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也是,”他边深以为然地附和,还极其感激她的提醒似的点点下巴,“还是我先收着,免得...”
南思阮心简直跟着楼层的数字减少而坠下,云端和浪花几乎散尽,手肘缩了缩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看着他的眸底已经牵扯出些警告的意味。
“——免得你哪天又想跑,”电梯落到一楼停下,顾向野眯了眯眼拽紧她的手,“我还能把你反锁在家里。”
“.....”南思阮尖起嗓子就开始嚎:“救命啊——!你要囚禁我嘤嘤嘤我要叫人了我要搬家!”
顾向野想都没想就低头封住她的唇:“叫个屁,想都别想。”
电梯门停了几秒很快打开,他只是象征性地咬了下她的下唇就直起身,攥着她往小区外走,在路边打车时重新将那串钥匙塞回给她,半逼迫她不情不愿地收下,在路边怒放的月季和灰绿国槐树荫下拎出手机随意看了两眼,边闲散问她:“还有和以前的朋友联系吗?”
南思阮手指在裤袋里临摹钥匙的齿,闻声愣了一下,脚尖搓了搓地面的叶:“...没怎么联系了来着,她们之前要来看我,都被我给推掉了。”
出租车开到路边,司机摁灭空车的指示灯,顾向野伸手拉开车门让她进去,长身探入在她身侧坐下,没太多意外地“嗯”了声,将手机放下,“最近联系一下吧。”
南思阮莫名其妙看他,挠了挠头:“...联系来干什么呀,许露和沈青都在广州读大二了,其他人也好久没说过话。”
顾向野没立刻接话,南思阮低下脑袋手指抠揪了下,继续嗫嚅:“——就算联系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们说。她们现在过得挺开心的,就不要打扰...”
“不联系也行,”顾向野揽过她的肩抬手用力揉了下她的脑袋,止住那些话的开端,“也没什么。我就是怕...”
南思阮被他揉的头发丝儿翘起,心塞地撇开他的手顺毛,听到他心情很好似的笑了声,继续慢慢说完那句话。
“我就是怕她们最近,会忍不住过来揍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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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思阮想了半天也没明白对方那句话的意思,在闷热的楼道间上了理教的楼在大课室里坐下,古代汉语课程的老教授天生有着不羁的浪漫细胞,在课间放着自己珍藏的CD音乐流水泄出。
窗外银杏叶沙沙作响,有鸟雀经过蒙了灰的窗台和栏杆,音乐将教室隔绝成一个世界,讲台侧有学生和教授激烈争辩江苏花柳繁华地出的文人是否比起家国情怀更愿意写温柔乡,深红的窗帘在他们脸上洒上暖光。
这个问题简直有些羞辱梁山一百零八个好汉,王安石的青苗法和编写《永乐大典》的国子监,南思阮收回偷听的耳朵往胳膊里趴了趴,掏出手机想和顾向野约个晚饭。
然而一首歌几乎放完了对方都没半点回应,她在微信的界面停顿了会儿,才暗道通知栏看到几个小红点,好奇驱使地点进去看。
她朋友圈从高二发了句中二病的元白是真的之后就再没更新过,谁又会闲到翻别人三年前的朋友圈看呢——她边想着边点开那些红点,就看到几条信息排了下来。
第一条,何越点赞了她那条三年前的朋友圈,评论问元白是谁他没有搜到。
再往下的每一条,都是来自顾向野发的一条提到她的动态。
她有些懵地点进去看,就看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一条自己被软软抱着胳膊蹬腿的照片,脸没露出来的却也看出她有些张牙舞爪的,在落地窗的阳光下和胖猫岁月静好般地打闹,文案配的像是再多说几个字会死,四个字耀武扬威地站在照片的上方。
[两只软软。]
上课铃声敲响,那一场关于江苏文人的辩论中断,鸟雀扑棱起了翅膀,银杏叶的斜影落在窗台上。
南思阮那一刻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在看到那条朋友圈下许露和沈青的评论后瞬的明白了那条狗在出租车上漫不经心说的那番话的含义,想要把对方的头摁到地里的冲动也在那一刹戾起 。
[许露:?]
[沈青:?]
[许露回复沈青:国庆去北京杀人?]
[沈青回复许露:去。/抱拳]
那两个人干脆放弃和她交流,甚至都没有私信和她聊一句的,在顾向野的朋友圈下光明正大地谋划起一桩命案。
妈的顾向野为什么会有她俩的微信?南思阮艰难地想,她们要弄的是顾向野吧一定是吧,露露和青青对她最好了一定不会对她做什么的...说起来顾向野这个狗币发这玩意干什么?
老教授在台上激情洋溢地批判P大将语言学和文学混为一个系的事情,南思阮在台下颤颤巍巍地划进和许露的聊天界面,试图发送一句对于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最真挚的问候,抖着手腕发送“在吗”,看着消息旁的红色叹号颇觉得世界有些失了颜色。
她又不抱太大希望地点进和沈青的聊天界面,摸摸搜搜地只发了一个“在”去试探,信息旁的小圆圈转了几圈成功发送,她急忙又敲一个“吗”字补上,红色叹号再次出现。
“.....”南思阮心力憔悴悲愤交加之间,那条狗就敷衍又随意地回了她那条约晚饭的消息,语气的欠揍几乎溢出屏幕来。
[顾向野:考虑一下。]
南思阮看到那四个字简直想撤回自己的问题,指尖用力到欲戳穿屏幕的愤愤敲下你去吃屁吧点了发送,将手机反扣在桌面目光拉回课堂,就发现教室里除了自己外的所有人都在看向自己这个方向。
南思阮艰难地忍了一会儿四面八方汇聚的目光,没忍住地跟着回头看了看,又左右瞥了瞥,她坐的位置极佳地隔绝了人群,左右前后都空空荡荡。
——老教授看着她,她看向老教授,目光在闷热的理教教室间交汇融合的瞬间,南思阮瞬的明白了自己多半要完。
老教授温和地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致地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南思阮在吗?”
南思阮简直闪回南中念书时的数学课堂,硬着头皮站起来,细若蚊声应了一句:“在的。”
老教授看着她笑眯眯不吭声,南思阮根据多年开小差经验迅速瞥了眼黑板上只写了八个汉字,又试探看了教授几眼边道:“这句是唐太宗说的...意思是把历史作为参考,可以知道一个朝代的更替。”
教室极静,老教授笑容收了几分,南思阮说出口时就知道对方问的肯定不是翻译,颇为绝望地站在原地,甚至准备好一会儿老教授要记名时报上顾向野的学号浑水摸鱼...
老教授很快又笑了笑,说:“中文系培养的不是翻译家,老师想问的是,既然以史为镜可知兴替,为什么中国史上会出现六十七个王朝,难道不应该以前人为镜而保自己王朝不被更替吗?”
教室里其余的学生都清楚老教授一开始就没提什么问题,只是看着名单念了个名字,正巧就逮到个开小差的姑娘,莫名就站起来翻译了一遍黑板上教授刚写下的话 。
那个问题是道能用来出卷做压轴论述的题目,老教授八成是想给开小差的人一个下马威,没有人吭声说什么。
南思阮愣了几秒,看向他,反问:“以史为镜,是可以做到的吗?”
老教授笑着看她:“为什么做不到?”
“我们可以通过古史文书了解往事,是没问题的,”南思阮迟疑道,“我们可以从历史上知道有帝王杀忠臣不可取,知道民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是我们怎么能在自己的朝代知道谁是贤臣谁是小人,民何时载舟覆舟,如何将历史作为镜面,完全看到自己这个朝代?”
“历史决定论最大的问题,就是它认为一千年前枉死的忠臣到一千年以后依旧会枉死,”南思阮说,“研究历史的规律本身就很荒谬了,把所有归结于历史的宿命根本是对朝代的不负责吧。”
“但同学你又怎么解释《徙戎论》?”老教授问,“江统连未来□□的地点都预测到了,为什么当时的皇帝没有采纳导致朝代大乱?”
“江统提出时戎狄的发展已经完善了,”南思阮反驳,“江统上书的时候形势已成,如果当时对戎狄下手,只会把天下大乱的时间提前,加速朝代灭亡吧?”
“那按你的说法,《徙戎论》提出其实对这个朝代改变不大,”老教授笑着点头,“‘迁亦乱,不迁亦乱’,这不就是又证明了历史决定论?”
南思阮看着他有些愣,觉得哪里不对又一时半会儿无言以对,就看到教授抬手示意自己坐下,走回讲台打开保温杯润了口水。
南思阮乖乖坐下,看到手机屏幕上探出顾向野的回复时没怎么犹豫地摁了熄屏,教授润完嗓子又看着她添了一句。
“南思阮同学,”他面色和善,“下课来找我一下。”
南思阮简直在心里把顾向野千刀万剐,绝望点了点头。
下课铃声响起前隔壁的教室提前了一分钟放人,走廊上饥饿大学生奔跑的声音踩得楼层都晃,老教授慢悠悠又塞了一张CD,英文曲子悠扬中眯着眼挥手放他们离开。
周围同学一个个以后春笋似的冒起来收拾东西离开,南思阮瞥了眼顾向野发来的‘接你吃饭’的信息,没好气回了个‘吃屁’,焉了吧唧地走到听着歌翻教材看的老教授身边。
老教授看着她过来,把没放完的音乐调小声了点,乐呵呵问:“我是不是把你绕晕了?”
南思阮愣了下,诚恳点点头:“晕了晕了。”
老教授又笑眯眯问他:“老师厉害吧?”
“......”南思阮都犹豫着要不要给他鼓鼓掌,狗腿附和道,“可厉害了老师,我一通给您说的欸简直觉得自己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就像井底之蛙被捞出井看到天的那种感觉...您真的超厉害的真的。”
老教授听着笑意更浓:“小姑娘还挺会夸?得了吧我还不懂大学生,是不是怕我扣你平时分?”
“.....”南思阮一时语塞,悲切吸了吸鼻子,“您扣是应该的,谁让我上课开小差来着...但是您如果能高抬贵手放孩子一马...就也挺好的。”
老教授看着她还是笑,南思阮也硬着头皮回看他,半晌教室空了大半,对方才和善地开口问。
“同学,”他问,“你是不是以前参加过我们学校的文创杯比赛?”
南思阮余光瞥到教室外顾向野的身影在走廊等着,一时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答,就听到老教授又接着道:“应该是去年吧,比赛的题目叫做“欲说还休”,特等奖全国就那么几个,有个叫南思阮的是第一个没过来领奖的学生。”
南思阮轻轻低头,盯着鞋尖看,“当时家里出事了...就没去领奖。”
“这个比赛就是中文系负责的,你的奖杯奖状还在办公室留着呢,”教授和蔼笑笑,看了看门外,“我就说总觉得有人盯着我看...是你男朋友吧?”
南思阮偷摸抬眼看了下那青年,默默翻了个白眼又把头低下,乖巧“嗯”了一声。
“你们年轻人哦...”老教授啧了两声,挥挥手,“老师就是想告诉你有空来把你的奖状奖杯拿一下,怪占位置的...得了,去吃饭吧。”
南思阮微怔,片刻后还是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后,慢吞吞走回座位收拾好东西,然后偷瞄到对方低头玩手机的瞬间,飞快拎起包狂奔向后门,以冲刺的速度一路顺着长廊跑向尽头,消失在楼梯拐角。
顾向野就低头回信息的一瞬,莫名感觉什么东西从教室后门飞奔而去,挑眉抬头看里面的时候,只余一个半秃头的老教授悠哉吹着热水,抬头时也愣了下,转头看向他。
“.....”老教授顿了会儿,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热心肠地问,“小伙子,你女朋友呢?刚还在教室和我说话来着...是跑了吗?”
顾向野默了半秒,眯眼往走廊看了看,唇角牵扯,“是呢。”
老教授有些乐:“怎么回事儿啊?闹矛盾了?”
顾向野轻声笑笑:“野惯了。”
老教授笑眯眯地吃瓜:“....嗯?”
“野惯了,”顾向野漫不经心将手机放回口袋,重复了一遍,“得抓回来治治。”
作者有话要说: 写慢了发的有点迟!!!给大家塞红包!!
感谢在2020-07-23 00:48:58~2020-07-23 20:1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霸霸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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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各位爹!!!!啵啵啵!!!
第63章
窗外阳光正好, 爬山虎耀武扬威缠在栏杆上,暖黄洒在门外青年的身上像是柔了光,眉宇间少年气十足。
老教授听不太清对方的话, 隐约捕捉到的词汇颇有些心惊肉跳, 把保温杯盖放下抬头去看他。
顾向野神色依旧礼貌, “麻烦老师照顾了,老师再见。”
老教授看着他, 认定自己多半是听岔了:“嗯?好...你记得提醒她来拿奖状。”
顾向野脚步微顿, 向他颔首示意,走向长廊楼梯口, 边给南思阮发信息。
[顾向野:?]
那边回信息倒是极快, 他刚下一层台阶手机就在掌心微震了一宿。
[南思阮:。]
顾向野挑眉看着那个句号几秒, 对面很快又啪啪发来了几条。
[南思阮: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发句号?]
[南思阮:句号,用于一个句子的末尾,表示这个句子的结束。]
[南思阮:我的意思就是,我们的谈话结束了,告辞:)]
顾向野眯了眯眼, 退出聊天界面直接给对面打了电话过去。
烈日当头下,他站在理教楼的出口处, 太阳烤的几乎要融化, 前面出去的有遮挡的长廊人满为患, 那点儿烦躁的心情逐渐被放大,然后随着对面挂断电话的瞬间达到了极点。
他从午餐会的夹缝里挤出时间来找她, 一会儿还得马不停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