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还当是你们南渊呢!这里是北奕,看好了!还容不得你们两个被送来的“祭品”撒野!”一个尖嘴猴腮的丫鬟讽道。
这些丫鬟自然不怕赵柔桑,她至今嫁过来已有好几个月了,整日里病歪歪的,连殿下的面都见不着,有什么好怕的。况且北奕南渊两国连年交战,许多人的父兄上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她们对南渊人恨之入骨,唐窈如今整得殿下宠爱,谁也不敢冒犯,自然想把气都撒在这个柔柔弱弱的赵柔桑头上。
“绣连,咱们进去。”赵柔桑只当听不到,蹙起秀眉唤道,一滴清泪也挣开束缚滑落下来。
傍晚,刘婆子照例带着人给赵柔桑送菜,一盘一碟地端上来,果然同往常一样,都是些素汤寡水的粗糙菜,连荤腥都不见。
“娘娘,怎么样?老奴早就跟您说了,您呀,就好好在这清溪堂内乖乖吃饭睡觉也就是了,别今天嫌饭不好,明天又要绫罗绸缎的春衣,还想着去找殿下去告状?找侧妃娘娘替您撑腰?别想了。侧妃娘娘如今正得殿下宠爱,哪有闲工夫管您这些小事。如今可好,午间这一遭怕是又成一段笑谈了。”那刘婆子喋喋不休地说着,菜也上得差不多了。
她屈身草草行了一礼,“娘娘若无别的事,老奴便告退了。”
“下去吧。劳烦刘妈妈了。”赵柔垂着眸子,燕尾般的乌黑睫羽遮掩住了眸中情绪,让人看不清神色。然而葱段般的纤纤白指却已要将手中的梨花帕子搅烂。
她自嫁过来后,便一直病着,只偶尔听丫鬟们讲着窈姐姐如何的受宠,那些日子她身子有恙,无心关心其他,心底里也是为窈姐姐松了一口气的。况且她一直害怕,也不愿承宠什么的,既然病了,倒正合适有由头。只是渐渐地,每次病刚好些,却又反复,她心中疑惑万分,有次听丫鬟们议论,说是不是侧妃娘娘干的,府里就两位主子,这王妃娘娘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怕分了宠。她一直不肯信这些浑话,和亲路上窈姐姐一直照顾自己,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可渐渐的,她病得久了,听着丫鬟们每日讲着窈姐姐如何受宠,而自己病的这些日子她又从未来探侯过自己一次,心里便越发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天气转暖,病也渐渐好了,可府里的人见她病已好,也不必仔细着吃食衣物什么的,便总拿那些粗糙的东西来糊弄她,她今日午膳时与刘婆子理论,刘婆子便气冲冲道,有本事就上殿下面前说去,再不济去向侧妃娘娘告状,在这里拿她撒气算什么本事。
她在南渊时再如何不受宠,好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衣食上却从未被薄待过。她便不愿再过这样的日子,想着去找殿下至少看在两国合约的份上给她些照顾,即便要承宠……自己心里虽然有些怕他,但她已经嫁过来了,终要有一日的,否则她要如何在这桓王府里安身立命。再不济,她想着可以去找窈姐姐,同她说说,她应该会看在一同嫁过来的份儿上帮她一二吧。
今日也是赶巧了,一问丫鬟才知殿下就在彼姝堂内,她便想着以请安为由正好可以有意无意地提一提自己在府里的境况。可哪想到,竟成了一场笑话。
她再也不要过这样受人欺辱的日子了。从前在南渊是,如今在北奕也是。南渊把她当作祭品一样地送过来,而窈姐姐也弃她于不顾。
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呢?
“公主……”绣连蹲下身来,看着已被赵柔桑掐出血的掌心,心疼地出声唤道。
赵柔桑回过神来,指尖松开,殷红的血珠沁了出来,晕染在了梨花帕子上。她握上了绣连的手,泪水簌簌而落。
“绣连。”
“我只有你了。”
***
夜里,彼姝堂内,烛光盈盈,映照着唐窈背上那片白如皓雪,滑若凝脂的肌-肤,其上一对匀称玲珑的蝴蝶骨,因美人的愠怒而微微颤抖着,若清辉之下流蝶振翅,不胜妍丽。
祁浔抬腕收了笔,满意地看着自己的画作。
“唔,画好了。可惜窈儿看不到。”
“殿下自食其言,也不怕遭报应!”唐窈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像只呲牙咧嘴,弓着身子,时准备扑身而上的小野猫。
“我只答应过窈儿不画小乌龟。”
祁浔哼笑一声,拿过一旁早已备好的宣纸在其上一按,将画印了下来。
“喏,窈儿自己看。”
唐窈撇过头来,只见宣纸上是一副墨水勾勒出的小狼,一双眼睛含嗔带怒的,亮着毛茸茸的小爪子,明明呲牙咧嘴的模样,偏生可爱的很,虽有些模糊不清,却偏偏画工出超,传神得很。
唐窈气急,要夺过来撕掉,却偏偏祁浔反应敏捷,一把收了回来。
“窈儿今日若把这画撕了,我便再画一幅。”说话间便又将画递到了唐窈手边,挑眉戏谑道。
唐窈气哼哼地收回了手,只揽过被子侧身躺下,不再理会祁浔。
“下次画个小狗。”
祁浔故意撑起身子来,将手背上被唐窈咬出的牙痕在她面前晃了晃,取笑道。
唐窈只得将被又提了提,整个人连着头都缩进了被子里,将一张羞得通红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哈,看来下次画个小乌龟才对!”
“祁浔!”唐窈从被中挣出来,无可奈何地怒吼道。
随后便是祁浔抑制不住的朗朗笑声,以及唐窈时不时一句气冲冲又无可奈何的嗔骂。堂外,叽叽喳喳的喜鹊也附和着,给静谧的春夜添了一丝欢意。
***
五六日后,祁浔身上的伤已彻底好了,人便忙碌了起来,整日府外书房地来回奔波着,处理着这些日子攒下来的事务。
唐窈总算熬出了头,享受着难得的清闲自在时光,趁着午后日头好,捧了本志异在春阳煦暖的窗边躺椅上闲读着。
“娘娘,王妃娘娘身边的绣连求见。说是做了家乡糕点特意给娘娘送来品尝。”丫鬟映碧进来回禀道。
绣连?唐窈记得她,她是赵柔桑身边的陪嫁丫鬟,从小伺候的。这些日子,她有意避开赵柔桑,也甚少交集,连过问都很少,生怕再惹得祁浔再怀疑上赵柔桑。
“王妃也一同来了么?”
“这倒没有,王妃娘娘今日去清源寺上香了,说是病愈还愿。”
“那怎么这时候来了?”
“说是王妃娘娘走时特意嘱咐的,她思念家乡点心,便要绣连做些,说记得做好要给娘娘送来,自己上完香回来再吃。”
唐窈蹙眉想了想,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此事有些古怪,但她不想与绣连见面,祁浔日日盯着自己,省的又牵连了她。
“就说我喜静,只让她把点心留下便可。”
映碧领命退下,一会儿便提着点心盒子进来了,并帮唐窈摆在一旁的小几上。
“娘娘,很好看呢。绣连姑娘的手真巧。”
唐窈侧头盯着那份糕点,眉深深蹙了起来。
糕点被做成了桃子形,雪白诱-人,只桃尖处用汁液染成了粉红色,底下还铺了两片宽大的绿叶子,十分赏心悦目,稍稍靠近,竟然能闻到一丝丝甜美的春桃香。
可这并不是什么家乡糕点。印象里,南渊的特色糕点从来没有桃子状的。
唐窈凝神细细打量起来,这一凑近才发现底下的叶子是桑叶。
桑叶,桃子。
桑叶,桃子。
唐窈琢磨着这两个物事,仔细思索着其中的关联。
桑……桃……
桑逃!
唐窈心中猛然一沉,手中的书卷也“啪嗒”一声落了下来,狼狈地摔到了地上。
第32章 惊心
“娘娘?”映碧见唐窈脸色不太好, 忙出声唤道。
唐窈稳住心神,假装按了按眼角,“无事, 只是一时看到家乡的点心, 有些睹物思乡罢了。”
唐窈拈起点心送入口中, 作出细细品味的模样,嘴中却是食不知味。
她必须尽快找个借口将绣连叫进来问清楚。此事万万拖不得。
一旦她逃跑的消息传扬出去, 后果不堪设想。祁浔当初一直反对议和,此事若被他知晓, 必然加以利用,以此为借口劝皇帝撕毁和约, 那么北奕和南渊的兵戈就又要起了。如今南渊兵力尚弱,如何敌得了北奕铁骑!
再想想和亲那一路赵柔桑嘴边总挂着逃跑两字,唐窈心底的不安更甚了。可眼下已嫁到南渊这么久了,赵柔桑为什么突然想逃跑?而她一个养在宫闱里的姑娘家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心口处不安地跳动着, 唐窈面上却不显分毫。待吃完手中的点心后, 拿过帕子擦了擦嘴,“映碧, 你去把绣连叫过来吧,这点心很好吃, 和印象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我想问问她是怎样做的。”
“是, 娘娘, 奴婢这就把她叫来。”
不一会儿,映碧便领着绣连进来了。
“参见娘娘。”绣连进屋后依着规矩行礼拜见。
“绣连,不必多礼,快起来。”
“谢娘娘。”
“绣连,你做的这个春桃酥, 我甚是喜欢。我记得这个味道,郢都最有名的老字号珍馐阁做出的便是这个味道。来北奕后,我倒是让人试着做了几次,都做不出来,你可有什么秘方?可方便告知我?”唐窈胡乱诌出来一个名字,说到“秘方”两字时有意咬重,并暗中朝她递了个眼色。
绣连既然能想出这般巧妙的方法来传递消息,自然不是个蠢的,她登时就明白了唐窈的意思。
“娘娘果真是会品鉴之人,奴婢在宫里伺候公主时,公主便甚爱这家所做的春桃酥,因此特意派了奴婢去学。娘娘若想知道秘方,奴自然愿意倾囊相授,只是……”绣连说到此处,抬眸看向映碧,语有迟疑。
“但说无妨。”
“只是这毕竟是南渊的点心,且这秘方也是珍馐阁私有的。若娘娘想学,奴婢自然愿意告知,至于旁人……奴婢不想外泄。”绣连小心翼翼地说道。
映碧年纪有些小,到底稚嫩着,听绣连这般说,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难不成我还会偷学后卖钱不成?就算你想说与我听,我还不稀罕呢!”
“映碧。”唐窈蹙眉轻斥。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幸好今日只有映碧在,拾翠心思深,只怕若她在不好糊弄过去。今日发春衣,听说底下的丫鬟因为此事起了争执,闹得还不小,她去处理去了。
“这样吧,彼姝堂后面便是小厨房,你同我过去,手把手地教我,我到时候把人谴出去便是了。”
绣连这才答应下来。
待到了小厨房,唐窈打发了众人,关紧门后,屏息细细听过确认无人后才匆匆走到绣连面前。
“绣连,到底怎么回事!”
绣连“扑通”一声就跪下了,面上尽是焦急,方才自若的神态半分也无了。
“大人,今晨公主说要去清源寺上香,奴婢原本也要跟着去的,公主却同奴婢说要奴婢今日替她整理一下妆奁嫁妆,说别人碰她不放心,奴婢当时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但并没有多想。谁知待公主走后奴婢去收拾妆奁,却发现里面藏着一封信。”绣连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张信来递给了唐窈。
唐窈急忙接过,展信细看。
“公主信中说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想逃回南渊,日后隐姓埋名。公主说,她来南渊前,太妃曾特意交代于她,清源寺的住持当初游历南渊时曾有幸受惠于太妃,因此要公主若有要事可找他帮忙,信中说主持会助她逃出来,要奴婢从妆奁嫁妆中挑些值钱轻便的物件,带上银票找个由头出府,到东南山脚处接应她。”
“奴婢当时一看信就慌了,公主她定是一时冲动才做了傻事,且不说她能不能逃出来,便是逃出来了该如何通过关卡城门,日后此事传回南渊公主又该如何自处?若是被抓到了,又该如何?奴婢知道此事兹事体大,一不小心不但公主会出事,怕还会牵连到南渊。因此左想右想,此事只能来找大人了。”绣连说到最后已担心得哭了,但急得连眼泪都顾不得抹。
“什么叫过这种日子?你家公主究竟为何要逃?”唐窈此时已心急如焚,但仍尽力稳住心神。
“大人,自公主病好后,那些下人总那些破烂东西应付公主,公主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她们还经常讽刺挖苦公主,公主性子柔,她们便越发的变本加厉……”
“为何不来找我?”唐窈蹙眉,本能地质问道。
“大人,您不肯见啊……”绣连哭得十分厉害,已有些泣不成声。
唐窈这才想起了什么。
一颗心彻底沉了下去。她一时有些站不稳住,朝后退了退扶住灶台才堪堪稳住。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绣连竟要通过这般隐秘的法子来告知她赵柔桑要逃的消息,是一早就觉得自己很可能不见她。
怪不得那日那般赶巧,赵柔桑来的时候,她正好满脸墨汁无法见人。分明是祁浔算准了时间故意引她不见。
怪不得祁浔之后说出怀疑赵柔桑的话,为的就是引她疏离,以此孤立赵柔桑,逼她逃跑!
府里的奴才再怎么猖狂,赵柔桑好歹是王妃,是和亲公主,若无祁浔授意,怎会做的这样过分。
怪不得祁浔之前与她打赌时那般自信笃定,原来从那时起就打算好了。
她原本还心怀侥幸,觉得赵柔桑一己之人,未必能逃出来,可现在明摆着是祁浔的计谋,他必会放水松懈来个欲擒故纵,先放赵柔桑逃出来,再捉回去,坐实了罪名,待奏到朝上,以此为名,主张停止议和,立即开战。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当初他宁肯冒险在路上派人劫亲也要破坏议和,如今怎会放下此事?
唐窈闭上了眼睛,这一局,她真的要输了么?
绣连缓过气来,哭着续道,“那日去彼姝堂找大人,殿下命丫鬟以午寝为名打发了公主,随后便传出嬉笑声。丫鬟们用此事取笑了公主好久,公主便是那时心里过不去……都怪奴婢,公主自那日起就总说些奇怪的话,说什么她只有奴婢了,说想南渊了,之前还试探着说要逃跑,奴婢当时吓得就劝了公主好久,想来正是因为如此,公主此次才先瞒了奴婢,都怪奴婢……奴婢若早些来告诉大人就不会有这些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