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了衣服,阿清便不在纠结, 她想起正事,道“我最近在城中,并未打听到桃花妖的下落。不过城中贵族的府邸,倒是有位叫欣净师,可他一直未曾露面,我也无从入手……”
樱花妖心中已有底,但并不欲让好友也跟着发愁,便没有多说什么。
送樱花妖离开后,阿清便继续准备晚饭,只是等蒸好的饭团冰凉,也没有等到父亲回来。她压下心中的恐惧,劝说自己,肯定是城门关的早,把父亲留在了城里。阿清离了家门,站在路口等待,这一等便是一宿。
……
昨天夜里在外野宿睡的并不踏实,这会儿重新回到温暖的被窝,闲鱼一觉便睡到天大亮,待到清光和歌仙过来喊她用餐的时候,她还正抱着被子流口水。她这边一睡懒觉,连带着和她住在一起的乱也跟着赖起床,倒是同屋的小夜天没亮就出去了。
清光敲了下门板,听到屋里拉着长音的应和,才拉门走了进去。乱藤四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朦胧的坐在被窝里。闲鱼还在睡,似乎在梦里觉得冷了,又拉回被子,连脑袋一起盖住。
看到她这样困倦,歌仙有些为难,虽说赖床不好,可姬君在山里定也吃了不少苦头,身体疲惫多休息一会儿也正常……歌仙这般说服自己后,便看向清光,道“既然姬君还在休息,不如我们……”他话还没说完,便见药研走了进来,面无表情拎起弟弟的衣领子拖走,还不忘对歌仙和清光点点头道“打扰了。”
药研走后,清光大手一掀扯开被子,闲鱼叽里咕噜滚了出来。
这么对待女性也太没有风度了吧!歌仙抬手就要阻止。清光目光平静的看向他,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不能惯,底线就是这么一步步退让到消失的。”三日月说的没错,为了主人的身体健康,也要狠下心纠正她的作息问题。
歌仙听了清光的话,虽然有些不忍,可也觉得在理,他看了眼还睡的正香的闲鱼,道“怎么睡觉还带着发箍?”他伸出手,将闲鱼脑袋上勒的颇紧的发箍摘下,露出下面的……两块斑秃。
“……”
歌仙看向清光。
清光回望歌仙。
两人分别在彼此的眼中看到自己目瞪口张的模样。
“啪!”
歌仙和清光同时伸手捂住对方的嘴巴,并保持着这个动作,缓缓地向后滑出门外。
“……”
原来主人是因为秃头才躲到风神山里的吗?
清光和歌仙一离开,闲鱼就顶着一头团成鸡窝的头发坐了起来,她还是醒了,但不是被清光和歌仙吵醒的,而是被他们身上沾染的米饭香味馋醒的。伸了个大懒腰,闲鱼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将掉在被褥上的发箍重新带上,拉门走出了房间。
昨晚她并未回安置女眷用的房间,而是和乱一起挤了小夜的屋子。四周的客房住着的都是自家人,她懒散些也没人介意。颇为不雅的打了个哈欠,闲鱼拍拍o型嘴,随手拉开了旁边的门,伸头进去问道“在哪里吃早饭啊?”
这正好是三日月的房间,此时他正伸着手臂,让小夜和今剑一左一右帮他套上狩衣。看闲鱼伸头进来,他还笑着朝他颔首。
“……你是哪里的小公举吗?!”闲鱼瞪着死鱼眼道,顺便跟今剑和小夜打了个招呼。
送照顾人照顾出革命友谊的短刀们离开,三日月在闲鱼鄙视的目光中坦然落座,用一副盛情难却的表情笑道“大家都很照顾我呢。”小夜是已经习惯照顾三日月了,而今剑认为自己是三日月的兄长,更应该照顾弟弟,便一起跟了过来。
闲鱼走了过去,做到三日月对面,撇撇嘴道“我是三日月的脸,他现在不要我了。”
三日月微怔,似乎惊到的样子,手抵着下巴,琢磨了会儿,才道“原来我的脸长这个样子的吗?哈哈哈,姬君说是就是吧。”
“……”可恶,总觉得被他鄙视了,还没法回嘴,因为丫确实比她好看啊!闲鱼伸手拽过镜子,对着捏了捏自己的脸,普通贵族家用的镜子糊成狗,里面就只有圆滚滚一肉丸,闲鱼眯着眼比划半天也没看清五官轮廓。
看着小姑娘逮着镜子搓了又搓,三日月笑了起来,将自己手旁的水杯推到她面前,道“姬君年幼,五官还未张开。”鱼姬的母亲也是闻名京都的美女,而她肖母不肖父。只是…记忆中鱼姬是早逝的,他记不清在原来的历史中她的样子。三日月垂下眸子,眼底的月牙也跟着抿成细长的金线,他道“也不必急着长大。”人类的时间太短了,成长、衰老至死亡都仿佛不过瞬间。
闲鱼放下镜子,把三日月推到自己面前的水一饮而尽。
“……其实那是给姬君做镜子的半杯隔夜茶。”三日月难得没有笑,用一言难尽的表情解释道。
“……”你不早说!
闲鱼这里还在被三日月斗智斗勇,阿清则在村子里守了一夜,也不见清次回来。天还没有亮,她便匆忙来到城外,等待城门开启。和父女俩一同进城的村民们听到这件事,便自发帮她寻找清次,并且安慰阿清道“昨日你父亲还说,找到你那未婚夫了,不日便能让你俩成亲。我想他是兴奋过头,昨日忘了时间,被困在城里了,你不要着急。况且,他身上还有风神大人的符咒呢。”
听到同村人的安慰,阿清牵强的笑了笑,道“符咒并不在我父亲身上,他说我们这些女眷更容易遇到危险,便将符咒留在了我们屋里。”在这边借宿自然不可能按家分客房,都是男人、女人两个屋睡一起。
村民们没想到清次竟然愿意把神明赐予的符咒给别人,若是换了他们,藏还来不及呢。可正是如此,才越是敬佩这样拥有高尚人格的人。他们便和阿清商量,让女眷们陪阿清去城里找,而他们男人则到村外的林子看看。只是在他们分头行动前,便有留守在村里的村民匆匆的赶来,喊道“阿清你快回去吧,你父亲落水了!”
阿清只怔了一秒,便匆忙的往村里赶。
当阿清气喘吁吁的跟在报信的村民身后跑到河边的时候,清次已经被打捞出来。这村落的原著民嫌秽气,只站在远处旁观,只有和清次一同来的村民们没有计较这些,下水将他已经泡白的尸体打捞上来。见阿清赶来,为首的中年人面露不忍,用席子遮住了清次的脑袋。他虽已经死去,嘴角还带着凝固笑容,显然这落水并不是意外。
阿清的大脑一片空白,她魂不守舍的走到清次身边,望着被破旧席子遮挡住全身的父亲。身上的气力在意识回笼的瞬间被抽空,她跪趴下去,两手撑着地爬到清次面前,抬起手,想要掀开席子,却被身边的人拦住。
“别看了孩子,你父亲已经走了。”
不像中国对待丧葬的重视,对于平安时代的人而言,人死后便是脱离了这具身体去往了另一个世界,不会归来。而这剩下的,也与死去的人无关了。清次现在只是平民,没有葬礼,而这具尸体的归处也会同平民一样,葬于荒野。
阿清失魂落魄的跪在原地,几个妇人抱着她,不让她去接触充满污秽的尸体。阿清怔怔的在原地,眼眶红肿干涉,却没有泪水。她还没有接受父亲已经死去的事实,明明在昨天,他还好好地……
抱着阿清的妇人伸手遮住她的眼睛,道“你要想开点阿清,你父亲已经走了,以后你和丈夫过的好,他才能安心。”
“安心……”阿清的嘴唇不停颤抖着,重复着这两个字,她猛的站起身来,道“安珍…安珍…我要带他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一些传说里,清姬的母亲就是妖怪,她后来的的人身蛇尾也是遗传吧。
下面闲鱼要打和尚了
第101章
与三重接壤的和歌山县, 在阴气泛滥人间之前,是有山海果木国之称的美丽地方,而那正是阿清的家乡。作为熊野氏分家,有贵族底蕴支撑, 所得土地肥沃丰饶,使得清次一家虽远离京城, 也依然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
平安时代的女性普遍早婚, 十二岁的阿清已是能够结亲的年岁,作为知名富豪真砂清次的独女, 生的也貌美明艳的她是当地最受瞩目的姑娘。只是清次舍不得女儿, 迟迟没有让她出府结识男子,甚至有招婿的打算。虽平安朝是访妻制,岳家包办男方衣食住行加仕途是正常的事, 可孩子却还是要跟男方姓的。但入赘并未让当地的男子们怯步,每日仍不断有人想方设法往清次府邸传信。
和歌山县不是京都, 没有那么大的规矩束缚, 加上有清次宠爱, 阿清常离开家门, 扮作平民女子的打扮外出游玩。
那一年安珍还只是奥州白河默默无名的小和尚,他头顶带着一层新长出的青芽,满脸的稚气,追在师父的身后,前往熊野大社参拜。他当时的师父与清次是好友,路过便会借宿, 两位久别重逢必定有说不完话,只留下小和尚一人在庭院中闲逛。
那天,阿清捧着果篮,将它放在水渠中冰镇,谁料固定的吊绳崩断,果篮也跟着冲入下游。小和尚连忙扑进水里,将果篮高高举起。他看着朝着他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的姑娘,双目相接的瞬间顿时红了脸颊,不知怎的,他忘记了师父整日念叨的清规戒律,捧着果篮,对初见的女孩道“紫色需浸茶花灰,山茶花市通衢逢,试问娘子何姓名?”
用茶花灰浸过的紫色才会绽放出更为迷人的色泽,貌美的姑娘也需要爱情来滋养。
阿清是贵族女,岂会不知万叶集的典故,便接道“吾名唯有阿母唤,岂应行路辄相问,孰知汝为何许人?”
安珍抓了抓脑门,半天没有答话。
在他眼中,姑娘笑靥如花,比浓紫更动人。
那之后,往日对文学没有兴趣的安珍便变得积极起来,待到明年再逢时,大字不识一个的他也能写出一手好字。转眼间,生涩稚嫩带着腼腆笑容的小和尚,变成了能言善辩俊美无琢的僧人。他得到了清次的欣赏,也带走了阿清的心。
[梦中夜夜逢,相亲情意浓。朝来人已去,令我徒悲生。]
[思君行一路,心中倩影浓。举步唯艰苦,通衢亦难行。]
在安珍被师父带走去道成寺修行前,两人的和歌往来就未曾断绝过。
可惜直到清次被贬为庶民,阿清都没有再见到安珍一面……
时隔多年,被僧正大人看中拥有光明前途后,阿清这个名字已经不在安珍的心里占据位置。相反的,这个曾经被他夜夜辗转思的女子,也成为了他修行路上的摩登伽女,是他要斩断的色念。不同的是,阿难愿耐心渡化痴心女子成佛,而安珍则选择将未婚妻抛弃。
这里是守备森严的郡司之城,城内外的动向都瞒不过巡逻的卫兵,更何况发生意外的还是跟随武士大人进城的人。清次的死很快引起了成中守卫的注意,他们不敢拖延,连忙将消息传递到城里。
消息传到主院的时候,安珍正在与城主大人辞别,听到清次自杀之时,他反而松了口气。清次已死,他就不必担心被人痴缠了,剩下阿清只是个女子,即便是找到他,要处理起来也简单的多。放下了压在心底的一块大石,安珍连脚步都轻盈了起来,告别了郡司之后,他便离了主屋,前去找欣净和道谦会和。只是安珍没有想到的是,阿清竟然闯入到了郡司的府邸。
女子依然美丽,只是骨瘦如柴,甚至撑不起身上打满补丁的旧衣。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像是随时会被风带走一样。看到安珍出现,被守卫按住的她挣脱出来,跑到安珍面前,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回去安葬父亲。
“抱歉了阿清姑娘,小僧是受具足戒的出家人,岂能和女子成亲呢?前尘往事,安珍俱已忘却,还请姑娘见谅。”安珍说完便垂下眼高念一声佛号转身离去。他听到后方女子被卫兵们催促的喊声,却也只是加快了脚步。
“安珍……”
不行啊,父亲还在等我们回去成亲呢……
“安珍…安珍……”
阿清依然念着安珍的名字,府中的守卫见安珍离去,便想将她拉出府邸。
原本见她自称是大师的未婚妻,还是源氏的武士大人所带来的人,他们方才不敢强硬拦她,可现在安珍不认,他们也只能狠下心驱逐她了。可谁知几个身强力壮的兵士,竟合力也没有推动阿清单薄的身体。
“安珍…安珍……”
阿清念着安珍名字,循着尚未消失的僧袍追了上去。
……
闲鱼这边早饭还没有吃完,便接到了清次自杀的消息,不等她反应过来,她便听到人说阿清变成了妖怪,正在追杀安珍法师。
闲鱼是知道阿清有个未婚夫是和尚的,却不知道那个人正是先前还被自己敲了闷棍的安珍。这会儿将阿清和安珍的名字联系起来,不知为何竟有一些熟悉。可阿清与当初游戏里的妩媚艳丽的清姬相差甚远,闲鱼对她的传记也了解并不多,更无法将两者联系起来。
城中的阴阳师和僧侣这会都被召集了过去,连卫兵都出动将剩下的村民包围起来。得知消息的闲鱼匆忙灌水咽下嘴里的饭团,直接甩掉外衣,起身向外冲到“今剑、岩融拜托你们去保护村民,可以的话就护送他们离开。歌仙联系联系郡司,让他撤走追捕阿清的人。”
今剑、岩融和歌仙兼定颔首,毫不迟疑的分别向两边行动,其他人则和闲鱼一起,追问寻找阿清和安珍的踪迹。
安珍原本往内院跑想要求师叔保护,可谁知欣净已经带着道谦出发先去了城外。他只能离开了城主府,一边喊人抓妖怪,一边往城外跑。这时的阿清,除了脸色苍白外,看着和常人并无不同,只是意识不明,只知道念叨安珍的名字穷追不舍。
这一路上,城中阴阳师僧侣的咒符法术通通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阿清身上多出被符火燎成焦黑,却依然不能阻拦她追逐安珍的脚步。作为师欣净的师侄,安珍身上也藏有护身的宝物,他手捧着佛珠不停的念诵经文,形成的光圈让阿清无法接近。只是那佛力所成的光芒却在一点点的削弱,阿清和安珍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忍着岔气的痛苦,安珍跑到近乎崩溃,他也不敢回头,只是大声喊道“别追了别追了,我是不可能娶你的!我是和尚啊阿清,和尚是不能娶妻的!我那时候年少无知,才会和你定下婚约!你若真的爱我,应该理解我啊?!”
阿清仍追在安珍身后,那些阴阳师气喘吁吁投来的符咒,落在她身上化为一簇火光留下道道焦痕消失。两人明明相差着不少距离,可阿清的声音却似在安珍耳边一样清晰“夫君…夫君……跟我回去吧,父亲在等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