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给你你接着便是。”
江沼银牙一咬,心口的火气也窜了上来,“殿下这是不讲理了。”
江沼也并非是有意,不过是手肘用了些力,陈温刚好也松开了手,那一罐子核桃便别她挥在了地上。
零零散散满地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明天的,今天先加更,有点短,明天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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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那核桃仁儿比上回宁庭安给的还细碎, 落在木板上,不少都被镶进了木缝儿里。
陈温没动, 江沼也没动,两人皆是盯着满地的狼藉定了神。
过了几息,陈温的目光才慢慢地移到江沼的脸上,江沼亦愣愣地看着他。
沈颂的脚步便在这时而至,周顺一个回头,连看到了三人,沈颂还有适才刚下楼的秦将军和沈霜。
“江家世子出事了。”沈颂也没顾得及礼数,拱手对着太子和江沼的方向,一通说完作数。
沈颂这一语惊了众人。
陈温只觉跟前的人影一闪,回头便见那双镶珠绣鞋踩在满地的核桃仁上,踩得呲呲作响,陈温的手指藏在那袖子底下猛地一抽,在抬头见那人却是头也不回,直接往那楼道口冲去。
楼道口窜上来的风灌了几口进喉, 江沼半点感觉都没, 一面跟着沈颂往下走, 一面听沈颂说经过。
“也不知世子是何时来的芙蓉城, 等我闻到动静赶过去, 就只见到世子爷一把剑直接将那张二爷刺了个对穿。”
江沼双脚软了软, 却是半刻不敢怠慢,两只脚不停地往前迈,寒风呼呼扫在脸上,直觉心口一阵阵发凉。
“今夜张二爷领着罗姑娘又去了百花楼,公然在楼里叫起了价,楼里的人趁热闹撒了一把银子, 竟就当众对罗姑娘.......”那污秽之词沈颂对江沼说不出来,“不成想就被世子撞了个正着,死的是张二爷,还有几人没死也没好到哪去,世子不让人上前,也不让救人。”就任其在那地上爬。
江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阁楼前登马车时,脚步有些打颤,一只手突地从身后扶了她一把,还未等她转身去瞧,身后的陈温直接拽着她上了马车。
“坐稳。”
陈温脸上还余有几丝愠色,语气却带着压制后的温和,江沼的身子往边上挪了挪,眼睛没往他身上看,一路沉默不语,端正的坐着。
秦将军换下了沈颂,马车在那街头上驶得极快。
到了百花楼前,江沼只见到窜动的人头,围了几层,地上的皑皑白雪已被人踩成了泥水。
躁动的人群中几声哭泣声传来,陈温的步子往前一跨,挡在了江沼前面,然能挡了江沼的视线却是挡不住那声音。
“江家人骨子里流的就是狼血,世代皆是武将,多年的杀戮怕早就养成了虎狼之心,一旦疯魔起来,就跟那地狱魔鬼没什两样,杀人如不能举,就,就像当年的江家二爷一般,围城里死的那几万人你们以为当真皆是因为瘟疫吗,那有一半都是被江二爷杀了啊,那日城门后的尸首遍地血流成河,江二爷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因为,就因为......”
那妇人起初还愤怒悲痛得很,到了最后竟是脸色苍白,没了力气再往下说。
“因为什么?你继续说。”宁庭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声声质问,“只许尔等放肆,就不许旁人反抗,这是何等歪理?”
“同生为人,江家的血肉之躯与尔等又有何区别,江家守家护国百年,外敌从未越过边境,尔等的日子过得安稳了,心生欢喜,便为其扣上英雄的帽子,理所当然地认为江家人应该牺牲性命,应该以命来护你们周全,这些年江家人也确实如此做了,江家每代皆有战死在边疆的儿郎,英雄逝去的名单上,江家独占了一半。”宁庭安紧紧地盯着那妇人,“可你们在围城都干了什么,你们难道就没愧疚过一日吗?”
那妇人如同哑了一般,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只抱着地上躺着的男子失声痛哭。
周遭安静了一阵,嘈噪声再次传来。
江沼想伸手推开前头挡住她视线的那人,然而还未等她抬起手,头顶上一件大氅罩下来,江沼眼前只余了一片黑暗。
唯独听到了一句,“人不是他杀的,是奴杀的,你们要命,奴陪你们就是。”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又是一阵嘶吼声。
江沼听陈温在她头顶说道。
“保住世子,封楼。”
斗篷里熟悉的清香袭鼻,终于还是让她产生了抗拒,江沼艰难地从那斗篷底下钻出来,呆呆地立在那,耳畔的声音渐渐变小,只余下一片嗡鸣,陈温握住她手腕对她说了什么,江沼听的不是很真切。
直到看到宁庭安从里出来,轻轻地唤了她一声,“表妹。”
江沼才挣开了陈温,朝着宁庭安走了两步,脚步有些晃,走到他跟前轻轻地问了他一声,“怎么了?”
江沼自个儿都不知道,问的是哪件事。
是问江言恒怎么了。
还是问当年的江晖成怎么了。
“没事。”
宁庭安冲着他微笑。
江沼只觉眼皮子有些重,表哥的脸越来越模糊,轻轻的一股冷风从背后吹来,并没用力,却将江沼的身子吹得一晃。
在江沼倒向宁庭安怀里的那瞬,身后陈温僵在那,心口似被利刃刺中,疼地他一缩,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跟前两人,眸子里的怒意直烧,却是带着一股子难以忍耐的痛。
他看着她推开自己,看着她走向了宁庭安,又看着她倒在了宁庭安的怀里。
他是太子,是她的未婚夫。
是陪了她十年的人。
然她在最脆弱的时候,选择的不是他,而是相识不久的宁庭安。
陈温的喉咙口发紧,艰难地滚动了一番,眼眶烧成了猩红,脚步犹如千斤重地往前挪了挪。
活了二十栽,没有任何事能难得住他,然而此时那股无力感又蔓延到了四肢。
陈温走到宁庭安的跟前,用了最无力的一个理由,从他怀里接过了江沼,“一日未退婚,她一日都是孤未过门的太子妃,师爷请自重。”
簌簌冷风灌进他袖筒,陈温将怀里的人紧了紧,一路灯火通明,照在他脸上,煞白的让人生惧,一贯挺直的脊梁从一排灯火下走过,竟也微微躬身,让人瞧出了孤寂。
从宁庭安手里接过江沼的那一刻,他的骄傲就已经没有了。
甚至连他自己都感觉到了几丝可怜。
宁庭安那狗东西,眼里的神色,无不在告诉他,他是生了怜悯之心。
他生生的受下了。
皆因他并不想放手。
“回府。”陈温抱着江沼上了马车,将她裹在了自己的大氅里,没去看她的脸。
大抵是不敢看。
怕她突然醒来,知道是他,又会推开他。
马车到了王府,周顺说了声,“殿下,到了。”半晌却没见陈温下来,过了好一阵,才听到里头的陈温低沉地说道,“去沈家。”
马车又调了个方向。
快到沈家时,陈温才终于侧目去看了怀里的那张脸,眼睑遮下来,瞧不见里头的冰凉,倒是能看出以往在东宫时的几分影子来。
夏季她很喜欢东宫里的那道冷泉,喜欢在里头戏水,累了就躺在那幔帐底下的贵妃椅上寐一会子瞌睡。
陈温曾经见过她睡着的模样。
掌心压着头,将那一侧的小脸压得微微变形,卷翘的长睫若同此时一般,光影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把羽扇。
——很乖巧。
乖巧到他不忍去打扰她。
那日他悄悄地离开,独自一人去了母后的宫殿,母后问起她时,他答,“她累了。”
母后一脸呆滞地看着他,那屋里的一堆的丫鬟更是低头捂住嘴笑。
陈温胸口突地一阵紧缩,那些曾经他从不放在心上的回忆,就如同一张张网,从头落下,只落在他一人头上,将他罩在里头,让他再回头细细地品一番,从新体会一把心疼的滋味,以惩罚当年他对这段感情的怠慢。
若是不爱便好。
可怕的是,回忆起往日种种,他发现自己也为之动过心。
待如今领悟过来,那些心动,便如同百蚁蚀骨,每一个画面都能让人断肠。
陈温将江沼交给了沈颂,想了想,还是说道,“别告诉她是孤送她回来,宁庭安送也好,你送也好。”
**
沈大爷说许是江沼前儿去沈家老屋时吹了风,加上江世子那事,一时急火攻心才晕了过去。
“没什么大碍,咱表姑娘身子底好得很。”沈大爷宽慰了沈老夫人。
当夜陈温没走多久江沼就醒了。
沈大爷让人熬了汤药送了过来,素云见其醒了,赶紧将药碗端过来,江沼却摇了摇头,“我这身子结实着呢,不会有大碍。”
素云倒是想了起来,从江陵乘船过来,小姐晕船吐的只剩半条命,不过一天的功夫也就痊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晚了,呜呜呜,下午再加更,先放上来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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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再结实, 药还是得喝。”素云说完也不经她再推脱,一勺药直接递到了江沼嘴边, 江沼便也将碗接了过来,轻嘬了几口又还给了素云。
脑子里的东西被突然掐断,江沼费了些神,才将晕倒之前的那些片段串到了一起,待忆起来后,便问素云,“世子如何了?”
素云说,“被严青带走了,估计这会子在王府。”
罗姑娘一死那百花楼里又是一团乱,江世子就跪在血泊里抱着罗姑娘,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江世子从楼里出来,双眼呆滞,将刀剑弃在了严青面前。
除夕夜当众杀了人, 这事怎可能轻易结束。
江沼将头懒懒地靠在床边, 心里实属揪得慌, 呆呆地坐了一阵, 素云搁了碗回来, 替她掖了掖被角。
又听她问, “罗姑娘死了?”
素云点了点头。
江沼愣了愣,心口一阵发闷,竟也不知道在这桩事里,到底是谁害了谁,便才想起来罗姑娘当初让她转交给虞姑娘的那封信还未拆开看。
江沼让素云多添了一盏油灯,自个儿披了大氅下了床, 封信很厚,江沼展开便能看出那字迹歪歪扭扭,还有些错处。
竟是将江言恒遇到她后的每一桩事都记了下来。
从在匈奴是如何与江言恒相识,后来在江陵又是如何同江言恒相遇。将江言恒与她相处的种种她都记了下来,文字坦荡,没有丝毫隐瞒。
“人人都道世子沉迷于青楼女子,可却不知,世子从未与奴逾越,世子与奴之间不过只是一个“恩”字作祟。世子说奴的一碗水救了他性命,这辈子他便也要救奴一命,不会再让人欺辱奴,奈何奴早已陷入泥潭生了根。”
“世子让奴识字,奴能将那字临摹出来,但奴却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世子教奴画画,奴能画出轮廓,却领悟不到精髓,奴与世子本是一个天一个地,皆因一个“恩”字将世子束缚,高门贵族的教养将他圈住,让他始终走不出来,才会一时执拗堵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生出了要纳奴为妾的想法,然世子心中对奴并无男女之情。奴在匈奴给世子那碗水时,世子双臂血流不止,手里紧握住了一块玉,奴后来才知,那上头玉刻着的字是虞。”
江沼抽出了最后的一张信笺,却并非是罗姑娘所写,瞧笔迹应是江言恒。
——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长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
最后落笔写了个虞。
江沼让素云将信笺重新装了回去收好,长吸了一口气说道,“出些银子将罗姑娘好好安葬了。”
她未身处其中,便无法评判旁人之心。
只有那深受其中的人才明白个中滋味是苦是甜,是辛是酸。
今儿百花楼里人声沸腾,罗姑娘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只有江言恒听清楚了。
“世子记住,奴的死与世子无关,世子无需自责,也无需后悔对奴的恩情,奴很感谢世子,奴这辈子就算再活几十年,也抵不过奴遇上世子的那半载岁月,奴学会了识字,学会了作画,知道了为人的意义,是奴赚了。世子回去后好生同虞姑娘解释清楚,切莫将同奴的恩情混淆,世子需得分清何为恩情,何为爱情,往后好好待虞姑娘。”
江言恒双目空洞,看着她闭上了眼睛,走的很安详。
**
江沼半夜才合上眼,次日是大年初一,本应喜气洋洋,可除夕事发生的那档子事,谁也丢不下心来乐呵。
沈老夫人昨夜听说江沼醒了过来便长松了一口气,今儿一早又派嬷嬷去看了江沼,嬷嬷刚过去就见江沼已经穿戴好准备出门,嬷嬷便问了声,“表姑娘这是要去哪。”
“我去一趟王府。”江沼跟着嬷嬷下了楼,先去了沈老夫人屋里请安,说想去王府看一眼大哥,江家世子出了事,江沼不可能不管,沈老夫人心疼归心疼,也没法拦着她,便叫来了沈霜,“你陪你表妹走一趟。”
沈霜应了声好,转过身那脸上的兴奋便掩饰不住,又生出了两团红晕。
今儿沈颂不在,沈家大年初一铺子里要发利是,一堆子的人等着东家犒劳,沈颂一早就走了。
沈老夫人叫了个马夫。
上了马车沈霜便塞给了江沼一个香囊,“这是我前儿自己做的,表妹拿着,算是新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