文化和村里的姑娘都不一样吗。
她就要把她从那自以为是的高高的神坛上拉下来,让她好好认清现实。
明天就是林穗子去城里看小叔小婶的日子。
她记得上辈子,也就是这一天,村里有名的跛脚赖子范高被捉到奸淫妇女,押送到警察局关了十几年。
非常凑巧。
只能说,真是天遂人愿。
.......
林穗子第二天确实是要去城里看自己的亲生父母的。
顺便也扛点鸡蛋青菜之类的田产过去,再带些饼干点心红糖之类的高级货回来。
每隔两个月,她都要当一回这样的搬运工。
除了父母血缘的原因,更是因为她总能把事情办得又妥又好,还不会贪没东西。
林老太很信任她,所以每次出门,都还会给她一点零花钱,让她自己买点好吃的。
这个待遇在家里也是头一份了,难怪大伯娘和林麦子都看她不爽。
比起本事的仇恨,更多的其实还是嫉妒吧。
林穗子心知肚明,置之不理。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拎着一麻袋红薯和一篮子鸡蛋青菜到村口的大榕树底下等待。
今天也是知青们约好一起去城里采购寄信拿包裹的时间,因为人多,因为有钱,他们就干脆“请”了辆货车来“帮忙”载他们去县里。
而林穗子和知青里的章芬芬关系好,对方也请她一起过来坐车,只要付很少的一点车费就行。
之前邀请她的时候,林穗子当然是很高兴。
但今天早上她站在村口,忽然想到好像江时也会坐进这辆车里的时候,她才忽然开始紧张和混乱起来。
她倒不是怕自己见到江时会尴尬或者害羞。
而是江时这个人 ,从昨天简短的谈话经历中可以看出,是一个非常自我且大胆且不顾忌周围人目光的人。
他想要表达什么,他就坦坦率率表达什么,完全不考虑话说出口后,会不会给自己带来不好的后续影响。
——当然,也可能是考虑过的,只是发现自己还是不在乎而已。
所以,林穗子非常害怕他会直接在众多的知青伙伴面前,像昨天和她聊天时那样,耀武扬威地表达“我看见了一朵爱情形状的云”、“我要带你去京城吃雪糕和冰淇淋”、“你的眼睛就和月亮一样好看”......之类让人心惊胆颤的话。
......但是,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大胆吧?
在外人面前 ,江知青还是懂得分寸的哦?
昨天之所以开口怼大伯娘和林麦子,应该是因为她们实在太过分了是吧?
正在林穗子沉浸在混乱嘈杂的思绪中之时,不远处忽然热热闹闹走来一群人。
正是南垣岭村的知青们。
其中,章芬芬是最先给她挥手示意的。
但却又以走在最右边的年轻男人最为显眼出众。
他依旧是那副熟悉的白衣黑裤的朴素打扮,手上也空空荡荡,没提任何东西。
估计只在兜里踹了钱和票。
林穗子看见他的同时,他当然也看见林穗子了。
拜托了......
清晨灼亮的日光中,男人扬起了唇,而后朝她一招手:“林穗子同志,早啊。”
——估计得完。
第103章 穗穗有今时
事实证明, 一切都是林穗子想多了。
她担心的事情, 根本到最后也没有发生。
虽然江知青只差把“我和林穗子同志关系好”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但不管怎么说, 他还是一个很有分寸的正派青年。
界限感太低的事情,当着这么多的人,他还做不出来。
所以打完招呼后,除了帮她把手上的东西提上车外, 江时就没有再做过任何过分亲密的举动。
货车的后车厢是露天的, 顺着拂过的风和刮过的草,场景很烂漫。
男女各坐一边, 江时和林穗子既然不挨着也不面对面,在车上全程交流都很少。
就算偶有几次的递水和遮太阳,大家也全都当是好心大哥哥对可怜小妹妹的照顾。
完全没往歪处想。
毕竟, 江时和林穗子在他们眼里, 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是来自京城背景深厚能力出众学识丰富长相清俊绅士有教养的迟早会回城的高等知青。
一个是出生于穷乡僻壤重男轻女愚昧家庭连初中都没读完的孤陋寡闻没见过世面的瘦弱村姑。
怎么想,都不觉得这两个人会被搭在一起。
除非江时瞎了。
所以, 哪怕是几个对江时有意思的女知青, 也还是很热情地给林穗子递吃递喝, 体贴地照顾她。
因为在她们心里,江时纯粹是看小姑娘可怜才同情心泛滥的,那么她们对林穗子多展现点善意,说不定还能引起江知青的好感呢。
只除了戈书文。
放在以往, 她一定是对林穗子献殷勤献的最起劲的那个。
但今天, 她很反常地静静地坐在角落里, 望向林穗子的目光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警惕和几分敌意。
——因为江时昨天把家信拿给林穗子的时候, 只有戈书文一个人在知青点。
她见证了整个过程:从江时推开院门-进屋拿信-出门交给林穗子-笑着说话-目送她离去。
而几个小时前,她问江时在写什么的时候,江时刚回答过她,是“情信”。
这一切的一切 ,都让她感到荒唐又紧张,以至于害怕。
这一整路,她都在偷偷观察林穗子。
观察这个村姑究竟有什么魔力,能够让江时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然后她越观察越绝望。
因为她渐渐发现发现:林穗子其实相貌不错,只是瘦弱了些,衣着朴素了些,但长的真的还挺漂亮,甚至不比他们的“知青之花”许玉华差。
然后她又发现:林穗子还挺有气质的,打扮的干干净净,说话措辞并不像其他农村人那样粗鲁,和他们聊起天来压根儿没有障碍,并不显得俗鄙或是无知多少。
最后她还发现:林穗子的举止也十分文雅,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会用“请”字,很有礼貌,比他们当中的一些知青还斯文些。
一个知青能有这些表现可能不稀奇。
但一个村姑能有这样的气度,就很让人惊讶了。
难怪江时会对林穗子另眼相待。
因为那哪怕就连她,此时此刻,都对林穗子产生了几分好奇心。
现在唯一只能寄希望于,江时也只是一时好心作祟,从而产生了几分兴趣,并非真的动了情意。
不然就真的让人觉得糟心透了。
......
戈书文的坏心情一直持续到了下车。
货车在镇西边的国营饭点旁停下。
毕竟这地儿挺空旷,而且往哪儿走都方便,他们跟司机约好下午三点半还在这里见。司机就开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