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郎君和小娘子啊,这可不是普通老百姓随随便便能见到的。
“哪儿来的狗东西也敢认亲?谁要跟你们回府,把东西全扔出去。滚蛋。”薛冒对回侯府这件事相当抗拒,根本不容叶嬷嬷多说什么,吩咐完之后就转身回了书房,再不理院中一切。
叶嬷嬷上赶着被薛冒骂了一通,心里憋屈,却又不敢发火,还想追着薛冒进去,被薛清欢给拦住了,只见薛清欢似笑非笑的看着叶嬷嬷,身后阿吉和长喜拦在走廊两边。
“嬷嬷,你把话说清楚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送礼来我家,还要接我和我爹去哪儿?”薛清欢笑容满面的问。
比起薛冒的态度,薛清欢这态度简直是云泥之别,叶嬷嬷想着郎君脾气似乎很大,不若先跟小娘子说通了,让小娘子去劝郎君也是好的,于是就把自己的来路和目的又重新跟薛清欢说了一遍。
薛清欢听得连连点头,十分配合。
“事情就是这样。当年郎君被侯夫人那个嫉妒心强的堂姐偷走了,侯夫人茶饭不思,日日礼佛,乞求郎君平安,上天不负苦心人,让侯夫人得知郎君的下落,这不,夫人一刻都等不了,天一亮就让我们过来接你们回府了。”
叶嬷嬷说的声情并茂,声泪俱下,几句话就把侯夫人完全塑造成了一个心地善良,爱护庶子的嫡母形象。
是个人才。
“嬷嬷的意思是,我爹是安乐侯府的郎君?”薛清欢佯做震惊,高声把这句话说了出来,算是把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的内心想问的直接问了出来。
“可不是嘛。郎君是我们侯爷和卞姨娘的儿子,是侯府三郎。小娘子也自然而然是侯府小娘子了。”
叶嬷嬷边说边观察眼前这小娘子的表情,见她从开始的震惊到此刻的欣喜,叶嬷嬷知道今日要办的事情十有八、九能成!毕竟是个小门小户的,得知自己摇身一变身价百倍,从普通人家的小娘子,一跃成为侯府小娘子,怎能不心动,怎能不欢喜?怕是心里都要欢喜的疯了吧。
“小娘子,侯府的马车就在外面,您看您是不是进去再跟郎君说说,咱们现在就回府啦。”叶嬷嬷不忘催促薛清欢去劝薛冒。
薛清欢垂下眼眸,做出略有焦虑的样子,咬着唇瓣说道:
“现在就跟你们回去恐怕不行。”说完,对叶嬷嬷招招手,让她近前说话,叶嬷嬷上前后,薛清欢小声说道:“嬷嬷莫要欺我年幼不懂,若真是侯夫人要接我和父亲回府,怎么会只派你一个老奴才过来,侯夫人真的欢迎我们回侯府吗?莫不是你自说自话的吧?”
叶嬷嬷被薛清欢那句软软的‘狗奴才’气得七窍冒烟,可偏偏眼前这小姑娘一副‘欢欢不懂,欢欢不知道’的神情,让她想发火都不知道从哪里记。
算了算了,毕竟是乡野来的,还能指望她多会说话不成?
现在最关键的是在侯爷明日宫中值班回府之前把这对父女接进侯府,等侯爷回来得知了王氏状告侯夫人之事,有这父女俩在府里,侯爷便也不好怎么发落侯夫人了。
至于开封府那里,国公老夫人承诺了去见一见王氏,让她把所有罪责都担下来,应该牵连不到侯夫人。
“不是老奴自说自话的,真的是侯夫人亲口吩咐的。小娘子和郎君随老奴回侯府,就知道老奴有没有说谎了。”叶嬷嬷拿出生平最和善的语气对薛清欢劝说。
薛清欢却依旧还是那副审视的表情,将叶嬷嬷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看的叶嬷嬷都觉得心头发毛了,她才开口说道:
“我还是觉得不能相信。若真是侯夫人想接我们回府,那她为什么自己不来呢?”
叶嬷嬷觉得心头在冒火,努力保持微笑:“小娘子说笑了,侯夫人是何身份,如何能来这种地方?”
“哦哦哦。嬷嬷终于说出实话了。这是我和我爹的居所,怎么就成了‘这种地方’?侯夫人既然嫌弃我们,那我们还回什么侯府,在这里住着别提多舒服了。”薛清欢说。
叶嬷嬷脸上的笑容在颤抖,感觉快要挂不住了。
“小娘子,侯夫人没有嫌弃你们。她只是……”
话未说完,就被薛清欢给打断了:“嬷嬷就别费口舌了。我爹的态度您也看见了,若非侯府真心实意的欢迎我们回去,那我们回不回侯府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嬷嬷还是回去吧,跟侯夫人说一声,我和我爹就住在这里了。”
薛清欢说完之后,朗声唤道:“阿吉,长喜,送这位嬷嬷出去吧。”
两人上前拦住了还想跟薛清欢说话的叶嬷嬷:“小娘子,小娘子,您别走,听老奴说呀。哎哎,你们别拦我,我还有话没说完呢。”
然而叶嬷嬷再怎么也突不破长喜的阻拦,没办法,只能让人把东西全都先放下,她自己回侯府去跟夫人商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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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清欢来到房门紧闭的书房,推了推门扉,发现薛冒从里面把门闩拴上了,薛清欢无奈一叹,从头上拔出一根扁扁的木头簪子,插、进门缝中向上一挑,门闩就掉了下去,薛清欢推门而入。
薛冒正站在书架前翻找书籍,听见门闩落地的声音才出来看,正好看见薛清欢施施然推门进来的样子,看着她插回头上的发簪和落在地上的门闩,薛冒好一阵无语。
“你不用来劝我,之前我已经把话全都跟你说了,你能理解最好,不能理解也就这样,反正我是不会回他那个劳什子侯府的。”薛冒态度坚决的说。
薛清欢把书房门关上,捡起门闩在手上把玩,问道:“要是侯夫人亲自来请的话,你回不回?”
“不回!”薛冒说。
薛清欢点点头,低头翻弄了两下门闩,轻咬唇瓣说道:
“我上回去侯府,看见了卞姨娘。她长得真的很漂亮,就是特别瘦,脸小的都没有一个巴掌大,手指骨节跟竹子似的,一点肉都没有,我听伺候她的小丫鬟说,她病了好些年,时常吃药,可有的时候,厨房里要用炉子,连她的药炉子都会被抢走,想熬药都没地方熬。”
薛清欢说起卞氏,语调中满是悲戚,她发自肺腑的心疼卞氏,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女人,就因为出身不好,活该被人欺负了一辈子。
“爹,如果您不回去,卞姨娘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回侯府,并不意味着您向侯爷妥协,相反的,他想让您当他的义子,那您也只需对他付出当义子的感情啊。关键是卞姨娘,她一个柔弱的女人,在侯府被欺压了一辈子,您当真忍心置她于不顾吗?”
薛清欢把卞氏的处境说给薛冒听,薛冒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柔弱单薄的形象,那是他多少个日夜梦到的母亲的影像。
一个妾在侯府本就生存艰难,若他执意跟侯爷与侯夫人对抗,那么最终受伤的只有他身为妾侍的亲生母亲。
“而且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迫在眉睫。卞姨娘怀孕了。若是你不回去,你觉得以侯夫人的心性,会容得下她为侯爷生个老来子吗?”薛清欢沉声说道。
这也是她为什么要这样急迫的回到侯府的真正原因。
她想保护卞氏,想让她不要落得上一世那样凄惨的下场,想要回报卞氏当年的回护之恩,想让她安享晚年。
薛冒手里的书捏的咯咯作响,却没有再反驳薛清欢的话,从他的背影,薛清欢就能看出来,薛冒已经算是妥协了。他终究还是不能任性的放弃来自亲生母亲的责任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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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叶嬷嬷回到侯府之后,将薛宅中发生的事情,以及薛清欢最后说的那番话一一回禀侯夫人知晓,气的侯夫人当场就摔了一套名贵的瓷器。
“她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亲自去接?”侯夫人觉得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叶嬷嬷为她顺气,从旁劝道:“夫人莫气,到底是小地方来的,不懂规矩,不知深浅,完完全全就是个土包子。她懂什么叫分寸啊?您是没瞧见,她听说自己是侯府小娘子时的表情,得意的都快忘乎所以了。”
“呸。果然是贱婢生的贱种。”侯夫人恨屋及乌,嘴不留情。
“夫人息怒,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现在是咱们要在侯爷回府之前把人请回来,是利用他们,这些土包子以为进了侯府就是一步登天,小人得志的嘴脸,可就像国公老夫人说的那样,左不过一个庶子和一个庶子之女,就算是在侯府,他们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照样要像他们那个姨娘似的,仰仗侯夫人鼻息过活。”
“先把人骗进府里,到了府里之后,您是嫡母,嫡祖母,想要怎么拿捏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儿。到那时候,他们已经进了侯府,再想后悔出去,可就难了!”
叶嬷嬷把道理剖析给自家夫人听,算是稳住了侯夫人的怒火,深吸一口气,侯夫人努力让自己平复。
“有理!好,我就走这么一遭又何妨。白得个贤良名声,等他们进了侯府之后……哼,我便叫他们好好的知道知道侯府的规矩!”
那对乡下来的父女要以为进了侯府就是进了富贵窝可就大错特错了,高门府邸,嫡庶之分犹如天堑,庶子天生低人一等,量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正好还可以多一点拿捏卞氏贱婢的把柄。
叶嬷嬷见夫人终于想开了,欣慰说:
“正是这个理儿!”
“去准备车马,我现在就去把人给‘请’回来!”侯夫人想通了,就不想再耽搁,早点把人弄回来,她也好早点安心。
“是,老奴这就去准备。”
叶嬷嬷欣喜的出去准备侯夫人出府事宜。
第25章
薛清欢站在薛冒身后, 看着那个居然真的亲自上门的侯夫人。
其实侯夫人亲自上门这件事,是出乎薛清欢预料的, 她当时的计划只不过是想让王氏误会侯夫人想对她不利, 王氏没有别的门路, 要想从侯夫人的魔爪下脱离的话,只能寻求官府的帮助。
只要王氏因为这件事报了官,那薛冒和薛清欢的身份就算是被捅到台面上了, 侯夫人来不来接,都不妨碍别人知道他们父女俩是侯府郎君和小娘子这件事。
看来王氏报官这件事对侯夫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今日既亲自前来, 便是诚心诚意要接回你们父女的。”侯夫人坐在薛家厅堂的主家位上,薛冒坐在客座上, 低着头听她说话。
侯夫人的目光在薛冒和薛清欢身上转了好几圈,昂首瞌目, 等候他们的回答。
薛冒见她这目中无人的样子,张口就想驳她,后衣袖被人拉扯了两下,薛冒想起薛清欢早上与他说的话, 硬是把不忿之气给咽了下去, 改道:
“我父女人微言轻, 全权听从侯夫人之意。”
这个回答, 侯夫人很满意。
略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叶嬷嬷赶忙上前搀扶,只听侯夫人道:“既然如此, 那现在就走吧。”
薛冒一愣:“现在?可,可我们还没收拾行李。”
侯夫人将客厅环顾一圈,像是很瞧不上这里的摆设,说道:“你们先随我回去拜过祖宗,安排一下院落,东西之后回来收拾即可。”
薛冒觉得实在太赶,胸中那股不受尊重的文人骨气愤愤不平,还是薛清欢上前代他说道:
“是,全听侯夫人的。我们现在就随夫人回府,认祖归宗。”
薛清欢说完之后,还对侯夫人展颜一笑,侯夫人觉得她笑起来那口白牙很碍眼,面上却回以微笑:
“三郎这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薛冒没有说话,薛清欢继续说:“多谢侯夫人谬赞,也是侯爷和夫人遗传的好呀。”
侯夫人心里一膈应,不再跟这乡野来的丫头多费口舌,径直走出门外,一声令下:
“回府。”
屋外仆从一一应答。
薛清欢在薛冒身后推着他一脸冷漠的他出门,吩咐阿吉看好家,带着长喜坐上了侯府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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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康虽然位及安乐侯,但每两个月还是要在宫中轮值三日。
这回也不例外,在宫中轮值时,外界除非是家人生死的消息,否则其他一概传不入大内,第三日清晨,他从宫门出来上了侯府的软轿,听管家说这几日侯府发生的事情,在听到管家说张夫人状告侯夫人一事时,原本在轿子里昏昏欲睡的他突然就精神了,掀开软轿一侧的帘子,问管家到底怎么回事。
管家把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的一一说与薛康听,薛康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怎么感觉他就轮了个值,家里家外全都翻天了呢。
他为了家宅安宁,就算当初找到了薛冒,也只是跟他提出回府做义子,他想着侯夫人容不下庶子,那义子总行了吧,这样他能顺带照拂薛冒,也能给绣娘一些安慰,可,可这才几天的功夫,侯夫人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居然趁他不在家的时候,把薛冒直接给认了回来。
听管家说,这还是她亲自去薛宅把人给请回来的。
什么情况!
薛康想了一路都没想明白侯夫人此举究竟是何意,回到家中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杀到侯夫人院中,此时侯夫人已经起来,坐在镜子前让丫鬟给她梳好了妆,薛康气势汹汹打帘子进来,劈头盖脸的问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
侯夫人早就料到他回来会是这样子,回道:“我能干什么?不过做了些侯爷日思夜想的事情罢了。”
薛康蹙眉:“我日思夜想什么了?”
“不就是把那小杂种接进府里吗?行了,我帮你做了。你不用再日思夜想了。”侯夫人没好气的说。
“我什么时候……罢了罢了,那王氏告你是怎么回事?她疯了吗?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发这么大的疯?”薛康质问。
侯夫人觉得气愤不平:“现在是她告我,你是我的丈夫,不说先为我平事儿,一回来就质问我,有你这么当丈夫的吗?你的心里,眼里全都只有卞绣娘那个狐狸精,你眼中何曾有过别人?”
薛康感觉每次跟她说话,头都要炸开,而且无论跟她说什么,都说不到一起去,说多了她就把绣娘抬出来,一口一个狐狸精,一口一个小杂种。
摆摆手,薛康懒得再和她说一句话,转身要走,侯夫人不依不饶,追在他身后继续骂道:
“薛康,你对我什么态度?你又想去找那狐狸精是不是?也是,你们现在一家团圆了,你当然要去看她和那个小杂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