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夫甚美——雨师螺
时间:2020-08-01 09:33:44

  冯欣玉不自觉颤了颤手指,垂下眼帘。
  事实上,刚才那一瞬间,她的确是想要放弃抵抗的。
  这才走了一半,距离黎府那边还有半个多时辰的距离,谁能保证这之后不会再出现其他意外?!
  而且,她自小被养在内宅,并没有走过多远的路,现在跨越这半个辛图城,她就已经感觉自己的脚不是自己的了。
  不用去脱鞋细瞧,就已知脚底的水泡早已磨破,湿漉漉的,或许已磨出水泡内娇嫩的皮肉,现在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更遑论酸疼的双腿,以及疲惫的身躯。
  “葛巾,我……”
  “冯大姑娘。”清脆的叫喊声从身后传来。
  冯欣玉回头,便看到曾经替黎夫人来冯府送请帖的婢女,正坐在一辆马车的车辕上向她招手。
  彩霞看着几人的情状,忙与另一位婢女回身从马车中取出一件轻薄斗篷,快跑到几人面前,给葛巾披上。
  又向冯欣玉行礼道:“我家夫人料想到姑娘路上可能会出什么意外,便派了我们早早来接,没想到路上与姑娘走岔了。姑娘你们刚刚受了惊,先到马车中休憩一会儿,我们坐马车去黎府。”
  冯欣玉的手臂微颤,心底酸涩、委屈、惊喜各种情绪不一而足,她勉强维持着自己的镇定,与彩霞轻声道谢:“多谢黎夫人,多谢彩霞姑娘。”
  “不用不用,走,冯大姑娘奴婢扶你。”
  漆木马车中宽敞舒适,不仅备了几套衣衫,还有一个沁凉的冰盆。一位小丫鬟从包袱里取出一套丫鬟服饰,递给葛巾,帮她更换。
  冯欣玉坐在另一边的软座上,从极度紧绷到突然的安适,让她精神还有些恍惚。
  她捧着盏凉茶,小口小口地轻抿,逐渐压下心中的忐忑与恐慌。
  抬眼看着对面神色放松的葛巾和丁香,又看了眼车内矮几上摆放的点心和伤药,她心中蓦地涌入一汩暖流。
  还是要继续争取的,她想。
  这样平静并安心的生活,如果就这样放弃,如了继母的意,那就真的是太蠢。
  想至此,她抬手从小几旁取过一把手镜,对着镜子仔细整理了下有些散乱的发型,又用手帕简单拭净面上的汗水,取过旁边的黛笔胭脂认真修饰。
  她的娘家或许与自己不睦,在婚后能够为夫家起到的作用几近于无,但只要这门亲事能成,能让她自此跳离火坑,过上平静而安心的生活,那她必将拼劲一切,去守护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
  当时辰距离正午又略近了些,冯欣玉一行才姗姗抵达黎府门口。
  冯府与黎府几乎跨越辛图城的南北两头,如果单用脚程计算,想要从冯府走至黎府,那想必一整个上午都不一定能够够用。
  这也是冯家继夫人在将马车撤回后不久,又让人抢走了她们身上荷包的缘由。
  没有银钱坐马车,路上再出一些意外,那想必冯欣玉是必定抵达不了黎府的。
  只是她并未想到,苏满娘在得到黎锐卿的提醒后,便对那位冯夫人很不放心,早早就派了马车在冯府外等着接应。
  不过因为冯府马车中途撤回的地点在一处小巷中,她们并未跟紧,等到马车离开又回到冯府,彩霞等人才发现车上并无冯家大姑娘,这才知应是在之前的小巷中提前下了车。
  等一行人又回头去寻,辛图城中街道多,巷子多,人也多。
  这半路转回去寻找,又多花费了些功夫,不过好歹是接应成功了。
  彩霞看三人将身上打理好,略松了一口气。
  还好幸不辱命,否则若这三人路上出了什么意外,那她回去后可就真的难辞其咎了。
  冯欣玉在马车上经过修整后,萎靡疲惫的形容已经缓和过来大半。
  除了脚上因刚刚上过药并包扎过的缘故,步伐走得略慢,只看外表,她已然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得体。
  下了马车,她在葛巾和丁香的陪伴下,被引着向着听涛苑缓步行去。
  “晚辈冯氏欣玉,见过黎老夫人,见过苏老夫人,见过黎夫人。”
  再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冯欣玉,面容温婉和善,眼底清凌似水,一身举止气度,相当符合大家贵女的教养规范。
  她今日穿着一袭芙蓉色的对襟羽纱衣裳,身姿窈窕,气度从容,只除了脖间半掩着的菊香色冰丝纱巾,基本不会让人联想到她两个月前曾一度差点被救治不及,就要香消玉殒的传闻。
  苏母观察了一番其精神状态,心中便先放松了两分,她轻笑道:“来了便与我们略坐会儿,路上可曾出了什么意外。”
  冯欣玉眼睑低垂,不好意思道:“家中马车半路出了些问题,路上多花费了些时间,欣玉来得迟了,还请几位长辈见谅。”
  她避重就轻地将路上几次三番发生的意外一语带过,虽然说出来后会获得怜惜,但时下讲究家族一体,她一待嫁女子在外宣扬家中丑事,实为不智。
  苏母听到这里,又满意了一分。
  只瞧她如今表现,落落大方,言谈得体,没人会讨厌她,但是想想她背后那糟心的继母和家族,苏母还是忍不住惋惜了一番。
  “这是小女为黎夫人准备的生辰贺礼,祝黎夫人花开常艳,绿水长荣。”
  苏满娘示意碧庚将礼盒接过,打开,就见里面放着是一柄精巧的双面绣团扇。
  一面为竹,一面为花。
  清雅的清雅到极致,绚烂的绚烂到耀眼。
  只这一手出色的绣工,就能在辛图城中的待嫁姑娘们中独占鳌头。
 
 
第68章 生日
  “哟, 这扇子可真精致。”黎母凑了过来,一边打量,一边忍不住发出赞叹。
  苏母也跟着探头过来细瞧, 而后眉梢不自觉舒缓。
  “多谢冯姑娘,你费心了。”苏满娘轻笑。
  “夫人喜欢就好,不过是闲暇的手艺罢了,不敢当赞。”
  苏满娘面上的笑容加深。
  她示意孙嬷嬷去将冯欣玉扶着坐下,期间,孙嬷嬷的手指不动声色搭在冯欣玉的腕上, 冯欣玉低垂的睫羽颤了颤,放松身体, 并未阻拦。
  等冯欣玉到一侧椅子上坐下,孙嬷嬷松开双手,重新回到她原先位置站好,向屋内的几个主子略点了点头,苏母眉宇又放松了些许。
  之后几人便与冯欣玉略说了些话,见天色已然不早, 便让丫鬟带着她去花园中走走, 寻任家姑娘和桂子兰女先生一起说说话去。
  冯欣玉低垂下眼睑, 她知晓自己现在被引着去见的,应是苏家大公子, 她不知对方现如今的态度将会如何, 心下不免惴惴难安。
  她与苏家大公子只见过两面, 一次是双方定亲前, 继母带她重阳登高,一次便是今年的花灯节上偶遇。
  虽说见过,但两次见面两人大多谨守着男女大防,并无特意亲近。
  曾经她觉得这般的相处氛围,已是十分舒适自然,但现在回想起来,又感觉其时氛围冷淡,心中对他的态度实在无法给予更多自信。
  最近养病期间,她心中更是患得患失,每每都不由悲观起来。
  说到底,对方应是一个惯喜将面具戴在面上的人。
  而很不巧,她也是这般。
  两人的相处都好似是隔着两层面具在互相探索,朦胧而虚幻。
  *
  目送着冯欣玉离开的背影,苏满娘见她走路时格外缓慢的步伐,召来彩霞细问。
  之前冯欣玉到府后,她们并未有时间了解她这次迟到的因由,毕竟彩霞是跟着冯欣玉一起进来的。
  彩霞恭恭敬敬给屋内的主子们行了一个礼,便将她之前了解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最后道:“衣衫都已在马车上换完,只冯姑娘和她的丫鬟之前已经走了不短的一段路,脚下的水泡都已磨破了,虽说在马车上已经全都挑破且上过药,但现在想必还在疼着。”
  堂中众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凝眉沉默。
  只观冯欣玉方才的表现,从头至尾落落大方,并未有丝毫痛楚显露。
  如果不是彩霞说,众人都未有发觉。
  “那位冯通判的夫人怎能这样?!这不是存心毁了她,看不得她好吗?”
  黎母这半辈子虽说过得苦楚,但她遭遇的一直都是冷嘲热讽,只要将自己缩起来像个鹌鹑,虽说过得不好,但也成功带着儿子依靠娘家活了下来。
  像是这种赤.裸裸的阴森恶意,她很少遇到过。
  “母亲去世了,舅家又不在本省,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靠自己在继母的磋磨下生存。”苏母对待冯欣玉的感情有些复杂。
  有些迟疑,有些后悔,但此时涌上心头的,却更多的是怜惜。
  仔细想想,两家亲事发展到如今这般地步,也并非她之过错。
  至于这门婚事是否能够继续走下去,她也不愿再多做决定,只待她与允哥儿见面后,听允哥儿自己的意见就是。
  想到此,苏母若有所思的看向苏满娘。
  苏满娘怔了一下,而后有些哭笑不得的嗔道:“娘,我做后娘绝对不会成她那样。”
  闲着没事算计来算计去,那她得有多累啊。
  黎母也反应过来苏母的意思,连忙为苏满娘附和:“亲家你只管放心,闻筠待那几个孩子比我好多了。”
  至少她在苏满娘进门之前,都当那些孩子是敌人,根本没有几分真心。
  想到这里,她又出声补充:“闻筠做得很好,亲家你可千万别瞪她。”
  自家儿媳妇自家护,就连亲家母都不能欺负。
  苏母看着女儿婆婆坚决维护自家女儿的模样,心头轻快不少,嘴上却打趣道:“不过是多看你一眼,你这丫头哪来那么多丰富联想。”
  苏满娘:……
  另一边,在冯欣玉抵达黎府、被彩霞引着前往听涛苑时,赶车的马夫和小厮便已经到了前院书房,将路上的见闻与黎锐卿说了一遍。
  苏润允自从长大后,便很少喜怒形于色,但听到今天冯欣玉的遭遇后,还是没忍住眉头一皱。
  黎锐卿估量着时间,感觉听涛苑那边的谈话并不会进行太久,开口道:“你思考好了吗?”
  苏润允摇头:“没有思考好。”
  他与冯欣玉的见面只有两次,两人真正说话的次数都不是很多,更遑论是深入的交谈。
  一开始,他不知晓她与她继母之间关系如此恶劣时,只以为她是一位知书达理的大家小姐。
  然而在经过之前那件事,他就知晓冯欣玉的性格和他以为的很有些出入。
  比如说之前,在遇到困难和意外,发现自己解决不了时,不晓得通知他,只会刚硬地选择最难走的一条路,直接抹了脖子,连给他递句话的功夫也无,直接闹到满城风雨。
  哪怕现在人救回来了,达到了她最初始的目的,冯家也因为她的举动未曾再提起过退婚的事,他心中到底还是有了疙瘩。
  一门好好的亲事闹到如今这种地步,红事差点变成白事,苏家是进也不容易,退也不容易。
  他始终认为,未来岳家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妻子足够优秀。
  只是现在,事关他这位未来妻子的性格和行事方法,他还需与冯欣玉来一场深入的交谈。
  花园中,任研已经与桂子兰一起谈论了一会儿了,她不时的向着花园入口处张望。
  桂子兰笑问:“你在瞧什么?”
  任研面上有些羞涩,但还是大大方方地回答:“在瞧冯姐姐啥时候过来哩,之前没见过,一直想要结识一下。”
  桂子兰轻笑:“你冯姐姐短时间内还不会来。”
  “诶?为啥哩?”
  桂子兰便看向她笑得一脸打趣:“因为她的婚期会比你靠前,所以现在肯定会再多讨论会儿。”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一会儿等丫鬟来寻,不用紧张,黎夫人最开始便说了,今天这只会是一场家宴。”
  没一会儿,便有小丫鬟过来寻任研,道夫人有请。
  桂子兰便寻了个更衣的理由,暂且与她分开。
  在回廊拐角,她看到一位书生打扮的颀长男子正手持折扇等到那里,询问身边的小丫头:“那位便是苏家二公子?”
  “回桂夫人,那位确是府上夫人的娘家二弟。”
  桂子兰又回头多看了一眼,看着任研在见到那位公子后面上陡然升起的绯红,展颜笑道:“倒是与任姑娘相配得很。”
  因为是家常宴请,中午赴宴的人数并不多,男席与女席之间,只立了几扇屏风隔开,双方哪桌有人说话,不远处的另一桌都会听见。
  苏母与苏满娘观着冯欣玉归来后的神情,虽然端庄依旧,但眼角眉梢却比来时多出几分轻松与喜色,两人心中便大致有了谱。
  黎母虽说最近沉迷下棋不可自拔,还根本就是个臭棋篓子,但八卦事业也没有放下。
  为此她专门培训了个小丫头,拜了六巧为师,跟在六巧身后专门给她学说八卦,现在每天日子过得别提多美滋滋。
  今日在苏满娘的生日宴前,黎母围观了一次八卦现场,整个人的心情都相当亢奋,一本满足。
  席间,几个小辈为苏满娘献上了生辰礼。
  黎霜、黎雪和苏晏娘准备的,都是姑娘家的女红绣件,黎家的三位养子则送的各有不同,黎川智送的是亲手绘制的画卷,黎川忱送的是亲手抄写的几本各地游记,黎川猛则送的是他亲手雕刻的一艘精致木船。
  苏满娘将那枚木船拿在眼中,赞道:“猛哥儿这手上功夫真好,每一块木件的尺寸都相当契合。”
  可见他并非外表表现出来得那样大大咧咧,性格应是粗中有细。
  只是这木船的模样有些眼熟,苏满娘又仔细地瞧了瞧,也没想起是哪里见过,就将之抛在脑后。
  倒是黎锐卿和黎川智、黎川忱笑看了他一眼,显然对黎川猛这几年执着和努力的方向有所了解。
  女席间,女眷们的谈论话题从一开始就比较轻松。
  尤其众人之后发觉,任研的笑点奇低,哪怕一直在尽力绷着小脸,仍会忍不住为一点小事咯咯直笑,再加上一口江南软语,忍不住就成为众人谈论和逗弄的重点。
  冯欣玉端着文雅大方的笑容,瞧着身边比她更受几位长者喜欢的任研,眼底滑过一抹羡慕,却又马上掩饰过去,消散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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