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清欢问起货物为何频频出错的时候,葛青无奈回道:
“好手走的多了,请不起更多的人,别的码头一场货配百人相随,我们海里陆上最多出五十人,遇不到危险还好,遇到了危险,五十人与百人的力量还是悬殊,宋老还在的时候,我们便是千人的随护队也有过,那时候什么样的东西我们都敢承运,现在不行了,只能挑一些小的、近的交易多跑跑,虽然赚的没以前多,至少能保证送达。”
薛清欢想也是这个原因,人手是关键,有钱有人,运送的货数额大,赚的也多些。
“如果只是人手问题的话,倒也不难解决,多拿点钱出来就行,除了人手,可还有其他问题?”薛清欢问。
葛青和长喜对看一眼,似乎有难言之隐,薛清欢见状问:“还有什么,直说便是。”
长喜犹豫着开口:
“还有就是些码头寻衅,现在好些码头都怕了李家码头,他们人多手狠,不听他们的就捣乱,这个月他们都在我们码头上找过好几回茬儿了。”
“是啊。报官也没用,那李家有背景,官府护着他们。从他们出现开始,我们已经搭进去好几个好手,不是被害死了,就是被害残了。”葛青补充。
就在这时,船舱外挑衅的话说来就来:
“听说什么薛家娘子来了,那贱人不是都死了吗?出来让大爷瞧瞧,又是哪个薛家娘子啊。”
第8章
“李荣彪,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葛青和长喜第一个冲出船舱,指着嚣张不已兀自带着打手上船的李荣彪警告。
宋家码头的人看见船上有动静,也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拿着些锄头,棒子上船助阵。李荣彪见他们人多,吓得躲到打手后头叫嚣:
“干什么干什么?想打人,小心我报官。”
葛青从人群后走出:“谁打你了,报什么官?李荣彪,这里是宋家码头,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李荣彪从两个打手之前怂了吧唧的探出头:
“嘿,我撒不撒野的反正我都来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用葛青吩咐,周围的码头工人就要围上来,李荣彪见状,赶紧喊道:“等等等等,我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们宋家码头,上次立的赌约什么时候执行?一拖再拖,大爷我可没耐心等了。”
薛清欢在人后问葛大嫂子:“什么赌约?”
葛大嫂子小声告诉她说:“李家就是无赖,到处跟人立生死约,比水性,抢码头,谁要输了,就得让出各自码头,他花钱找那不要命的跟人比,一年里都闹出好几条人命了,这条街上的大小码头都怕了他们。”
“比水性?怎么比?”薛清欢问。
葛大嫂子见她有兴趣,赶忙打断她:“小娘子别多想,这都是爷们儿的事,咱们女人家最好别沾。您可得记着大娘子的教训。”
“我娘的……教训?”薛清欢说。
葛大嫂子见她不懂,也没敢多说,那支支吾吾的样子倒让薛清欢想起她娘来,印象中,她娘的身体向来很好,很健康,小时候还教她拳脚功夫,照理说不该一场病就夺走她的性命,除非……
“我娘以前常跟人立生死约比水性吗?”薛清欢问。
葛大嫂子被问的没有办法,只能说:“在水边做码头的,还能比什么呢。要想在码头上站稳脚跟,别人不敢欺负,可不就得拿命拼。大娘子仗着水性好,便是冬日里有人挑衅,她都敢应,上赶着与人比,可到底是女人家身子,水里寒性多大呀。得亏她还留了小娘子这么一条血脉,算了算了,都是些旧事,小娘子别多问了。”
她们这边在说话,葛青长喜他们和李荣彪突然就杠了起来,双方人都在叫嚣。
薛清欢仔细听了一耳才知道怎么回事,因为李荣彪说:
“你们既然答应比了,那就找个姓宋的来。这不是叫宋家码头嘛,你们这些下贱泥腿子凭什么替宋家出头?”
有人立刻反驳:“你这是强人所难。谁不知道宋家没人了?”
李荣彪立刻指向被人保护在船舱前的薛清欢:“怎么没人?那不还站着个什么薛家娘子嘛。你们宋家的当家娘子不就是薛家的四房夫人吗?薛家娘子也能代表宋家!”
此言一出,葛青长喜还有宋家码头上的工人都群情激奋,因为这要求不管谁听来都觉得十分过分,且不说那是薛家的小娘子,他开口要跟一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娘子比试,就很不要脸了!
他怎么没找个刚出生的婴孩儿比?
“怎么着!不敢了?你们看看,宋家都没人敢站出来,你们还成天帮着宋家码头干活儿,丢不丢人!趁这机会全都到我李家码头去吧。”李荣彪躲在一圈打手的后头叫嚣,眼看就要引起公愤。
“谁说我不敢?”
一道清亮的声音自宋家码头的人们身后传出。
人们下意识让出一条路,薛清欢从后面走出,葛大嫂子吓得一把拉住薛清欢,却被薛清欢安抚下去,众人目光皆落在那从人群后走出,纤细漂亮的小姑娘身上。
“小娘子不可胡闹,快快回去,这里我来解决就好。”葛青对长喜使了个眼色,想让长喜赶紧把薛清欢带回去。
谁料长喜刚要过来带薛清欢走,便被薛清欢抬手阻止,只见她毫无惧怕的来到人前,跟躲在打手后面的李荣彪说:
“我可以代表宋家,那你们李家就是你代表咯?可我怎么记得,你们邳阳县的人不会水呢?哦对了,我们薛家大娘子柳氏就是邳阳县的人,她可是只旱鸭子,不过我家大娘子身边有条姓李的老狗,你说那只姓李的老狗子生的姓李的小狗子会不会水啊?”
葛青和宋家码头的工人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位小娘子在说什么,同是出身邳阳县的薛家大娘子身边有条姓李的老狗……姓李的……
李荣彪惊愕的看着薛清欢,哪里还听不出来,薛清欢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不仅如此,她还口不择言当众骂他和他爹是狗!
李荣彪眼里闪过狠意,对薛清欢动了杀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这小丫头在薛家待的好好的,谁也动不了她,可她自己到码头来了,那可就怪不得谁了。
“小娘子说的不错,我确实不会水,会水的自然要找会水的比,既然小娘子应了,那咱也不能输了场面!来人!”李荣彪阴狠狠的看着薛清欢,对身后喊了声。
不一会儿的功夫,戴雷就被他的两个打手押了上来。
“李荣彪,你要脸不要!”
宋家码头这边看见李荣彪这时候把戴雷带过来,哪还猜不到他想干什么,纷纷怒骂指责。
李荣彪像是听不见这些声音,拉过戴雷,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薛清欢看在眼里,知道他对戴雷说的是:
帮我弄死那臭丫头,今晚就让你老婆回家。
戴雷气的浑身发抖,像是要朝着李荣彪冲过去,被两个打手强势按着动弹不得,只见李荣彪冷哼一声,从衣袖里露出一截发簪,戴雷一眼就认出那发簪的来历,愤恨的放弃了抵抗。
“他跟你比!这也算是你们宋家码头的老熟人了吧。怎么样啊,小娘子,话都说出去了,你要不比,可就把薛家和宋家的脸全丢尽了!比不比啊?”
李荣彪无耻之极的用起了激将法。
“不能比,小娘子莫冲动。”葛青急道。
长喜也是后悔,今天他就不该带小娘子来码头。
“比就比!不过我有个条件!”薛清欢说。
李荣彪就怕她不比,只要肯比,还怕她有什么条件?
“你说。”
薛清欢精准的指向李荣彪:“生死状要你签!”
一众哗然。
葛青长喜他们还在那儿焦急的劝薛清欢莫冲动,李荣彪那儿也懵了,只听薛清欢又道:
“怎么,我都肯让你用个不是姓李的下水比试了,你还不敢跟我签个生死状?”
薛清欢的声音清亮有力,十分悦耳且穿透力十足,让围在码头内外的人全都听的分明,有的人暗道薛六小娘子不知天高地厚,也有人暗自佩服这薛六小娘子的胆识,这一瞬间,有不少码头上的老人仿佛看到了当年宋娘子在世时的模样。
李荣彪愣愣的看着薛清欢,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打什么主意,让他签生死状,却同意让戴雷比,莫不是这臭丫头还真以为她的水性能跟浪里白条戴雷相比?痴人说梦!
眼中闪过精光,李荣彪就拿定了主意:
“好!签就签!”
江湖上的生死状是一种连官府都制止不了的私斗类型,只要不是恶意杀人,像这种比狠斗勇的行为,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上了公堂那也是各安天命,与人无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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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所有准备工作都已做好。
薛清欢换上了葛大嫂子为她女儿做的鱼衣,在众人见证之下,与李荣彪签下了一纸生死状,状纸上言明,两人的比试乃心甘情愿,无论生死,各安天命,事后不可追究。
一人手中拿一份各自签过名画过押的生死状,薛清欢把她的那份交给长喜贴身放好,然后便走到跳板前蹦蹦跳跳做热身运动,这片河域比较浅,比试前以竹竿丈量过,大约九尺三寸深浅,比试时两个人的脚上都套上绳索,绳索连着一块大石,人和石头一同被抛下水,率先解开脚上绳索冒出水面之人为胜。
这种简单粗暴的比试方法是水域江湖人惯用的,并不稀奇,每年死在这上面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薛清欢做好了热身之后,葛青依旧拉着她,说道:“小娘子,真的使不得的。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们宋家码头不怕他们的。”
薛清欢将胳膊从葛青手中抽出,走上跳板,葛青见她这边行不通,只好对要爬上跳板的戴雷说:
“戴雷!这是薛六小娘子,她的母亲是宋娘子,你忘了你曾经受过宋娘子多少恩惠吗?还有宋老!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戴雷对葛青欲言又止,李荣彪从旁打断:“比不比啊?戴雷?”
听到了声音威胁,戴雷爬上跳板,走到最前方,忍不住看向旁边跳板上的小姑娘,戴雷终究没忍心,对薛清欢说:
“小娘子下水后不用怕,我解开绳索就去帮你解,在水下不比岸上,越是慌乱就越会出错。”
他们两人在跳板上,甲板上的人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薛清欢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回答戴雷的话而是低声说了句:“今晚子时,宋家老庄见。”
戴雷还来不及问清楚,比试就正式开始了。
两人和石块同时入水,所有人都巴在甲板上观望,葛青和长喜都急的满头大汗,可也知道现在着急也于事无补,只能期望小娘子的水性有宋娘子那么好。
薛清欢的水性自然是很好的,她从小在水边长大,没专门特训前便有那一人渡河的本事,更别说开始为大大王办事,经过系统特训之后了,她在水下待两刻钟不成问题。
下水之后,薛清欢等到坠石落底,平稳过后,才开始弓起身子去解脚踝上的绳索,解到一半果然发现了猫腻,她脚踝上扣着的与其说是绳索,不如说是包裹着绳索的铁链,铁链上还有一把锁。
早就料到他们不会老实,薛清欢从发丝中抽出一根刚才特地藏好的银针,银针刺入锁孔,没两下锁就被打开,薛清欢从绑缚中脱身,借着水下微弱光线,寻到了在那儿不断挣扎的戴雷。
原来李荣彪想弄死的不仅仅是薛清欢,他是想借生死状这件事,把戴雷和薛清欢一同弄死。
摸到戴雷脚下,薛清欢很快也将他的铁链锁解开,戴雷鼓着气看见薛清欢对他指了指船的另一边,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往与她相反的方向游去。
薛清欢看着戴雷游到船的另一边去之后,自己才张开双臂,摆动双脚,冲着河面天光游了上去。
第9章
当薛清欢的头露出水面的那一刻,整个宋家码头上就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
自从老把头和宋娘子相继去世之后,他们宋家码头已经被人欺压的快要忘记扬眉吐气是什么感觉了。
葛青听着周围兄弟姐妹们的欢呼,欣慰极了,他知道小娘子为什么一定要答应和李荣彪签生死状,她是为了宋家码头的声威在出头,她是在想用行动告诉大家伙儿,宋家没有绝后,宋家依然有人能站出来为他们出头撑腰。
葛大嫂子和几个婶子七手八脚的把薛清欢从水里拉上来,刚爬上甲板,就有婶子拿来羊毛毡披在薛清欢的身上,薛清欢披着羊毛毡,看向另一边目瞪口呆的李荣彪,露出一抹笑,不知为何,李荣彪看着薛清欢的森森白牙,没由来的打了个冷颤,心虚的避过目光。
胜负已分,他们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李荣彪全然不顾水下面还有一个为他拼命的人,自己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一幕看在李家码头上众人的眼中也是心寒,纷纷对宋家码头上的热烈欢呼声投以羡慕的目光。
人家宋家码头就是不怂,哪怕宋家只剩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她都能做到亲身上阵为码头谋生计,可李家码头这里呢?不仅无耻换人,让别人替他卖命,见输了以后,连帮他卖命的人的命都不救一下,哪怕捞个尸体呢。
人品高下立现。
薛清欢在葛大嫂子给她准备的浴桶里稍微暖了暖身子,重新换上自己出门时的衣裳,梳好发髻后走出房间,又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美貌小娘子。
若非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就是这样一个娇娇弱弱,斯斯文文的小娘子,刚跟人家签了一张生死状,并且以绝对压倒性的能力取得胜利呢。
宋家码头的所有管事的齐聚一堂,等候在船舱里,看见薛清欢从内里走出,无一不是对她投来敬佩和赞赏的目光。
薛清欢理所当然被请到主位上坐下,对大伙儿的称赞一一谢过,与大家说了几句激励人心的话,并作出承诺,便是宋家只剩她一人,也绝对不会放弃任何一座宋家码头。
众人离开之后,薛清欢让葛大嫂子守着船舱的门内门外,留下葛青和长喜说话。
“小娘子有何吩咐?”
薛清欢对长喜伸手:“生死状呢?”
长喜一愣,然后赶忙将贴身藏好的生死状双手恭恭敬敬的递到薛清欢面前,要说在这之前他对薛清欢只是听从,那现在他就是发自内心的恭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