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君——未晏斋
时间:2020-08-02 08:56:50

  李夕月赶紧拎着小银壶,给他的明黄珐琅彩茶碗里续茶。
  他是真渴了,拎起来一吸而尽,不觉前襟滴了几滴,自己低头说:“傻站着干嘛呀,帮着擦擦呀。”
  李夕月“噢”了一声,掏出手绢凑近了给他擦。
  他刚练了剑,脖领子里喷薄出汗水味。但是不难闻,李夕月靠得近,反而觉得神思昏昏,擦起来心不在焉的。
  昝宁低头低声问:“怎么了?心里怨我么?”
  “啊?”李夕月飞瞟了他一眼,问,“奴才怨万岁爷什么?”
  她接着继续垂下脑袋,还在看他前襟上的茶渍,想着只怕司浣洗的宫女又要哭了。
  但在皇帝看来,这是低头娇嗔的模样——娇嗔有那种妩媚哀怨的,也有她这种爽脆利落的。他亲额涅就是前者,从小,他每回给亲额涅请安,都得她娇嗔两句:“六哥儿啊,好好读书,别让你皇阿玛生气,也别叫皇后生气。额涅什么都没有,就剩你,你再不争气……”那时他总有说不出的愧悔——哪怕什么都没做错。
  所以他每每见到自己后宫的那些跟他发这种娇嗔,他就想到母亲当年的不自在和自己当年的不自在。
  还是李夕月这种好,大大方方的,从来不作,也不拿情分裹挟自己。在她身边,放松。
  昝宁笑道:“怨我不让你到顺贞门会见家人啊。”
  “哦,是这条。”李夕月道,“万岁爷不说,奴才都快忘了呢。没事啊,还有下个月呢,奴才再多等一个月就是了。反正万岁爷答应了,奴才心里就安定了。这可没什么好怨的,还得感激您呢。”
  昝宁突发奇想:如果就让她明天去会亲又如何?
  他说:“你阿玛就在内务府当差,不远,叫个太监去知会一声,让你父母明天下午来看望你不就是了。”然后认真观察她的反应。
  李夕月不敢相信地张了张嘴,半日才说:“可白荼姑姑也是下午去,万岁爷这里不能没人奉茶吧?……”
  说完后悔自己还是嘴快了,她假装不知道不行么?
  昝宁说:“宫里规矩,会亲是不可能久聊的,就是解解你的孺慕之心、思念之苦罢。所以前前后后顶了天花半个时辰罢,朕就等那一口水喝么?”
  李夕月高兴得都快哭了,简直要跪下来给他磕头,身子刚一动,胳膊肘就被他托住了,在她耳边说:“要谢恩,换种方法,我不耐烦跪来跪去的。”
  李夕月偏着头想了想,讨好地说:“奴才给万岁爷捶捶腿吧?”
  “不要。”
  “奴才……给万岁爷抓蛐蛐儿和金蛉子去?”
  “也不要。”
  “奴才日后好好伺候万岁爷的鹰。”
  “这是你的本分。”
  “那……”
  她实在想不出来,咬着嘴唇,皱着眉头,生怕他又收回了给自己的特恩。
  “感激皇恩么,若是诚心想,哪有想不出来的?”昝宁故意说,“抬头,察言观色,想想朕最想要什么。”
  李夕月抬头,想察言观色。
  不提防昝宁低头在她脸颊的酒窝处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初吻耶!初吻耶!
  (^-^)V
 
 
第57章 
  李夕月就知道皇帝没安好心, 脸红了,气噎住了,心脏“怦怦”地乱跳, 又拿他没办法。
  最后把擦茶渍的手绢往他身上一扔,嘟着嘴躲开两步。
  昝宁本能地接着她的手绢, 见她小兔子似的躲得飞快, 好像还在赌气, 心里有那么一丝丝恶作剧成功的快乐,也有一丢丢担心她生气,故意肃穆了声音说:“你去哪儿?许你告退了?”
  李夕月腰一扭, 嘟着嘴不理他。
  昝宁又说:“过来, 把你的脏帕子拿走。”
  李夕月挨挨蹭蹭过去,飞快地抢走帕子,又几步躲到一边儿了。
  皇帝看她这模样, 嘴角噙着一丝笑,好像欺负完人就心满意足一样, 自顾自撩开袍子后襟, 盘坐在御案前,掭笔濡墨, 翻开奏折开始批阅。
  李夕月想想他是主子,她拿他也没法子;又觉得这么大人了, 怎么还和小孩子似的,哪里像个一国之君!
  斜着眼儿偷觑他。
  他气定神闲的, 看奏折看得很认真。
  而她呢, 脸蛋被他偷亲的地方湿湿的、热热的,还痒痒的,说不出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熬了一会儿, 皇帝把一叠折子在桌面上墩整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扬声说:“过来,再添点热茶,然后再磨点朱墨,然后把这里的折子放匣子里,一会儿内奏事处的小太监会来取。”说得声音平静,一点愧意都没的!
  李夕月气炸了也没办法,磨磨蹭蹭走过去,添茶不难,揭开盖碗盖子,把兑好的热茶倒进去就行;但磨墨这种,她不太了解轻重,也不想靠那么近伺候,所以看了一眼朱墨锭,就说:“万岁爷,奴才从来没磨过朱墨……”
  “不会就学。”他飞快地、毫无感情地说。
  李夕月暗暗咬牙,然后说:“那也得跟着人学。”
  昝宁看了她一眼,说:“我教你,看好。”
  左手执墨锭,右手舀了一小匙清水在砚台里,然后墨锭略斜,在砚池里慢而稳地画圈,朱砂色慢慢逸出来,带着橙色调的红,和窗外的晚霞一般明艳夺目。
  昝宁把墨锭给她:“浓了就加些水调匀,淡了就多磨一会儿,驴也能学会,你学不会?”
  李夕月只能站在他的对面,用那张炕几隔着,慢慢给他磨墨。这个角度,更容易看清他的脸。
  他垂头看着奏折,面色平静,除了眉头因久蹙而形成了淡淡的纹路,其他地方在侧窗照过来的阳光下显得光润,那眉骨,那鼻梁,那下颌——李夕月暗暗想:这骨型真是漂亮得很呢。不知道他的亲额涅,那位早逝的圣母皇太后是不是也美得惊人?
  脸颊酒窝那处越发痒兮兮的,李夕月甚至觉得虚妄,他这么好看,难道不该喜欢那些美若天仙的嫔妃?她无才无貌,何德何能,如何配得上他?
  想着不觉就走了神,等昝宁再次打算掭朱墨时,看见砚台里的朱砂浓烈得厚重粘稠,他不由失笑,骂她:“你脑瓜子里又在想什么?这么浓,打算做酱蘸馒头吗?”
  李夕月“呀”了一声,拎起一旁的小水洗,“哗啦”就倒了一滩水进去,于是不出意料的稀了。
  她不好意思,但又要强词夺理:“奴才就说了奴才不会么……”
  昝宁也无法批奏折了,抱着胸看她手忙脚乱地在砚台里转朱墨锭,妄图再重新把朱墨磨浓。
  他说:“你伺候一次书房,能磨出朕用五天的朱墨来。”
  然后起身散散双腿,到门口对一个小太监说:“替李夕月跑个腿,到内务府广储司找她父亲——”他回头问:“叫什么?”
  李夕月心里激动,答曰:“奴才的父亲名讳是‘李得文’。”
  昝宁说:“找笔帖式李得文。叫他明日下午未正,带家人到顺贞门外见见女儿。”
  小太监领命去了。
  李夕月顿时不恼他了,低低地说了声:“多谢万岁爷恩典。”然后努力把砚台里一大滩稀稀的朱砂色磨浓一点——看样子,还真够他用五六天的。
  昝宁从门边踱回来,见她眉梢眼角都是满足的笑意,知道可以继续逗逗她:“就这么口头一谢啊?”
  李夕月假装听不懂,说:“奴才虽是第一次伺候文房,但努力把朱墨磨好一些,报答万岁爷的恩典。”
  “不是这个。”他把她的腰身转过来,一把抱住,低头望着她垂下的额,望着她的眼皮子上如染了胭脂似的粉红色,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着,觉得她简直美得不可方物,“夕月,刚刚我已经示范过了,该怎么谢恩,再想想。”
  李夕月当然知道他的醉翁之意,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脸就俯了下来。她侧过头躲开,低低地“呸”了一声,娇嗔着:“讨厌死了。”
  不谢恩,还说他讨厌,可听着像被小乳猫的爪子挠着一般,舒服又期待。
  昝宁故意说:“好吧,看来得收回成命了。”
  “不要!”李夕月一抬头,正看着他俯就的脸,那笑模样简直是诱惑人。
  李夕月想:就当是亲我弟弟罢……
  眼睛一闭,在他颊边亲了一下。
  感觉很奇妙。
  少年郎光致的脸颊。
  小姑娘软嫩的嘴唇。
  心里如春草乍生,脑袋里晕乎乎的,仿佛充满了朦胧的霞光,李夕月觉得自己快要沦陷在他的怀抱里了,心里只朦胧地想:嫁谁不是嫁人,能得一心人,好像也蛮不错的。
  而在昝宁的心里,也有同样的震颤和感动,前所未有的。他慢慢体味着李夕月所说的“趣儿”。
  是呢,以往翻牌子让嫔妃侍寝,她们一个个都巴结得很,即便他弄痛了她们,她们也依然求着他临幸。然而皮肤滥.淫只是爽快一时,那数秒的顶峰过去了,身下人攒眉强笑的样子就显得如此不堪入目。
  而现在,一步步来得这样慢,却这样有滋有味,每一次你进我退的情感博弈,每一点微末的进展都足够让他回味好久,这种煎熬和快意并举的“趣儿”,大概才是两情相悦的真谛。
  他抱着李夕月不肯撒手,李夕月静静享受了一会儿,轻轻推推他的胸膛说:“万岁爷,奴才想回去收拾收拾明儿带给父母的东西。”
  昝宁今日已经很满足了,所以点点头说:“好的。要不要再赏你点什么带给父母?”
  李夕月摇摇头:“入宫三个月,意外之财已经挺多了,再多了,我妹妹大概都艳羡想进宫了。”
  昝宁笑起来:“笨瓜,怎么你的想法总是那么偏?你妹妹艳羡不艳羡,将来都还得进来,除非……”
  除非你做了嫔妃,嫔妃的亲姐妹照例是可以免于甄选为宫人的。
  他觉得这一条也不远了,不过现在说出来于她是徒增惊吓,所以只在她头顶亲了一下,柔声说:“去吧。”
  李夕月没想到皇帝一句话,自己明儿就能见到父母家人,这是意外之喜,但不能像白荼似的亲手给父母家人做点女红,表示自己的孝心。
  她回屋子里,打算开箱子好好盘算盘算,每个亲人要送点什么礼物。
  白荼还在忙着做她的扇套,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把几个部件缝合在一起,把鸦青配金线的络子也挂上了。
  “真精巧啊!”李夕月赞着,凑过去细看,“姑姑,让我看看吧,下次我也学着做一个送给我阿玛。”
  白荼反射似的把扇套抓在手心:“不行!”
  李夕月不意她反应如此剧烈,愣了一下:“哦……那我不看了。”
  白荼的脸色略有些发白,过了一会儿方道:“夕月,我不瞒你,这扇套别有乾坤,你不能碰它。其他话你也别多说,万岁爷和我也都信赖你,之所以告诉你,就是希望你把这个扇套彻底忘掉,或者,永远把有扇套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李夕月有些吓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哦哦”点了点头,又过了一会儿才慎重地说:“姑姑放心,我嘴紧的。”
  晚上睡觉,白荼把扇套放在贴身的小袄里,李夕月听她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她自己也睡不着,却不敢问。
  但有些事儿慢慢串起来了:扇套够长,衬的纸板够硬,里子两层。而且,皇帝也知道。
  白荼的父亲是军机处的底层章京,虽不能做任何主,但六部和十八行省要递往军机处的消息都要先打章京那里过手,所拟的谕旨都要章京誊抄、登录、存底。皇帝要从礼亲王手里夺军机处的权柄,无法撼动八位军机大臣的话,就只能从这些不大起眼的七八品章京入手。
  她想得有些钦佩,也有些担心。
  第二天就在这样的辗转反侧中来临了。两位姑娘都没有睡好,但精神都异常兴奋。
  早晨皇帝上朝、会见军机、叫起引见……她们忙着把东暖阁打扫干净,规矩草一丝不错地摆放在地面上,御茶房的玉泉水烧到微滚,瓷瓶里的茶叶点数清楚,随时备着皇帝传茶水。
  忙碌可以忘忧,李夕月几回偷偷瞟白荼,她都是一脸平静坚毅,做事依旧一丝不乱,叫李夕月暗暗佩服,也暗暗向她学习。
  但是午后,李夕月还是无法平静,感觉焦灼不安,还差点把皇帝喝茶用的银壶给打翻了。白荼看看她,没好气地说:“你看你这毛躁!等见完家人,回来领十记尺子!”
  她先去东暖阁给皇帝送茶,完事儿回来说:“我先过去,两刻钟后李谙达会亲自带你去顺贞门那儿。记得,见父母要笑,宫里的日子好着呢,别让家人担忧你。”
  停了停又说:“地方呢,在顺贞门边儿的小屋子里,外头有护军,有太监,还有其他宫女儿和她们的家人,所以话宁可少,也不要多,嘴上要有把门的。否则,即便我不打你,你也自己给自己寻了罪过,宫里的刑罚便是为你设下的。”
  李夕月觉得白荼今日格外严肃,倒有点怕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是”。等目送她离开茶房,李夕月才悄悄从窗户边张望,只见白荼披上外头氅衣,簇簇新的一件,穿着“五福捧寿”的新棉鞋,昂然地走在前面,两个随侍的小太监捧着若干极大的包袱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她听宫人们说,御前或慈宁宫得用的大宫女会面家人时,是最有脸面的时刻。再想想马上自己也要去顺贞门了,脸面不脸面反而次要,想着三个月不见的家人,她的心都“怦怦”跳得简直蹦出喉咙口了。
  这两刻钟大概是世界上最漫长的两刻钟了。
  茶房没有自鸣钟,只有漏壶,看着那小小铜箭头一点一点指到刻度了,李贵却还没出现。
  李夕月在屋子里打转转儿,一有风吹草动就奔到门口张望。
  好容易看见有一拨大臣从西暖阁迤逦出来,李贵随即也跟了出来,只是大臣们朝养心殿垂花门而去,李贵则是朝茶房而来。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