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我流了好多血,我是不是要死了?”苗管事嘴唇苍白,颤抖着朝她伸出手,“王妃,那只恶犬它咬了我的腿,咬掉了我碗口那样大的一块肉……”
他是偶然路过这里,正好瞧见邱明山递给宝宁令牌。他想起陛下的嘱咐,说让他探查四皇子的举动与人情交往,便留了心眼想再听一听。眼看着都听完要走了,这么个庞然大狗突然跳出来,叫都不叫一声,冲着他的腿上来就是一口!
苗管事捶地痛哭:“王妃要为老奴主持公道啊!”
吉祥闻声转过身。獒犬的头像是磨盘那样大,雄壮如同野兽。苗管事怕极了,哆嗦着,话也说不利索,宝宁刚想再问句什么,就见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人怎么这么不禁吓。”宝宁拧起眉头,“送到医馆去吧,知会他的徒弟一声去照顾,留足了银两,其他的不必管了。”
刘嬷嬷担忧道:“毕竟是圣上钦点的人……”
宝宁道:“咬他的还是圣上钦送了牌子的狗呢!”
她想起被送牌子的狗是阿黄,抿抿唇,又补充了句:“是上钦送了牌子的狗的狗朋友。”
“他偷听,不咬断他的腿都是便宜他了,活该。”
苗管事被叫来的人抬走了,眼看着人走远,陈珈才出来道:“属下早就看见苗管事在树后,行迹鬼祟,但不好驱赶,才想出这样主意,让吉祥去赶他……没想到吉祥性情那样暴烈,直接上了嘴。”
“吉祥一向嫉恶如仇。”宝宁道,“回去准备温盐水,给它洗洗牙齿。”
……
宝宁转了一圈回去,裴原已经很不高兴,坐在屋里喝茶:“你去干什么了,那么久,在钓鱼吗?”
宝宁反驳道:“钓什么鱼呀!买了八十一条鱼,吉祥数,一条都不许少。”
裴原把茶盏放下,仍旧不悦:“那你去做什么了?大晚上打着灯笼在湖边数鱼,看你的鱼有没有死吗。”
“我……”宝宁恍然回过神儿,话头被裴原带偏了。
她赶紧不再说钓鱼的事,将发生的事与裴原说了遍,又将邱明山给的令牌交给他。
裴原在灯下翻看了遍令牌,又屈指弹了弹:“是真的。”
外头天热,宝宁回来后觉着浑身不舒服,准备亵衣要去洗澡。
听着裴原的话,她回头问:“明个要去送送将军吗?”
“他便衣离京,我去了反倒不好。”裴原把牌子扔回桌面上,“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宝宁顺嘴道:“邱将军好像也挺可怜的,总是很寂寞的样子。”
裴原笑道:“他那么多妻妾,那么多子女,怎么会寂寞。”
宝宁为邱明山说话:“但我觉得,他对你的心是真的。”
裴原不爱听,她也不说了,抱着衣裳往浴房走,快进门时想起什么,回头喊裴原:“夫君!”
裴原手腕一哆嗦。宝宁什么时候这样叫过他,端敬又文雅的称呼,但蓦的听着,感觉还很不错。
裴原便也勾起和煦的笑容,回答她:“娘子。”
宝宁搓搓胳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皱皱鼻子,扒着门框,冲裴原小声道:“夫君,我觉得你那会儿说的话挺对的。”
裴原不解:“哪一句?”
“就是,鱼的数,要常常数。”宝宁和他打商量,“府上的鲤鱼是新买的,忽然换了地方,也不知道它们习不习惯,要不你去看看吧?回来与我报个数,我也好补上空缺。八十一这个数真的很好的,很吉祥,鲤鱼也是吉祥的东西,八十一条鱼吉上加吉……”
裴原问:“你让我打着灯笼去数鱼?”
“看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宝宁身子藏在门后,露出脑袋来,笑容讨好,“就当为了府上吉星高照……”
宝宁看着裴原嘴角下弯,一副就要骂人的样子,不敢等他回答了,赶紧缩回浴房,砰的一声关上门。
裴原越想越气,一脚将凳子踹出老远,忍不住,冲里头吼:“你怕你的鱼死,就不怕我被毒蚊子咬吗?”
“明日去挑个吉日,把鱼都烤了,送它们大吉大利地去西天!”
“把你的那几本周易的书也烧了,好好的学问,让你学成了什么歪瓜裂枣的东西!”
“你那么讨吉祥,以后也叫我裴吉祥好了!”
宝宁终于出声,从里头回答:“吉祥是狗!”
裴原反应过来,怒气更盛,骂她:“季阿黄。”
宝宁生气地拍墙:“你是不是有些毛病……”
……
已经夜深,苗管事面如死灰地躺在医馆的小榻上,不时痛哼几声,苗小光在一旁伺候,也是垂头丧气。
一府的管事被狗咬,已经够丢脸了,又被送到医馆里,连个看顾慰问的人都没有,实在是丢脸至极!
苗小光低头看着自己就要漏脚尖的破布鞋,忽然不知道自己跟着师傅这么久,到底图什么。
别说钱了,连身体面的衣裳都难得,以前还能有些地位,盼着以后高升得个好前程。再看今日,简直是被赶出来的落魄,前途是别想了,别流落街头就算是菩萨保佑。
苗小光困倦得眼皮儿都睁不开,心中忧愁,手撑着下巴打瞌睡。
常喜从医馆的后门溜进来,看着这幅情景,轻轻叩了叩门:“小苗管事?”
苗小光没醒。
常喜又叫几声,他仍旧是昏昏沉沉的样子,常喜忍无可忍,大声道:“谁的银子掉到地上了!”
苗小光立刻坐直,高声答:“我的!别告诉我师傅!”
第119章 想你
苗小光惺忪着眼睛到处搜寻,没见着银子, 瞧见一双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高底黑靴。
他愣了下, 顺着那人的腿往上看, 对上常喜不耐烦的眼睛。
苗小光这次彻底醒了。常年在宫中做事, 他当然见过太子身旁的大太监,那是他心中不可触及的官途巅峰!大人物突然降临, 苗小光又惊喜, 又惶恐,连忙站起身行礼问:“常公公, 您来是有什么事儿?”
常喜瞄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出来说话。”
苗小光颠颠地跟出去。常喜带他到一处僻静的街角,转头看看四周无人,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你师傅现在是济北王府的管事?”
苗小光见着银子, 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连连点头道:“是,是。”
常喜问:“那你自然也能随意出入济北王府了?”
苗小光答:“自然的。”
“帮我个忙, 这银子就是你的。”常喜朝他挑了挑下巴, 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竹筒, “这里头是一封密信,交给济北王妃。怎么样, 简单吧?”
苗小光不是傻子, 他犹疑问:“这是让我做线人?不行,这可不行,要被撵出去的!”
“不是线人。”常喜瞪他一眼, “只是让你传个信,再递句话,跑个腿儿而已。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你传话能有什么错,若王妃问起,你如实说就行了。”
苗小光舔舔嘴唇:“如此简单,为什么花高价找到我?”
常喜噎住。他能怎么办,王妃把王府守得严如铁桶,门口的守卫一个个和木头桩子似的,一问来人是太子府的,连话都不愿传,将他们当成有毒的癞蛤蟆,就差拿叉戟赶人了。他实在找不到别的门路,除了这个一看就缺钱得要死的苗小光。
常喜不回答他这个问题,沉着脸把银锭子收起来,吓唬他道:“你若不愿就算了。只是原先和你师傅关系不错,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看你也不缺这点钱,罢了,我找别人去……”他转身就要走。
“常公公!”苗小光急忙拉住他,“送信当然没问题,小差事而已!只是,我能先看看这信上写的什么吗?若是些大逆不道的话,我怕跟着掉脑袋!”
常喜道:“随你。”他把竹筒扔到苗小光怀里。
苗小光接住,借着微弱的晨光看上头的字,只是几个名字而已:冯永嘉,徐广,周江成,邱灵珺……
苗小光问:“需要我带什么话儿?”
常喜道:“你只需问王妃一句,她想不想知道这些人的下场。”
这不难,应该也没什么危险,苗小光放了心。
他拍着胸脯保证道:“常公公,您放心吧,我肯定办得成!”
常喜嘱咐:“记着要避开王爷,寻个机会,王爷什么时候不在府上了,你再问。若做得好,再送你一锭金子!”
苗小光应好,而后欢天喜地地从常喜那里取了银子,放嘴里咬一下,道谢后进了医馆。
常喜撩了撩鬓发,意味深长地一笑,也欢喜地上了路边停靠的马车。
他就不信,如果王妃知道了那些人是如何惨死,裴原那厮又是如何心狠手毒,她会不害怕?越是单纯的人,就越会怕。
……
又过两日,宝宁去医馆探望了眼苗管事。
他好像精神好多了,靠在软塌上喝汤,宝宁宽慰他,让他好好休息,说给他租了个小宅子,过两天让他搬过去养伤。苗管事听了后很震惊,宝宁是要借此事将他给赶出去了!
他担忧害怕,急忙认错,宝宁没听,留下些钱,笑着与他道辞回府了。
前几日她还一直困扰着,怎么不动声色地将周帝插进来的这个钉子给除掉,没想到竟然这样凑巧。吉祥这一咬,解决了她的心腹大患。
裴原回家的时候,宝宁正在焖土豆排骨,肉香味进了院门口就能闻得见。
“这是什么好日子?做的这大鱼大肉。”裴原把剑放下,往厨房走,“发财了?”
“瞧你那委屈的样子,不发财的时候给你吃野菜汤了?”宝宁招呼他过来,拿筷子戳排骨上的肉给他看,“瞧瞧,酥不酥,肯定一抿就化,入味极了。”
裴原道:“给我尝尝。”
宝宁挑下一筷子肉,用手接着喂到裴原嘴边,问:“咸淡合适吗?”
“正好。”裴原的手自然地搭在她腰上,“来口酒就更好了。”
宝宁哼一声:“想得美,这辈子都别想再喝酒了。”
她想起什么,威胁他:“明日出门在外,没我看着,你可不许偷偷饮酒。我会让陈珈看着你的,若偷喝了,别想进我的门。”
陶茂兵在那次刺杀中死了,京都守备的职位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补上,裴原接手了一部分职责,每半月需要去巡防几日。今晚出发,大概两三日后的早上能回来。
裴原问:“那我渴了喝什么,你看晚上天多热,白水放外头待一会就变得温吞吞的,喝了根本不解渴。”
“这我肯定想好了呀!”
宝宁把锅铲放下,踮脚将架子上的一个皮囊壶拿下来,献宝似的递给裴原,“这里头是红枣炖红糖,还是冰着的!这壶的做工很奇妙,在外皮和内壶之间有个小夹层,里头都是碎冰块,估摸着到晚上也不会化没。这下喝着解渴了吧,还补身子。”
裴原摸那个壶,果真入手冰凉,很清爽。
“这壶里装点什么不好,非得装补汤。这味儿要是传出去,别人来问我喝的是什么,我多没面子!”
宝宁道:“就你那张脸一沉,谁敢问你?要笑话你也是背地里,偷偷地笑,你也听不见,就当不知道好了。反正补汤是必须要喝的,我让陈珈看着你喝,要是偷偷倒掉了,就别回家了。”
裴原脸色不太好看,宝宁搡他胳膊一下:“快将馒头端出去,吃完了饭还剩些时间,带你去看我养的鸡。”
晚饭还是在院里吃,夏日晚上风很舒服,还能闻到花香。
馒头是在排骨汤上焖熟的,底下一层面皮都浸透了肉汤的颜色和味道,吃起来很香。裴原看着那碟馒头,忽然就想起了最开始的时候,他们在那个小院子里的事。
那时候宝宁经常做这样的菜,院子很小,天气有些冷,院里很多活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生活是件那么有趣的事。不需要征战沙场,不需要刀光血影,一些琐琐碎碎的小事,就已经很精彩。
宝宁看着裴原将一锅排骨都吃完,骨头扔给两条狗,她心满意足地拉着裴原去南院:“这几天你回来太晚,天黑了,鸡崽们都进窝去了,你也看不见。这次正好,领你看一眼,黄绒绒地有趣极了!”
裴原盯着她那两条小短腿,不知怎么,忽然问了句:“宁宁,你说你跳起来能打到我的头吗?”
宝宁惊诧地住脚,不可置信地问他:“你说什么?”
裴原正色:“没什么。”
宝宁已经明白过来,气愤道:“你是在嘲讽我。”
“我没有。”裴原摸摸她的脸,“但听说跳一跳确实会长高。这样吧,咱们待会回去,我在墙上比着你的个子画一道线,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试试看跳起来摸门框,等我回来,咱们去比那条线,看有没有用?”
宝宁拍开他的手:“我还没有嫌弃你长得黑,你倒嫌我不够高了。你也给你出个法子吧,你把牙齿用锅灰涂黑了,这样两相对比,就显得脸皮变白了。”
裴原笑起来。
宝宁也跟着他笑,抬头看看天色,着急道:“很晚了,快去看看,看完了鸡崽就送你走。”
裴原问:“我要走好几日,你都不想我的?”
宝宁挽住他手臂,笑着道:“以后你不是经常要离府,我可不能总想念你,思虑过多,要人老珠黄的。你在外头好好做你的事,我养我的鸡鸭,开我的铺子,等你回家了,我们再高高兴兴在一起,我给你做好吃的饭菜,不是很好吗?”
“小没心肝儿的。”裴原眯着眼掐她的鼻子,“若是你养的狗和羊也出府好几日,你也这么想?”