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是,她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她想解脱。
在她对父亲再也不存任何希望时,便想以那样的方式解脱。
父亲给的爱给的隐晦。
而母亲要的是全部。
一个在悄悄地爱着她,一个以为他不爱她,日子这般熬着,谁也没有想过,生命突然就走到了尽头,还没意识过来,就再也没有了机会。
原本以为的日子还长,殊不知不过眨眼的功夫。
来不及说一声爱你。
来不及说一声再见。
花样年华的日子,谁又曾去未雨绸缪过,没有经过了那刻骨之痛,谁又学得会去珍惜自己在乎的人,珍惜曾经活过的每一天。
所有的错过,均是发生在无意之间,才成为了一桩桩,让人如鲠在喉的遗憾。
恐怕父亲从未想过,他和母亲会是这个结局。
若是人生能重来,母亲未必就会走同一条路,父亲也当知道珍惜,可惘然于当下,谁又能从一开始就看透了那结尾,谁又能理智地避开人生每一个悲伤的路口。
她和陈温是幸运的。
都活着。
都放下了心结。
江沼跪在江晖成和沈冉烟的灵牌之前,将手里的画卷展开,一幅一幅地放在了灯火上,画卷上的每一笔,每一画,在执笔之时,两人的心头必定都是美好甜蜜的。
只是那以后,谁也没有想到。
既是彼此最美好的东西,便也一并都带走吧。
江沼看着沈烟冉的牌位,轻轻地说道,“我依然以母亲为傲。”
沈烟冉的灵位送回来的那日,她曾发誓这辈子不会同她一样,如今却也明白,没有人的人生会完全相同,她和沈烟冉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人生就怎会一样,然,江沼敬佩她,无论她是因为父亲,还是因为百姓,能进围城,能不畏生死,已让人敬佩。
她尊重她的选择。
经历过瘟疫后,便也知母亲当时是如何煎熬过来的,也知道那人言可怕到何种地步。
江沼想,她是伟大的,无论是为了爱情还是医者之心。
那画卷在火盆中彻底地烧了起来,红红的火光,红红的嫁衣,将江沼的脸色也映入了一片红晕之中。
江沼瞧着火盆中江晖成和沈烟冉渐渐化成灰烬的笑颜,突地说道,“曾经你们说,不知我将来成为太子妃的那一日会是什么模样,一定会很漂亮,今日我便穿着太子妃的婚服,过来给你们瞧瞧,是不是如你们心头幻想过的那般模样。”
曾经江晖成和沈烟冉很好奇两个孩子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是像江晖成多一些还是像沈烟冉多一些。为此两人还不轻不重的争论过。
“沼姐儿眼睛想我。”沈晖成说道。
沈烟冉不乐意,瞧了江沼一眼,笑着说道,“沼姐儿眼皮是外双,将军的是内双。”
为此江沼回去特意照过铜镜,好生瞧了一番,如沈烟冉所说,她是外双,并不像父亲。
那些曾经的过往,如今一回忆起来,犹如昨日,带了一股子的酸涩,又带着让人心疼的甜,江沼拨弄了一下那火盆边缘的画卷,搁了十一年告诉了他们答案,“旁人都说江家的二房的两个孩子,姑娘长的像母亲,少爷长的像父亲。”
江沼的眼泪滴在脸庞上,嘴角却笑着,“父亲、母亲,我和焕哥儿过的都很好,安息吧。”
她和江焕都过的很好,并没有因她和父亲的缺失,而落寞,也没有因为没有了爹娘而受到欺凌,身边的人将她和江焕照顾的很好。
江家的每一个人,沈家的每一个人,宁家表哥,还有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待她很好,从七岁到十八岁,十一年的时间,他们将她照顾的很好,焕哥儿亦如是,并没有因为没了爹娘而从此沉寂,反而是一脸阳光。
以后的日子就让他们自己来走。
江晖成和沈烟冉陪伴了她七年,身边的亲人又陪了她十一年,余后的人生,她便将自己交给太子,两人一同度过。
江沼抬头,抿了一抹微笑,说道,“他对我很好,请父亲母亲放心。”江沼说完,对着江晖成和沈烟冉的灵位磕了两个头,便也当作成婚时的拜礼。
屋内的灯火燃的亮堂犹如白日,外头的夜色却不知不觉得深了,原本是几个姑娘陪着江沼一同过来,就候在祠堂的门前,此时却没见了踪影,只余了一盏灯火搁在了那门槛边上。
江沼再直起身时,便擦了脸上的泪痕,退后两步,最后瞧了一眼那灵位,火盆里的几幅画儿已经彻底燃化成了灰烬,江沼这才提着那裙摆,转过了身,刚转身眼角只瞧见了一抹黑红色的影子,突地就被一张红色的盖头从头罩了下来,什么也瞧不见。
接着一只手便被擒了去。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江沼又怎会不知道是谁,心头猛地一震,怎么也没料到陈温会此时出现在这儿。
“陪我再拜一次。”
陈温见她不动,轻轻地拉了一下她。
若是同旁人成婚,还有拜堂这一说,然而嫁进皇室,并没有这一环节,一国储君,将来天下的主子,谁又受得起他的一拜。
江沼蒙着盖头,不知道陈温是如何拜的,只知他的手轻轻地按住了自个儿的后脑勺,拜的那两下,当时对着江晖成和沈烟冉的地方。
第111章
两拜之后, 陈温放在江沼后脑勺的那只手才撤离开。
江沼没去揭了那盖头,知道适才的眼泪必是花了妆容, 江燃出嫁那日因没瞧着大哥流了几滴泪,脸上的粉脂太浓,硬是在脸上留下了两道痕迹来。
她如今当也是如此。
陈温也没去揭,隔着那层盖头瞧了她一阵,才俯身去捉了她的手来,轻轻地握在了手里。
忍了十日,到了最后这几个时辰,却还是没能忍住。
“殿下怎么来了。”江沼见他不出声,便问他,离大婚不过还有几个时辰,他本应呆在宫里候着,江沼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这。
正是她祭拜父母的时候。
江沼虽意外,然在陈温拉着她对着灵牌拜礼时,心头还是暖了暖。
江沼的一双手养了这几日, 如今握在手里更是细腻的很, 同那新生婴儿的肉皮子也没什区别, 陈温的手指头停在上来, 忍不住地揉了揉, 笑着说道, “想瞧瞧你有没有跑。”
江沼隔着盖头虽什么都瞧不见,但还是下意识地抬起来头,说道,“这天下都是你们陈家的,我能跑哪去。”
陈温笑了笑,轻轻地将他往怀里一揽。
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恐慌, 恐慌如今的这一切突然消失,幸福来的越是快,心头越是愉悦,越是害怕失去。
他今夜不亲眼来见一回她,他不放心。
“我来见岳父岳母。”陈温底下头唇角的笑,江沼瞧不见,但江沼知他是故意在羞自个儿。
陈温倒也不是说的假话,能进江家,也还是用的这个由头。
江沼那只被他捏在掌心里的手,动了动,头一回同他十指相扣,这番立了一阵,江沼才突地反应过来,“殿下是怎么进来的?”
他是太子,今夜怕是不会从江府大门进来。
明儿天一亮就是大婚,不过只剩几个时辰,他再如豁出去颜面,定也不会如此没有顾忌。
如今江府上人来人往,若是被人知道,等不到天亮,估计就会传遍大街小巷,英明神武的太子也逃不过世俗,是个猴急性子。
陈温自是没走大门。
走的是偏门。
“我找了小舅子,走的北门。”若此时陈温能瞧见江沼的脸,定能瞧出她脸上的震惊。
北门那不过是个小门,专供江府厨房里的丫鬟小厮们平时买菜进出,陈温竟是从那里来,然更让江沼惊讶的是江焕。
江焕自来不喜欢陈温,大抵也是因为之前陈温待江沼的态度。
如今倒是帮着他了,江沼颇为意外。
江沼并不知那日在东郊场子里,陈温是如何教了江焕那射箭的诀窍,但也能猜到,定是说了些什么,江焕最后才会赢了三皇子。
周顺托人说让江焕替陈温找个门进江府时,江焕倒也问了一句,“殿下为何这时候来?”
周顺说,“主子有心,惦记着皇家成亲没有拜高堂这一说,便想过来同江将军和江夫人上一炷香。”
江焕听后愣了愣,却是对周顺说道,“殿下身份高贵,我江家岂能担得起,殿下能有这份心,已是我江家的福分。”
周顺笑了两声,深深地看了一眼江焕,“二公子如今也有十五了吧,奴才听说二姑娘婚宴的那日,萧家姑娘给二公子还送了一个荷包。”周顺说完瞧着一脸猪肝色的江焕,不太确定地问他,“是萧家那姑娘吧,奴才记性不好,这李家和萧家竟也一时混了去,不过二公子只要喜欢,奴才这就去禀报给殿下,正好二公子也还没说亲.......”
“跟我来吧。”江焕突地打断了周顺。
江焕上回自从在东郊射箭比赛上出了风头,如今的桃花正旺,二姑娘婚宴,便有不少姑娘打起了心思。
萧家姑娘给他的那个荷包,是在无人之处塞给他的,当没人知道,竟没成想,周总管好本事,江焕看了一眼周顺,人他能放进去,可心头到底是不服气,说了一句,“如今倒也能想的周到了。”
这话是说给陈温听的,就差在后头加上一句,“早干嘛去了。”
周顺干呵呵地陪了两声笑,陈温此时就在那墙根处立着,江焕这话陈温全听了去。
江焕将北门打开,嘱咐了一声周顺,“殿下进去便是,可莫要提我的名字。”若是姐姐知道是他将人放了进来,指不定怎么想呢。
陈温还是说了。
“殿下还是回吧,今儿府上忙,北门那边怕是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出入,殿下万不可让人瞧见了。”江沼刚说完,二更里的一声更响,已到子时了,离那吉时越来越近。
陈温习惯地去摸了一下她的头,却被那一头的金冠搁了手。
适才进来陈温先瞧见的是她一身大红的背影,在江沼转过身的那一瞬,倒也晃了一眼,却没瞧的真切。
“我等你。”陈温便也没再留,丑时一道,便是他们大婚的日子,太子同样不得闲,单是宫里的那套拜礼天一亮就得开始朝拜,礼毕才能回婚房再同太子妃一起完成后面的仪式,结束后也就到了晚上。
江沼点了头,“好。”
陈温便将她牵出了门外,门口的几个姑娘早被江焕给使到了别处,如今就只剩了个周公公和素云在那候着。
陈温扶着她跨过了祠堂的门槛,便才松开了她的手,轻声说道,“别紧张,我在宫里等你。”
江沼又点了头。
周顺的脚步往前迈了两步,无声地催了一回陈温,想说,这不过就几个时辰就能再见到,等人进了东宫的门,有多少话,关起门来说便是,何必在乎这一小会时辰。
却也不过是想想,还没有到活腻的地步。
江沼半晌才听到那脚步声,待没有任何动静后,江沼才将头上的那块红布给揭了下来,素云赶紧扶着她的胳膊,往院子里赶。
脸上的妆容,嬷嬷替江沼又补了一回。
待江沼脸上的妆容刚补完,江沼屋子里又挤满了人,江家世子,江二公子,还有几个姑娘,江家的几个小辈都到齐了。
一堆子的人陪着江沼说话,江沼倒也没觉得紧张。
等到那四更声响,外头的一串热闹声传来,却是宫里来江家接亲的仪仗已经到了江府,周公公跟着陈温出了江家后,就没有回去,到了半路与宫里的仪队遇上,正好赶过来,接太子妃。
几声击掌后,周顺的声音便传了进来,“恭迎太子妃升撵。”
那声音高昂,屋里的人瞬间都紧张了起来,江沼适才没觉得,如今那颗心突地就提到了嗓门眼上。
江嫣和江燃扶着江沼的胳膊起来时,江沼的视线也只能在脚下那一块打转,那双手不知不觉地越捏越紧,在往外跨出第一步时,江沼的心头便不受控制地咚咚直跳。
“表妹别紧张,二姐姐也是这么过来的,你瞧瞧她如今多松快。”沈霜知道江沼的习惯,一紧张就会紧紧地捏住手,如今那手背面儿,都被她捏得发青,便也立在边上说了一句轻松话。
江燃回头笑着剜了一眼沈霜,“霜妹妹何时也学会了埋汰人。”两人一来一句,盖头底下江沼的脸色,也渐渐地轻松了些。
到了前厅,江老爷子和江老夫人,江大爷和江夫人都已经在候着了,江沼便先对着江老夫人和江老爷行了拜别之礼,再对着江大爷和江大夫人行了父母的拜别之礼。
江家大房的江大爷和江夫人算是她的再生父母,他们担得起这礼,等到礼毕,江沼方才被宫里的命妇给簇拥着上了外头的仪仗。
江老夫人亲自跟在了江沼身后,送了她一程。
江沼出亲,理应母亲送,如今母亲不在,她这个当祖母的,便也该来送这一趟。
江老夫人一送,江家的一群人都跟了上去,一行人将其送到了门口,瞧着江沼登了仪仗,瞧着那仪仗队伍升起,锣鼓声乐声霎时响在了江家门前的那一条巷子里。
江沼坐在里头,只觉两只耳朵没有片刻安静,那热闹声走了一路,不但没减,还越是大了起来,江沼坐在撵上盖着盖头,也不知道自个儿到了哪里,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
仪仗在江陵绕了个圈,才到的东宫。
撵轿一停,便有命妇上前将她扶下撵,此时刚过卯时不久,天色还没有完全亮开,前头的女官掌灯引路,两只胳膊被命妇搀扶着,就算是江沼此时闭着眼睛,脚步也能走得稳。
新婚的洞房,设在了东宫后院的正屋。
陈温在东宫并没有侧妃和妾室,这后院已经空置了好些年,自太子同江沼的婚事定下来后,整个后院才终于有了点人气。
丫鬟婆子多,主人却只有一人。
江沼跟着命妇走了好一阵,才见脚步缓了下来,“太子妃,当心门槛。”
这是到了洞房了。
命妇将江沼搀扶到喜床上坐着,前头的太子还在行拜礼,宫里的规矩多,太子纳妃是一国大事,众臣子跟在太子的身后,太子则是跟着司馔二人,对着东南西北的四个方位一一乘撵桥拜完,再拜了帝王。
等到礼毕,太阳已经当头照。
江沼一直坐在屋里等,身旁有文乐和几位命妇陪着她不停地说着话,倒也没觉得难熬,反而是瞧着时辰越来越近,心头又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